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不高兴
周末学校百年讲堂前面的海报栏异常热闹，这一次热闹与往常热闹的区别在于既不是歌星献唱，也不是管理大师卖书，而是有着“中国最年轻战略专家”称谓的张泾渭教授将开讲《中国与世界》，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凡当然不会缺席。
“同学们，世界是什么？”讲座刚一开始，风度翩翩的张泾渭教授就来了一个毕姥爷风格的提问。
“世界就是国家的组合。”
“世界就是人类共同体。”
……
下面的同学喊成一片，但没有一个答案是张泾渭教授满意的，他只是含笑看着莘莘学子们，并且不断地摇头。
“现在我给出大家答案。”张泾渭教授大喊着，“世界就是——一个球。”说着他就从口袋里变魔术一般拿出一个小小的地球仪。他接着说：“老人家说过，小小寰球，世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球。”
下面骚乱，同学们交头接耳。张教授并不维持会场，而是继续讲他的课，“大家看着世界到处乱糟糟的，这里打仗、那里冲突，说白了，顶多也就是球大个事。”骚乱止住了，同学们继续分享张泾渭教授的高见。
“世界是个球！”张凡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张教授的最新观点，不免觉得有趣，暗想着，“要这么说，世上其他事情，球都不算了。”
开头虽风趣，但张凡觉得，这个500年前是一家的张教授后面的理都讲偏了。最起码张凡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说中国现在算不算强大。”
“我告诉你们不但不算，而且远远不算。”
“谁能告诉我，中国现在在世界上的影响力大不大？”
“对此，我打一个形象的比喻，那就是你们家要决定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你不满三岁刚会说话的小侄女也要提出自己的建议，你说你们家人会听吗？如果你告诉我会，那说明不是你的小侄女有问题，而是你们家人有问题。同学们，世界就是那个家庭，中国就是那个未满三岁的小侄女，大家这下明白了吧。”
“大家分析一下，中国万一和美国大战一场，我是说万一，结果如何？”
“那我告诉大家，二战的时候美国就有数十艘航空母舰，而我们到现在还没有一艘，这就是结果，这就是答案。”
张教授的授课一问一答字字含血，听得张凡有点坐立不安。
“这******哪里是中国的战略专家，分明是鬼子派来吓咱们的。”后面不知哪个听不下去的同学嘀咕了一声，张凡也觉得这个张教授有点不靠谱，讲座未结束，就悄悄溜了出来。
“张凡。”刚一出来，张凡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他。
“你——”张凡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陆斌，开学的时候咱们见过的。”陆斌开门见山。
“你也不听了？”张凡对未能记起陆斌的名字有些抱歉。
“听不下去了，这老小子完全一派反动言论。”陆斌愤愤然。问张凡，“你怎么也出来了？”
“和你一样感觉，听不下去了。”张凡无奈地说，“要放以前，非给这家伙判个凌迟处死的重罪。”
“是呀，不给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花朵传播积极思想，竟传播类同亡国论的消极思想，也不知是哪门子的专家。”陆斌真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祸国殃民呀。”张凡也感慨。
“对了，常听尹江南说起你，本来想抽时间跟你好好聊聊，不巧今天还有点事，回头我们再坐。”陆斌告辞。
“好的，你先忙你的吧。”张凡致意。
晚上回到宿舍，张凡对张教授一派胡言的愤怒还没止歇，却见宿舍人都在，尹、贺二人正围着刘一讲他们湖北小县城的风土人情。
“我们县的势力主要分成三帮，实力最强的就是********当老大的‘农村帮’，这帮家伙都是早年在村里当队长、书记一步步上来的，根基深、力量强。”
“********当老大？”张凡不知道刘一说的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一进门就见他提老大，以为又是黑社会的奇闻轶事，不想把********牵扯进来了。
“有啥大惊小怪的？”刘一给张凡重点讲解，“这其实是一个最简单的生态圈，下面的需要在上面找一棵大树，有什么事罩着自己，上面的也需要下面有一群听话的人，给自己办不方便办的事情。”
