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燎原火纵横驰骋,韩仓一路上为了孟孝的口粮只好尽量路过些村庄,本来若是没有孟孝,他便可以直奔天靖山,如此一来至少耽搁了两天的时间。虽然途中韩仓也曾三番五次动过将孟孝送人寄养的打算,而且在南峪村时更是有一家非常合适的人选,夫妻二人年过知命且膝下无子,又家境殷实,一见孟孝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只不过最终韩仓还是在乳娘将孟孝喂饱的情况下把他带了出来,连韩仓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孟孝跟他有缘,而且这一路上孟孝从来不曾哭过一声,颠簸也好,饥饿也罢,孟孝总是像个男子汉一样,眸子里隐现着坚毅的光芒,至少在韩仓的心里是这样觉得,所以他不能轻易的将孟孝送人,或许他会将其带往天靖山,恳求恩师天机子将其收在门下,练成本事,有朝一日好替孟家村无辜的百姓报仇。
而孟孝身在韩仓的怀里,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渐渐的他开始对这个梦境绝望,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太过真实,没有梦境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至少这些天对他来说是枯燥的,一分一秒都让他倍感煎熬。渐渐的孟孝愈发挂念起自己的父母和媳妇,尤其是在见过了南峪村那一对夫妻之后,他开始觉得对不起爹娘,父母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把自己这个独生儿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如果他真就这样一命呜呼,也不知父母将来的日子要怎样过,或许用天塌了来形容都不够,脑海中幻想出无数种他们悲戚的神色、落寞的背影,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孝。另外媳妇也跟自己结婚三年,这三年多喜怒哀乐无一不在心头萦绕,吵归吵,闹归闹,那份感情总还让他难以割舍,而自己这次的所为也实在是太过莽撞了。对孟孝来说,现在无论孟家村还是韩仓,都只如梦中的存在,一时的感动之后并没有让他往心里去,唯一希望的就是早点醒过来。
后来的日子,每每想到父母孟孝的眼角就会流出泪水,韩仓见了不禁觉得奇怪,不过是这么小的孩子而已,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记忆都应该是十分短暂的,甚至用不了多久他极有可能把自己的爹娘忘掉,可是纳闷归纳闷,韩仓可没有时间深究,他带着孟孝接连赶了二十几天的路,中途找了十几处村庄停歇,等回到天靖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八,若再耽误两天,恐怕他就赶不回来了。
天靖山脚下高耸的山门雄伟气派,左右横跨二十四丈,高三丈六尺,乃天靖道人开宗之时所立,寓意当时二十四宗门来贺,古留三仙与北方六圣当时皆为见证。韩仓虽然是天机子门下,却并非入门弟子,这一生也只踏入过山门两次,第一次是拜师之时,并随天机子在山中修行了一年半,第二次就是他带结义大哥陈龙来拜见现任宗主天枢道人。仰头面对巍峨的天靖山,韩仓忽然感到有些迷惘,这一次自己或许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可是也同样陷落了结义大哥陈龙,而且自己的寿元还剩下不到两天,又带了孟孝回来,也不知师父肯否收留,这个襁褓中的婴孩成了韩仓这几天最大的心病。
……
天靖山顶峰峦崇障,殿宇连绵,却是依照精妙的阵法所建,既可聚拢山川灵秀,又将天地精华隐藏于其中,俨然就是仙境一般。此时在那山顶最高处的天华殿上,宗主天枢道人正闭目盘膝端坐蒲台,面前是开宗祖师天靖道人高大的金身塑像,天枢念罢真经,右手拂尘轻甩,声如洪钟般开口道:“两位师弟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天枢话音落下,大殿门口处闪出了两道人影,一人穿灰布道袍,身高不满七尺,体态臃肿,却慈眉善目,另一人与他迥然不同,穿土黄色仙衣,身高近九尺,瘦骨嶙峋,一脸病态,细看之下鹰鼻狼视,眉宇间暗藏杀机,反倒不大像个道人,此二人正是天枢的两位师弟,天璇与天权。
“见掌门师兄正在诵经,我等不敢冒然打扰。”天璇缓缓说道。
天枢言罢起身,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加之身材颀长,颇有道骨仙风之姿,甚至容貌上与身后的天靖塑像都有几分相像。待天璇二人礼罢,天枢又问道:“两位师弟不在殿内闭关,来此作何?”
身形高瘦的天权向前半步,拱手抱拳称贺:“特来恭喜师兄,苦想多年的宝贝,如今终于来到山下了!”
