余百里快步走到床边,两个孩子见状跳下床来。他将秦夫人放在床上躺好,此时秦夫人已然昏迷,气息极弱,余百里急又再输内力,过了一会儿,秦夫人轻哼一声,醒转过来。两个孩子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
余百里知秦夫人虚弱无力,便是话也不能多讲。两个小儿眼看甚是年幼,就算懂事,又如何能明白当下的大变故?见这秦夫人命在顷刻,朱双双父亲尚在,还有得指望,这秦元举却一日之内父母就要驾鹤西去,看他满脸稚气,又是眼神惊慌,尤见可怜。眼见此景甚是凄凉,真是不知如何说起,木然道:“秦元举,你娘受了重伤,快过来听听你娘有甚么要嘱咐你的?”
秦元举扑倒娘亲身边,不知娘伤在哪里,不敢碰娘的身子,只紧紧握住娘的手,这才哇哇大哭起来。双双也是红了眼睛,不停抹泪。秦夫人自知大限将到,勉力抬起手臂,搂过爱儿,心下万分不舍,不知自己这一去,元举如此幼小便失去双亲,来日不知将受何等样苦,受何等人欺负。她喘了一口气,缓缓道:“元举……爹娘是炽焰教那叫贝振理的人害的,你爹爹已经死了……娘是这位老伯伯……余……余老前辈救出来的……日后长大……要向这位老伯报恩。元举……今天起……你就是男子汉了……是秦家唯一的后人……去……去把中午娘给你的信筏玉佩拿来……”她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又要昏晕。元举咋听得爹爹逝去,更是哭得伤心,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一家人本无忧无虑去贩马,怎地爹爹就客死异乡,娘又身受如此重伤?他依言从怀中掏出信筏玉佩,脸上泪珠不停价流下。
余百里探秦夫人脉象,已经若有若无,叹了口气,掌心抵住她后背,凝神运功。秦夫人定了定神,对余百里道:“我……我夫妇与……前辈素昧平生……承蒙前辈……抱不平出手相救……这两个孩子……就……就托付给前辈……送到我娘家抚养……地点……地点便画在……信筏之中……我爹爹……是白山派掌门……曲鹰扬……那玉佩……是我从小携带……我爹爹……他见了必然识得……便请前辈……携此物前去……两个孩子……快……快给爷爷磕头……”她连着说了这一番话,气喘连连。两个小儿边哭边跪在床边,向余百里磕了三个头。余百里忙道:“娃娃快起来!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干爷爷!”
秦夫人交代完毕,心下略觉畅快,说道:“如今……我就要……追随他爹爹去了……前辈对我们的恩德……我夫妇……便是到了九泉……也当……也当……”说到这里,话接不下去。过了片刻,秦夫人积蓄了些许力气,睁开双眼,望向秦元举,续道:“元举孩儿,还有一事……你务必要答应娘……”秦元举已然哭得鼻涕眼泪满脸涟涟,抓着娘的手,连连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夫人续道:“爹娘……爹娘的仇……你无论如何……不要去报……咱们……白山派斗不过炽焰教……娘只求你日后……日后平平安安……”说罢,眼望元举,要看他点头答应。
秦元举虽是幼齿少年,这等血海深仇却如何放得下?他既伤心,心中对炽焰教的愤怒却充塞胸膛,便要炸裂一般。适才大恸之余,自己尚未想起报仇一事,此刻听娘提起,便想纵然千难万难,舍身赴汤蹈火,也要将那炽焰教姓贝的千刀万剐。秦夫人如此吩咐,他居然点不下头去。
秦夫人心里焦急,知这孩子性子随父,耿直倔强,此刻若不能答应,此后人生便要陷入异常艰险的寻仇之路,只怕年纪轻轻便要丢了性命。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连声呼唤:“元举我儿!元举我儿!快答应了娘!”
余百里见她忽然大声喊叫,只怕她便是回光返照,性命便在顷刻。秦元举见娘眼光涣散,拼尽全力喊出这两声,情状甚是惶急,他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口答应了下来。
秦夫人听得元举终于应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神中复又显出慈爱光芒,看了元举一眼,缓缓闭上了双目。秦元举但觉握着的娘的手忽然一沉,秦夫人身子也已然软到。余百里连运内力,觉她体内却无丝毫回应,伸手一探鼻息,已然没了呼吸。
秦元举不胜悲切,伏下大哭不止。余百里叹了口气,抚着他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一个人浪迹江湖孤独惯了,绝少如此般安慰孩子,也不知如何下手,只喃喃重复道:“娃娃,别哭了啊,娃娃……”他总想着,若不是自己强行出头打杀起来,那贝振理自然不会重手误杀了这夫妇二人。此刻这两人即便仍是俘虏,也总好过死于非命,这娃娃也便不是孤儿,总有个指望。想到此处,余百里心下颇感歉然,盘算着须得叫些徒弟们过来帮忙,好生安葬了两夫妇,日后便是远赴万里,也务必将秦朱两家骨肉好好交代给那白山派曲鹰扬,不负所托。
他展开信筏,便想看看适才秦夫人言中的地图。却见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更无字迹.冲着窗户翻来覆去看遍,也未见写字或图画痕迹,不禁心下疑惑。拉过秦元举,替他拭了拭脸上泪珠,温言问道:“娃娃,你娘说这信里绘有你外公家的地图,怎地里面却是一张空白草纸?你可知这情由?”秦元举只是摇头。余百里又问他可知外公家住处,秦元举抽噎道:“我自小随爹娘在西域长大,还没见过外公。只是听娘说起过,外公便是在东北方向的长白山。”说罢又是搂着娘的身子哭个不停。
余百里心下焦虑不定,又把信筏草纸和玉佩,在窗前反复查看,仍未见丝毫端倪。心想,难道这夫人临终前糊涂,记错了地图所在?便又让秦元举把随身包裹诸般事物取出,秦元举虽甫失父母,心中大恸,却极为懂事,知道娘临终前托付这老伯伯,便是自己和双双妹子的唯一指靠。又见他慈祥和蔼,便一一按照吩咐把自己和娘身边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他们一行人昨夜出行匆忙,携带东西甚少,除了银两和一些细软,再无他物。余百里无奈之下,兀自琢磨:这“长白山”,自己可也从未听过。嗯,这“长山派”想必和这“长白山”颇有渊源。长白山本就为鲜为人知,再隐去一个“白”字,自是令人难以猜测。想到此节,便料这娃娃说他外公曲鹰扬居住长白山,该当没错。虽然自己不知那长白山竟在何处,携两个娃娃往东北方向前行,沿途询问,总能找得到。
(注:明朝时期,长白山为女真人辖下,故为中原汉人所知不多。长白山后为清朝帝王视为祖宗发祥之地,才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