“真的假的？”张凡有点不可思议。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贺亦飞告诉张凡，“在我们下面的一个县里，还有一种怪现象，就是出现了一大批类似‘公安家族’、‘交通家族’、‘粮食家族’这样的家族群体，老爸是哪个部门的，大儿子、小儿子、大女儿、小女儿、大儿媳、小儿媳、甚至侄子外甥都统统进了进了同一部门，一个部门变成了一个大家庭，女儿给老爸当秘书，同一个股里，大哥是股长、大嫂是副股长，听着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有这样的事情。”贺亦飞有点调侃地说，“我们家老爷子以为自己是省里干部，对这种事情能够管一管，不想人家先下手为强，把老爷子告了。”
贺亦飞第一次提及他父亲的事情，照他这样的描述，刘一当时说的关于贺亦飞的种种传闻，大致都是真实的了。
“怎么可以这样？”张凡很不高兴，因为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也因为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平常心。”尹江南很坦然地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大个中国出现这样那样的怪事，也实属正常，只要主流是好的，就是好的。”
“也是。”刘一赞同尹江南的观点。
张凡不赞同，他还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不高兴里。
第一桶金
商场里见到赵小思，王东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匆匆离开，恋人当不成，最起码还是朋友，就算朋友都不是，还是同学，真不至于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
“那人是不是赵小思？”回头想想，王东发又觉得天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这么大个世界，偏偏就在这里碰上赵小思。
“不想了，不想了！”王东发搓搓脑袋，好好做他的生意。
“发卡、手链、耳钉样样都有，物美价廉，大家路过走过不要错过，快来看一看。”学校旁边一片夜市边上，王东发跟着魏小华把摊子铺开，就正儿八经开始吆喝了。
原本魏小华一直在学校门口摆着，但王东发毕竟新手，不像老江湖魏小华那样放得开，他怕在门口遇上熟人、尤其怕遇上老师，于是找了个夜市人多的借口，把老江湖魏小华忽悠到夜市上去了。别看王东发第一次，从吆喝、讨价还价到最后成交一气呵成，没有一点新手的生怯，典型的自来熟。
“美女，看看这手链，里面镶得可是和田玉。”
“多少钱。”
“别人卖80，美女你给50就行了。”
“这还50？”
“50可一点没多要，你看这质地、这品色，尤其是戴你的腕子上，像50块钱的东西吗，给别人说500，肯定没人不信。”
“便宜一点吧。”
“那要不你拿这个，40。”王东发拿出另一条明显逊色的链子，递给长相很大众化的所谓美女。
“不要这个，这个不好看。”
“当然，一分价钱一分货，还是那个好看吧。”
“那，再便宜一点吧？”
“得，49给你，再别跟我讲价了，再讲就没法卖了。”王东发沉吟许久，以壮士断腕的勇气一锤定音与对方成交。5分钟不到，他整整赚了48块钱，没错，那条号称镶着和田玉的手链是王东发1块钱进来的，而且那样的链子他进够100条，批发商还另送20条，折合成真金白银就是不到9毛钱一条。
“做生意真******好。”王东发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边借助昏黄灯光数着红灿灿的票子，一边由衷地赞叹，就如同多年前他的爷爷第一次逃荒到秦西吃上饱饭后那般的心情舒展和无限快乐。
晚上收摊盘点，王东发营业额1300块，净利润600，魏小华营业额1100块，净利润500。
“东发，还是你眼光独，能瞅准夜市生意好，第一次和你练摊，就破了我收入的最好纪录。”魏小华对王东发另眼相看。
“哪里，还是魏哥教导有方，否则我在哪里赚这600块钱去。”王东发在应该骄傲的时候总是表现出出乎意料的谦虚，他曾经觉得，这是自己综合素质过硬的体现之一。
“1天600，10天6000，100天6万，一年365天……”当王东发窝在燥热的被窝里一遍遍重复演算着这些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时，他再一次兴奋了，再一次无法正常入眠了。