天枢的脸上波澜不兴,“此事我已知晓,当着天机子去山门迎接,带他来这里见我。”
天权道了声“是”,“多亏师兄运筹帷幄,不费力气就将宝物收入囊中,有了此宝,下一届的除魔大会,咱们天靖山就能重振声威。”天权说罢下殿,大殿之中只剩下天璇、天枢二人。
片刻之后天璇讪笑一声,“师兄深谋远虑,小弟自叹不如,今日之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枢手中拂尘一摆,“当初我让天机子收那陈龙、韩仓为徒,尔等只以为他们是盗墓蟊贼,有损颜面,如今看来倒是这蟊贼办成了你我都办不成的大事。”
“师兄所言极是,小弟不能为师兄分忧,实在是汗颜无地!”天璇一躬到地,臃肿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皮球,不过天枢倒也没有再多言,天璇礼毕,二人分别寻蒲台坐了,只等天机子带韩仓来。
……
韩仓在天靖山山门前徘徊片刻,早有守门弟子看见,只不过韩仓于二十年前拜在天机子门下,却不是入门弟子,随身没有门派令符,守门弟子又不认得他,只见一男子骑着异兽,怀抱一婴孩在门前来回,不由得上前询问。
“呔!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山门之前来回?”守门弟子出言不逊,韩仓骑在燎原火上朝他望了望,只见那小厮十六七岁年纪,正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计较,翻身下马遥对他一拱手,“有劳这位师兄,我乃门中天机子师父座下弟子韩仓,有事求见师父,请您代为通禀一声。”
守门弟子见韩仓说得客气,而天机子的辈分可比他的师父还要高,当下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既为同门,你何不以令符相示?”
“我……”韩仓忍不住轻轻咬了咬牙,此事乃是他最痛的伤疤,“不瞒师兄说,在下还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故此没有令符在身。”
“原来是这样?”守门弟子轻蔑的瞥了韩仓一眼,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又大声道:“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你也该知道宗门规矩,没有师门之命你不可擅自上山。”
“是是……”韩仓唯唯,想当初天机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不顾身份收自己为徒,韩仓心下感激,那些年也就没太把记名之事当回事。直到上次他与陈龙一道被挡在了山门之外,这才觉得羞耻,更以知耻而后勇,一时意气之下兄弟二人接下了远赴魔疆盗宝的重任。七年之中兄弟二人游走魔疆,个中辛苦无人能够领会,终于去年机会来了,魔皇壬古辞世,大葬于古魔山陵,而这魔皇圣物也因成为陪葬品留在了壬古陵中。陈龙与韩仓耗时两年从古魔山背后挖出了一条密道潜入壬古陵中,盗走了这件壬古圣物。如今回到天靖山门前,却仍旧进不得山门,心中难免陡生悲怆之意。
“喂,我说韩……韩仓,你怀中抱的可是自家孩儿么?”守门弟子一面分派人去内里报信,刚刚拦住韩仓的人现在又觉得有些羡慕,像他们这样成为了入门弟子,婚姻嫁娶便要先有宗门允许,不然的话便将被视为叛宗,擅自婚配需被逐出宗门,这也是许多自诩仙门正宗的第一条严律,不但不能擅自婚姻,就连拜师收徒、传道学法都得有宗门许可才行。所以除了那些门中的佼佼者,许多人三四十岁以后就不得不脱离宗门,回到所谓的尘世中去,最终的身份也就变成了记名弟子。
在这种制度之下,宛如大浪淘沙,佼佼者掌握了宗门权柄,娶妻生子,而门主、长老的子嗣生下来便与众不同,在宗门中享受着各种优厚待遇,及至成年,若不是天资实在愚笨的,自然而然又变成了宗门的佼佼者,这也成为许多宗门突然强势崛起之后最终却又逐渐流于平庸的一个原因,只不过封妻荫子本就是人生所求,无碍于己的时候谁都能说得义愤填膺,真到需要亲自做出选择的时候多半是随了大流,敢打破家天下的无一不是真英雄。
韩仓想起陈龙,后悔当初不该将大哥卷入此事,自己寿元将近,似乎更加看得明白,所以也就不愿多与小厮闲话,那守门弟子大概也看出了韩仓爱答不理,将他斥出二十丈外等候,韩仓抱了孟孝,牵着燎原火退开,小厮仍旧觉得心里不甘,正要想办法调理韩仓,正在这时,山上一道人影快步赶来。
那人影顺着青石铺就的山路,一步就迈出两三丈,长袖飘飘,头上挽着道髻,背背一口仙剑,面容清癯、双目炯炯,若不是行色匆匆,只怕风采还在天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