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游走,一层一层的云,像那天一层一层的雪,遮住了她的视线。
停在青云派山门前,门口的弟子如临大敌,拿起了武器对准她,“妖魔速退!”
苏言抬眸,“叫庄启,出来吧。”
不是大雪纷飞的日子,站在她转身而去的山峰上,似乎都已忘却。
庄启依旧是那个庄启,一身白衣,束起的黑发,手中仍是他们曾一起铸成的同心剑。
苏言却不是那个苏言,没有了飘逸靓丽的长发,失去了仙尘般的白衣,秀足不再穿上鞋子,她拿着佛珠,慢慢,慢慢地转动。
不食人间烟火依旧不食人间烟火,她却变了一个模样,即便如此,他的心仍是不停狂跳。二十年了,他以为已经忘了,见到的一刻却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苏言……你来了……”
“我来了。”
相隔不远,却如天堑。
“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来,是想看看,没有了吉星,青云派是否还会辉煌,你,是否还会成为神童。”
他的心狠狠坠入谷底。没了吉星,整个正道都开始衰败。
他庆幸,却又失落。
“你的妻,叫她出来吧。”
扎着发髻的女孩从大树后出来,庄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愤怒,他也不知为何愤怒。
苏言看着雪溪,那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她轻笑,果真是食了移情丹。施用移情丹的一方,会逐渐改变成食用移情丹那一方心爱人的样子。雪溪,变得越来越像她。
脸颊不再粉红,带着一抹苍白,雪溪走到庄启身边,“相公……”
这是他的妻,他的妻……迷茫的眼变得坚定,庄启执起了剑,对准苏言,“念你曾是青云派弟子,速速离去,下次见面,便是你死我活。”
苏言面不改色的脸终于有了笑容,“我等着……”她转身而去,如那天一般毫不留情。
行走在山间,苏言走的缓慢,她只想静静地走走。
那林是幽深,那山是壮丽,那翠鸟不识人间的屠夫,收了翅膀便停了妖尼的肩膀去。苏言不得不笑,“当真是不知死活。”却也仍让它停留在身上。
林中忽然惊响,惊得那翠鸟慌忙扑开翅膀飞走。
一名男孩从林间窜出,撞上了苏言,倒在了地上,他抬头看那女尼,红眸血唇,便知不是正道人物,害怕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仙人……救救我妹妹……求求仙人……”他分明是在恐惧,却是咬紧了唇,匐在苏言面前。
苏言举了法杖,法杖低端冒出尖顶,这是要杀了那碍眼挡路的蝼蚁。她刺向男孩,离男孩只一指之距之时,忽然停住了。
一直翠鸟儿飞来,停在了男孩肩头。
禅杖放下,震起了一阵声响,“带路。”
“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山洞中,浑身伤痕的女孩躺在石头上,苏言递出了一枚生机丸,捏成了粉末,“拿去,泡水喝三天,一天一次。”
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粉末,用纸包好,“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苏言转身。
“仙人,”男孩跑了过来,“我能追随您吗?”
苏言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地走,但瞬间不见了踪影,男孩愣愣地呆在原地。
岩洞里燃起了柴火,苏言翻动着手里的兔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岩洞前是一片花地,花朵却全被摧毁在地。撕下一小片兔肉,缓缓地咀嚼。
太阳将要落下,寂静的林子,升起袅袅炊烟。顽强的九生花,二十年过去竟然长满了山崖。她忍不住要将它们摧毁。不想回忆,不想思念,她只想捉来庄启,再狠狠地抛弃。
苏言盘坐在岩洞内,闭上双眼打坐。修炼,似乎是除了礼佛之外唯一有意义的事了。每一次打坐都不知日夜,没有烦恼,连憎恨也没有。那一丝变强的执着,让她在修炼速度上无人能及。无情无欲,似乎成了真正的尼姑,但她还是没有成佛。
是什么呢?忘不了,放不下,她的爱,是她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庄启……”
呼哧,呼哧……男孩在林间疯狂地奔跑,树枝在他身上挂出道道伤痕。在哪里,在哪里?仙人,求求你,快出来!求求你……他冲进了一个山洞,美丽的尼姑盘坐在地上,男孩累得趴倒了。
“仙人…仙人……!”
红色的眸睁开。
“仙人……救命……救救妹妹……”男孩勉强起身,跪在她面前,“仙人!仙人……”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这是命,你妹妹,注定要死。”苏言勾起了嘴角,看着男孩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凡人呐,不都是会死的吗……我可没说错呐……
桦皓长老回归山门,却带了一个昏迷的男孩,声称徒弟。二十年从未收徒的桦皓长老竟然收徒了,消息立马传遍了大千世界。那只是一个凡人的孩子,没有灵根,四肢俱废,就这样一个小孩,成了桦皓长老的徒弟。
苏言俯视那个瘫痪在床的男孩,想起他那时的动作,她往山崖走,他也是毫不犹豫地跟来,最后坠落在地,摔得不知生死。
“今日起,汝名肖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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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为何那么固执要拜我为师呢?”苏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男孩。“你明白的,这是魔道。”苏言走向一具尸体,“你不该对任何正道的人产生同情。”
“是,师傅……”
一张白席盖住了正道弟子的面孔,摘下了一朵白菊,放在白席之上。
“我佛慈悲……”
烈日当头,年幼的孩子在武台上扎马步,没有灵根,只好从凡人的方式做起。
言披着袈裟,离开了山门。停在了青云山脚,那一片花海,又死灰复燃,苏言眯起了双眼,熊熊烈火从她两边升起,一直向前吞噬。
站在青云锋顶,两人相对而视。
她放下了禅杖,对他伸出手,“跟我走。”
心骤然发疼,庄启想说些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妖尼!纳命来!”他还是拿起了剑,剑身上同心二字闪闪发亮。
“无论怎样,我都会带你走。”像她曾经说的,无论如何,她都会嫁与他。她不知能不能违背命运将他带走。七十年过去,曾经看过的小说在脑中只是零零碎碎,她只知,他爱,她也爱。
比之半年前,庄启突破了金丹,而苏言……已过了出窍。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斗。苏言只用禅杖在地上一敲,庄启便吐出血来。她心痛,却又舒爽。
“死,还是走?”她站在他面前,像俯视苍生的佛祖。
“妖尼…!吾宁死!”
这就是正道的执着,愚蠢得让人钦佩。
苏言仍是看着他,也不管赶上的正道弟子,她只觉得呼吸不畅,索性闭了气。一双手扶起了庄启,苏言单跪在他面前。“爱我吗…?”
“正邪殊途,决不背弃……祖规!”庄启扶着剑,一字一句顿口说出。
还是……失败了啊……要怎样,才能让你说出真心话呢……
正道弟子终是晚了一步。青云峰上,除了大片血迹,什么都没有。
苏言盘坐在佛像前,念着佛咒,她身旁倒了一个昏迷的男人,肖戕跪在苏言身后。“师傅,他是正道的人啊。”
“恩。”
“那师傅……?”
“你下去,未经我允许,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师傅……”
苏言吟唱起了佛咒,开始敲打木鱼。檀香味绕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