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先走一步,我凌云阁一定拿剽冉三族的人头祭你。”离殇不慌不忙道。
“把剑放下。”终于听到剽冉莽苍苍的声音。
剽冉出现了。四十多岁,长相普通,怎么描述都记不住的那种。
“安平君,老夫,怠慢了!”剽冉抱歉道。
“剽冉将军,今日已晚,改日再叙。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丹太子扔下一句,做了个揖,急急告辞。你想聊,我不想聊了。
“我们家爷还有要事,抱歉。”离殇顺着丹太子的话说。
丹太子看了眼离殇。离殇会意,袖子一抖,不经意的掉了一封帛书。
“安平君……”剽冉想要拦,看到帛书,欲言又止。
“爷,我们为什么要走?”回去的路上,离殇不解问。
“看今日,便知剽冉疑心很重,把道理说与他听了,让他自己想,说多了,一句不慎,全盘皆输,不若留下帛书,让他自己权衡轻重。”丹太子分析道,“那个帛书是模仿公子音的手迹告发剽冉心有二意,原本只是一计,今日看来,剽冉确是心有二主。”
“如果剽冉只忠于燕国,一定会对我们不利,但他并没有,”离殇道,“剽冉被说中心思,一定心慌,有所行动。”
“剽冉很有可能投奔赵国。”丹太子分析道。
“为什么不是齐国?”离殇好奇问。
“剽冉更相信乐毅。”
“这样的人不要也罢。”离殇道。
丹太子笑:“所以,我走了。”
“爷,你越发的心思叵测。”离殇笑道。
“夸我还是损我?”丹太子笑。
“离殇,去借五千兵来,脚力要好。”丹太子过了会儿,吩咐道。
“攻打历下,五千太少了吧!”离殇道。
丹太子一笑,道:“我不打他,我吓他,把他快点吓跑。”
“五千能吓到他吗?”离殇怀疑。
“够了。”丹太子自信笑笑,看着历下地图。
离殇出去不到一天就回来了。满脸笑容,像是怀春的少男。丹太子还第一次看到离殇这么兴奋。
“这么快?”丹太子不敢相信。
“爷,爷……”离殇笑着笑着,就落泪了,幸福的泪。
“离殇,你怎么啦?”丹太子惊异问。离殇激动得失常了。
“百里寒带一万兵过来了。”离殇含泪笑道。
丹太子震惊,哆嗦问:“活……活人吗?”
百里寒战死,是凌云阁的消息。凌云阁的消息有假?连细节都讲到了,也会有假。
“活人,活人……”离殇连声道。
丹太子直往外冲。
离殇跟着飞出去。
二马飞奔。
历下郊外,百里寒和丹太子相视而立。
先是双目闪着泪光,继而强笑,最后拥在一起。以为阴阳两隔,一朝相逢,都不敢相信是事实。
“安平君,百里寒来迟了。”百里寒要叩拜。
丹太子连忙扶住。
“你活着,活着……”丹太子心内酸涩,百里寒回来了,擎苍永远回不来了。
曾经的美好画面,总是缺角的。这种伤痛,多少快乐都填埋不了。
“为什么凌云阁的人会说……”丹太子不敢再提那个字。
“历下城败,我让部下传出消息,我战败而死,部下有心,编得十分详细,我隐姓埋名遁入阿城山野,寻机再起,听得田单打败燕军,齐国复国之心高涨,我便出山。”百里寒一脸愧色道,“对不起,安平君,我没有守住历下。”
“那时人心思降,你已尽力,不必愧疚,你活着就好。”丹太子安慰,那样的形势,任是谁也左右不了大局。
“我招募兵士,攻占了阿城,听闻安平君在历下,特来相助。”百里寒道,“历下地势我很熟,我愿将功折罪。”
“不用打,打着你的旗号,就能把剽冉吓跑。”丹太子道。
“可能吗?”百里寒和离殇交换一个不相信的眼神。
剽冉也曾得到乐毅的重用,不是个胆小鬼。
丹太子对着百里寒一阵耳语。
百里寒惊讶异常,连声称妙。
历下郡守剽冉听到士兵禀报,百里寒率军围攻历下。
“多少人?”剽冉紧张问。
“至少十万。”
“谁带的兵?”
