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魂村的民风朴实,将尉迟使团欢欢喜喜地迎进了村中,
整个村子都在传扬这位小殿下如何容颜俊美,如何仪态潇洒如何仁德爱民,在赤红的血路铺好后,他施施然走下马车,还伸手扶起了萎顿在地的姑娘业芸,并对她赏赐了厚礼。
夏格致和朱春来两位朝中要员紧随其后,然后是四大巫师和十八护卫骑士,第三架马车却一直没有人下来,帘子都没动弹一下。
业晁的质疑还没问出口,就被朱春来给打断,声称只是架后备的空车,差人伺候好这些马匹即可。
次日,祭天大会正常举行,巫师奏乐声中,小殿下焚香叩拜,朱公公通念了祭文,随后洛魂村众人也跪拜一番,参加祭天的村民都领到些赏钱,无不满心欢喜。
唯独业晁闷闷不乐,对他母亲亲自掌勺的美味佳肴都提不起胃口,因为业芸夜间忽然高烧,一直昏迷不醒,而他那略通医术的村长老爹到现在一直没有出现。
村中方寸之地,没有道理到处都寻不见那独脚老头的猥琐身影。
更奇怪的是,对洛魂村颇为熟悉的朱公公竟然也只字未提,默认了他这个代村长。
“业晁,祭天顺利完成,可算了却一桩心事。咱家见今日天色昏沉,恐有一场山雨,殿下让咱家和你打声招呼,恐怕要再讨扰一宿,按例你找几个村里资质较好的黄口小儿,等下到驿馆来,请夏老将军瞧瞧。”朱春来拍了拍魂不守舍的业晁,丢下一句话。
业晏真的很想去祭天大会观礼,可是他老爹给了一道任务,给所有的墓碑前都点燃一柱请魂香。
这请魂香由通灵土、还恨水、忆愁木制成,其味道无视阴阳之隔,能将祭天大会上帝皇血脉祈来的福祉传递给逝去之人,制作请魂香也属于守墓人这个职业的几个不传之秘之一。
死者平等。
因而墓碑不分大小,质地不分优劣,乃按家族、姓氏、脉系而共用或分列。尉迟是小国,一共只有九个姓氏,总共安置了一百多个碑,业晏听老爹说过,邻国虞郡姓氏就有三十个,他们的埋骨地中的墓碑几乎上千。
上了一百多次香,头晕目眩的业晏看到业无命竟然就着沙虫酱喝完整整一团僵蛇酒,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便没好气地喊了声:“老爹,我去测脉了,可能今日一别,只能来生再见了!”
想到这数日来一直萦绕在脑海的离别景象,业晏眼角挂泪,又拾起扫帚和抹布将茅草屋拾掇干净,回望一眼,最后一溜烟跑过铁索桥,过了黑巷,来到驿馆之中。
午后,天气依然有些阴冷,四、五个十岁左右的娃娃围在一位老者身边,老者紫衫鹤氅,仙风道骨,正是平川大将军夏格致。
他轻轻捏了捏一个名叫业昙的男孩胳膊,手指又轻点肩井,疼得男孩哇哇大叫,他面无表情,扬手一指门,示意他可以回去。
接着是业昂,这家伙小眼睛。蒜头鼻,一身肥膘。
仙人下凡一样的老者皱着眉头依次摸了他的胳膊、肩井,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笑,又按在他的天灵盖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指了指身后的小板凳,示意他先留下。
接着是业晟,这个男孩十分文弱,长得眉清目秀,还扎了条辫子,喜欢读诗文,业晏每次都取笑他像个大姑娘。老者也是依次摸了胳膊、肩井、天灵盖,让他留下。
看来很容易嘛,这两个憨货打架从来不是我对手……业晏心里暗喜。
接着业晨、业昭等几个,都被指了门。
“终于到我了,哈哈,仙人的世界,我来拉!”业晏见轮到自己,赶紧掳了掳袖子,在老者面前正襟危坐,双目含情脉脉,将敬仰、爱慕等种种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饶是练气境界修炼到巅峰的夏格致也被看得一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然而,夏格致只是摸了摸他的胳膊就停止了动作,仿佛遇见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思索片刻后站了起来。
“仙师,怎么不摸肩上和头顶了,是不是我天赋异禀,无需再测,直接合格?”业晏盯着那绣着葫芦青纹的手掌离开收回,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夏格致一愣,摇了摇头,直接说道:“娃娃,你体质不适合修行,不,是根本没一点进行修行的可能!”
“不可能吧,老神仙,刚才我没准备好,要不您看看我憋气的本事到炼气几层了?”说完猛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
夏格致倒是被业晏的率性给逗乐,耐着性子,慢悠悠地比划道:“小娃娃,修行资质看一看脉宽,二看玄关,三看气纯,经脉好比是道路,玄关好比是城门,气纯好比马车,假如你的路都不通,那必然一步都走不出去哎!”
“咦,那马车为什么不飞过去呢?”
夏格致哈哈大笑,周围留下的小伙伴都笑了,业晏自己也笑了。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个笑话,眼前的仙翁刚才是说自己根本没有修行的可能,人家的城门不开,至少还有条路,自己可是连路都没有!
“那我……”
“且慢,小娃娃,我看你眼神干净,心思敏捷,手脚麻利,要不然我把你推荐给殿下,做名伴读,也是个机会到帝都去见见世面,天下不能修行的人太多,但可以在别处有所建树,比如考取功名,比如经商济世。”
夏格致捻了捻胡子说道,眼前的少年天真浪漫,找不着一丝邪气,不像殿下,年纪虽小城府却深不可测,邪气冲天,都拜那些一心利用他上位的宦官权臣所赐。
于是他心中一动,如果把这少年带去给殿下做陪,能否起到一点中和作用。
“仙师,帝都有人能帮我变成能修行的那种人吗?”
