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见一见我吗?我正在宝安机场!”
我站在深圳空旷的机场中央,望着异常蔚蓝的天空,心里这样想着。
然后,掏出了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却许久不曾拨过的号码。
清晰的记得,上次见面是三年前的盛夏。那场犀利的旷世大雨,我至今难忘。
那时,二姨和姨父两个人一起回老家办理退休手续。而我们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甚至连告别都太过仓促,没能好好地说上一声——“再见”。
至亲血脉,多年未见,难道真的是因为彼此都太忙吗?问题还来不及想,便已时光翩然,匆匆数载。
此时此刻,我冷静地站在另一座城市的天空下,定定望着一望无际的万丈苍穹,蔚蓝莫名。
深圳,一座繁华的国际化都市,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个经济特区,从一个偏远的边陲小镇,励精图治发展成当今的模样。而我最亲最近的亲人,就在这里,见证着它,一路的成长与辉煌。
我不知道,这里的阳光是否比我所在的城市更加灿烂。只是,望着天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痛得刺眼。我不敢睁大眼睛去仔细地看清楚。
我开始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彼此都太忙吗?真的是吗?或许,并不是这样。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现代社会的当代中国人,都已经习惯了行色匆匆,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没有时间停下来,或者说是忘记了要停下来看一看周围。其实,在你埋头前行的路上,也有风景。
科学思维诞生于五百年前。五百年前,东西方社会发展齐头并进,有个别时候中国比西方还要领先。但在科学思维诞生以后,西方社会一骑绝尘,将我们远远抛在身后。中国,这条盘踞太久的巨龙,在经历了西方列强的多方屡次瓜分割据后,猛然苏醒,知耻而后勇。愤然崛起是为了重新夺回曾经拥有的尊严与荣耀。
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我们原本平和的生活方式被摧毁。我们的生活节奏被打乱,生存方式被改变,生命与信仰被颠覆。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看似平常却并不正常的生活模式。我们都习惯了,太习惯,以至于都忘记了去思考。思考,你想要的生活究竟什么样?
我记得,有人这样形容中国的大学生。他说,“他们从毕业那天,就一下子从青年变成了中年。”生活的压力如此,我们的无奈无可厚非。可是这样的匆忙,让我们淡漠了亲人,疏离了朋友。有很多爱与被爱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被错失或者消耗殆尽。试问,有多少人还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愁肠百转的瞬间,电话,接通了。而这个过程,让我觉得很漫长,每一声嘟嘟音都像是心跳。
“薇薇呀!”二姨那熟悉的乡音顿时在我的耳畔响起。“乡音无改鬓毛衰”,让我魂牵梦绕。
“嗯。是我!”我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刚下飞机累了吧?渴不渴?饿不饿?吃饭了吗?找到休息的地方了吗?”一大通的问题同时抛过来,让我来不及回答。
“没……”我的答复很短。
“诶呀!你看看我这都说什么呢?”二姨不好意地说道。
“你在那儿等着吧!我让你姐夫开车过去接你。路远得一个多小时,你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喝口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但是,也不要走远,机场人多不安全,你还是……”她唠唠叨叨地嘱咐着我。
“不用的。告诉我地址,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我说。
“那怎么行?你没来过这儿,走丢了怎么办?你还是等……”她不同意。
“不会的!我不会丢,放心告诉我地址就好。”我慢慢说,语气坚定。
“诶呀!你这孩子……”她焦急地感叹。
“二姨!没关系的,真的。相信我,丢不了。我要是把自己弄丢了,也没法跟我妈交代不是?况且,深圳是大城市,出租车司机都是有素质的,没问题的。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真的没问题!”我一点一点跟她解释道。
“那好吧!你先到市里来,我让你姐夫开车过去接你。”她勉强地说。
“好!”我们的通话结束。
经过了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我终于见到了她,我多年未见的亲人,也是我此行最想要见的人,我的二姨。
没有说话,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狠狠地抱住,很用力很用力。她从前胖乎乎的身体,现如今却是消瘦了不少。
这个拥抱,来得太晚太迟,我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面前这个人。我害怕,害怕会来不及拥抱住她。
我用手轻轻地拂过她的脸,拂过她脸上的皱纹,仔细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的头发全都花白了,岁月的刀锋在她的眼角眉梢刻下了深深的年轮。发黄的眼珠已经显得浑浊。这双眼睛,曾经是那样洞悉世事。看着这样的她,我感觉眼眶发酸,有滚烫的泪水正在不受控制向外汹涌,自眼角流下,划过脸颊,咸咸的,热热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她,还是当年,我小的时候熟悉的那个疼我爱我给我洗衣服做饭替我换床单,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二姨。我,最最亲爱的二姨,我的至亲之人。
只是,她并不知道,看着现在的她,我心中有多心疼?这就是一朵鲜花盛极转衰后的模样吗?平时生活中也会遇到很多老人,甚至无数次与他们擦肩而过。可我却从未想过他们其实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貌美如花、意气风发。此时此刻,我注视着眼前的人,却顿感时光的可怕。岁月着实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能不知不觉地吞噬掉一个人的年华。
二姨比妈妈年长整整十二岁,是属相里面的一个轮回。她们之间相差的不只是十二年光阴,而是整整一个时代。所以,二姨待之妈妈就像妈妈待之孩子。
二姨今年已经六十出头,过了花甲之年。虽然在当今社会这样的年纪算不上多老,可是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身上大病小病数都数不清。在这说长不算长、说短不算短的六十余年生命里,她经年饱受病痛的折磨。活着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受罪的过程。但因为生命中还有爱与被爱,温情和感动,牵绊和寄挂。所以,即使痛苦,也还是活着更好!而我知道,她毕生的心愿就是我们能活得更好。她曾经说过,“你们好,我就好!”
以前看过一部动漫,里面说人类拥有痛觉,是一种幸运。因为痛过,所以更懂珍惜。二姨她现在常常连讲电话讲久了都会觉得累。每次听见她跟妈妈通电话,从听筒那头传来她疲惫的声音时,我都会忍不住地心疼。然而,更多时候,我会害怕,非常地害怕,害怕会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而我,却无能为力。如今,这种害怕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恐惧,恐惧到让我连想象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