大房子、大狼狗、大汽车、漂亮媳妇，一切都那样逼真的在眼前，他突然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过的美好，那种幸福像狗尾巴落在脚心里——痒痒的。
就在王东发一个600、两个600往回掘金的时候，战略家彭云录的商业帝国也有了根基——据说，他从一个鼎鼎大名的企业家那里融到了5000万的资金。
魏小华曾经私底下对王东发说：“彭云录的话你也信，就他知道办什么商业帝国，全中国那么多人都是傻子？那钱就那么好挣？”
王东发觉得魏小华在嫉妒彭云录，但魏小华对他结结实实的好，他不好反驳魏小华，只好不发表意见。但在心里，他服彭云录，并且时时准备攒够第一个50万就投给彭云录，想着做彭氏集团第一批大股东。
和魏小华说起彭云录融资5000万成功的事情，魏小华表现出让王东发难以想象的镇静：“5000万再多也是别人的钱，赚了好说，砸了咋办？拿命还？”
王东发觉得魏小华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并不能改变他对彭云录的由衷佩服，并死心塌地地认为：魏小华是个没有远大抱负的人。
再去进货，一半小心翼翼，一半苦苦寻觅，王东发在批发市场再没见到赵小思，熟悉的秦西方言也听不到了。
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以前不做生意，不知生意的好，现在做了，才发现这真真是个神奇的行当，不论进价多少钱，往路边一摆，卖多少钱就你说了算，100也好，200也罢，只要买主能承受起，轻而易举就成交了，没有人追究你进价多少，也没有什么工商、物价部门的大盖帽给你一个小摊上的东西专门定价。马克思说，资本家倘若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宁愿冒杀头的风险。而王东发，有些货品是10倍、20倍的利润，脑袋却牢牢地顶在脖子上，一丁点的风险都没有。他有时会由衷地感慨：新中国就是好。
彭云录一点都没有吹牛皮，他的商业帝国成功了。
虽然他已经很少回宿舍，但王东发在报纸上能看到他、在电视上能看到他，人民群众奉彭云录为商业领域的神奇天才，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提及这个天才在一所大专学校上学，更没有人提及这个天才和王东发是一个宿舍。
彭云录成了夜空璀璨的星，王东发就是那个喜欢仰望星空的孩子，他多希望追随彭云录鞍前马后，但他清楚，自己没有50万，就没有这个资格。
50万，成为王东发的近期目标，也成为他追随彭云录干一番大事业的原动力。
一个多月后，当王东发离自己的近期目标还有很大距离的时候，彭云录竟突然主动找上门来。
“东发，我们一起干吧。”彭云录开门见山。
“可是……”
“没事，你的小生意继续做，我这边只要资金投入就可以了。”彭云录打断了王东发的话，尽可能单刀直入把自己的思想表达清楚。
“可是——我没有50万。”王东发看到彭云录这么信任自己，而自己却拿不出50万，感觉很内疚。
“那你现在能拿出多少？”彭云录直截了当。
“两万多。”王东发实事求是。
“这样吧，赶明天凑足3万给我打电话，我跟你签入股合同。”
“可以吗？”王东发不敢相信人家那么大的事业，还给自己这3万块钱留下吃香喝辣的缝隙，啥叫兄弟，这就叫兄弟。王东发简直就要感激涕零了。
“好，明天一早我就给你打电话。”王东发当场应允。
彭云录一走，他就琢磨起来，还有将近1万块钱的差额，找谁去凑。他觉得找魏小华不太合适，一是魏小华本来就对彭云录不太感冒，二是他不想让魏小华知道自己的心这么野。找张凡吧，他一个穷学生，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怎么办？手里有钱觉得1万块钱不是多大事，但手中没钱，真就把王东发这个英雄汉难住了。
“借高利贷！”王东发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觉得挺冒险，但夜越来越深，他明天一早必须给彭云录一个交代，除了借高利贷，他别无他法。
“干，成大事没有不冒风险的。”王东发给自己打气。
第二天早早起来，王东发随便找一个公交站台，就在地上看到涂写的黑字：急需贷款请拨打1325924××××，联系人马先生。
前后一小时的时间，王东发就完成了借高利贷、拿钱给彭云录、签合同等一系列重大事件。这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天，迎着初升的朝阳，满头大汗的王东发觉得自己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