“呵呵。这我不敢保证,可是古来就有令凡人一步登天的灵药,帝都也出现过将死之人起死回生、跨入仙途的旧事,毕竟我的修为只在练气境……”
“好,我去!殿下,殿下你在哪?我来给你伴读咯!”
“这皮孩子……”夏格致捻着胡须一笑,说道:“殿下上午耗神太多,此刻正在休养,那边我去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业晏又走过去挽住业昂、业晟二人的胳膊一阵乱摸乱捏,口中念叨:怎么就不一样了……
叶昂还好,一阵胡乱拍打便挣脱,业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手臂被业晏拽在手里上下揉按,脸臊得通红,说道:“死业晏,放开我,不然等我学会了仙术,叫你好看!”
业晏还想与二人嬉闹一番,看到仙师脸色有些不悦,便躬身行礼告退。
虽然得知自己不能修炼的事实,业晏虽然有些失落,但仙师说了,帝都可能会有高人能改变他的体质,将来去了那里,还有一线机会。
老爹醉成那样,不着急回阴峰,去村长家打打秋风,顺便算账,他哼着小曲,熟门熟路来到洛魂村正中央一所宅子。
屋门没关。
“晁哥哥,村长他老人家在吗?……咦,艳大娘,芸姐怎么了!”
村中以无字辈当家,其上还有念字辈。业晏一直走到里屋,发现几个念字辈的老人正围坐商议,连连摇头。一旁的业无艳魂不守舍,业晁也是坐立不安,床上躺在一人,双目紧闭,俏脸粉红,一块冷水里捞出来的毛巾放上额头就升腾起一股白烟,正是业芸。
“不知道,昨天倾血铺路之后就这样了,可能染了风寒,我那死鬼老爹蒸发了一样。对了,他可去过你家?”
“没有去我家,昨天我在灶堂见他,呃,见过他的铁拐……。”业晏眼睛骨碌一转,没有说出舌尖上的真相。
“死鬼,未来儿媳妇都病成这样了,还玩失踪!”业无艳小声嘟囔,又问道:“小晏子,贵人给你测过脉了?”
业晏摇了摇头,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好像我的体质不能修炼,但是贵人说我可以去帝都给皇子殿下作伴读哩。”
“没事没事,老娘我当年测脉也是这不通那不通的,可那又如何!”她一扬手臂,一道劲气在石柱上留下一道白痕,面露得意道:“业无拘那死鬼以前在山外和修士学了些粗浅仙术,可打起来也不是我对手,唉,就是你那酒鬼老爹今后没人照顾咯!”
嫦娥道祖传授给当年四大弟子的不仅有修仙之法,还有适合凡人的强身健体的武功招式,治愈百病的神奇医术,以及驱鬼降妖的法诀等。
业无艳修习的业家祖传“万骨诀”就是一门煅体术,也是业晏自小修习的法门。这“万骨诀”和众多煅体术一般,分为低、中、高三阶,依次为石骨、铁骨、玉骨。如若炼至石骨,水火不能伤;炼至铁骨,刀剑不可断;炼至玉骨,百毒不可侵。业无艳已经快要修炼出一幅铁骨,而业晏至今还在修成石骨的路上摸索。
业晏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默默退出宅院,回到阴峰。
然而刚走过铁索桥,就听见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
只见自己家的茅草屋前,五名身着皮制甲胄的青衣剑士正在围攻自己的父亲和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衣蒙面人。
第一次看到老爹与人动手,业晏也是大感意外,业无命的兵器竟然是一柄掘墓铲,挥舞起来大开大合,搅起阴风阵阵;而黑衣蒙面人使一对恶鬼钩,斜刺横拉,招招指向对手要害。
如果业晏参加了迎接贵客的仪式和祭天大会,他就能认出,五名剑士都是皇子带来的护卫骑士,他们一个个身手矫健,虽然他们的武功都在低阶水平,但配合相当默契,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爹,我来助你!”业晏冲进家门又跳出来,举着自己的宝剑——那是他自己学村中铁匠千锤百炼出来的一块细长铁片。
才冲入战阵,业晏只觉眼前一花,便有青衣护卫喂过来一段剑尖,其上幽青,疑似剧毒。
“别捣乱,进屋去!”业无命一铲掀开一人,抓着业晏的衣领往后一丢,暴喝道。
剑缘划过业无命布满油垢酒渍的长衫,留下一道豁口。
“好险!”业晏这才明白,这些青衣护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自己三脚猫不入流的功夫在此根本走不上半招,只能在一旁静观。
“无命兄,退后!”黑衣人一扬面罩外的浓黑眉毛,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双钩交叉,爆出三尺耀眼红光,击中一名措手不及的青衣人。
“血魄斩!”业无命双眼一眯,道:“没想到,你还是炼了这门禁法!”
见那被击中者竟然直接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命归黄泉,业晏吓得脸色苍白。
黑衣人喘息有些粗重,又横起双钩,面对第二个目标,打算再次出手。
而被他瞄准的那个青衣护卫,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和绝望。
“不可,血魄斩,血魄斩,一斩三年韶华!”业无命方欲上前阻止。
正在此刻,只听“夺”一声,天外飞来一块巴掌大的木片,正击在黑衣人的双钩交叉处,这对刚刚夺走一条生命的凶兵竟被震落在地,木片去势未止,直直没入黑衣人左肩!
业晏抬眼望去,合不拢张大的嘴巴,半晌之前,他还和仙师说到马车上在地上走不通就飞起来便是!而此刻,铁索桥上空,正有一辆腾空的马车,平稳而急速,向阴峰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