“百里寒。”
“百里寒不是死了吗?”剽冉浑身泛冷。
“属下不知。”
剽冉沉吟,他不相信有鬼,其中必有曲折,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如今形势历下城不过六万兵。
百里寒本是历下郡守,地势又熟,百里寒又骁勇善战。英雄不吃眼前亏。
“将军,向大将军求援吧。”副将建议道,“我们兵力少,齐国又有墨家弟子相助,转射机强于弓弩,我们不是齐军的对手。”
“道理我懂,可是公子音巴不得我死,怎么可能救我?”剽冉摇头道。
“那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剽冉道,“公子音不仁,我何必义?”
历下城门打开了。
剽冉带着亲信随从逃往赵国。
百里寒和丹太子骑马进入历下城。
历下城头重又竖起齐国的旗帜。
“一万就能把剽冉吓跑?”离殇还是不明白。
“是十万。”百里寒纠正。
“你不是只带一万兵吗?”离殇糊涂了。
“一万兵,围着历下城走十次,不就十万了吗?”百里寒笑道。
“可是就这么走着,剽冉会不知道?”离殇还是迷惑。
“走一段就隐藏起来,过了会儿再出现,剽冉以为我们打埋伏。”
离殇拍手:“真是妙。爷,你是怎么想到的?”
丹太子吐出二个字:“兵书。”
离殇满脸敬意,俄尔神色黯然。
“离殇,去看看良樱吧!”丹太子长叹一口气,人世间的事,永远没有完美,如今这形势,齐国复国大有希望,但是很多人看不到那一天了!比如擎苍,比如公子长风,比如千叶,比如良樱。
离开莒城前往即墨时,是个春天,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但莒城人却是有些死气;再回莒城,却已经是初秋了。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离殇心中悲凉。
在齐王劳心劳力的治理之下,莒城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离殇进入莒城时,正听得有人大声讲述安平君收复历下的故事。讲者激动万分,听者兴奋不已。再不复见过去的死气沉沉。人心不死,大齐不灭,如今这人心全都充满生气,大齐复国当指日可待,离殇感到欣慰。
按丹太子的要求,离殇去拜见齐王。
流光看到离殇,很是高兴,但依旧笔直的站着,站在齐王身边护卫着,眼睛却是贪婪的看着离殇。曾经流光活泼得就像一只小兽,今日见,已然是个大人,离殇多希望,流光一直像一个孩子一样活着。
离殇讲述了丹太子的种种经历,流光听得十分用心,眼眶里泪光充盈,强忍着不流下来。齐王也是听得十分激动。
“王叔好吗?瘦了吗?黑了吗?饭量有没有减少?睡得好不好?”
“一切都好。”
“王叔他何时能回到莒城?”齐王的眼中充满期盼。流光也是目光灼灼,他们都盼着丹太子回到他们身边。
“安平君会和君上在临淄相见。”
“临淄。”齐王嗫嚅,“王叔不回莒城了吗?”
如果临淄攻不下呢?他要何时才能见到王叔?他会不会见不到王叔?烽火乱世,生命非常脆弱,不见得比花朵更经风雨。
“君上,最近可有人非议相国?”
齐王冷然一笑:“寡人的王廷也会出小人,非议相国非议王叔的不在少数,寡人岂会听信小人之言?凡妄言王叔和相国之臣,皆被寡人处死。”
离殇欣慰,齐王是个明君,烽火乱世,如果再来一个先王那样的昏君折腾,齐国就完了。离开王宫,离殇的心异常的沉重。他渴望见到良樱,又害怕见到良樱,渴望和害怕都是那么强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他绝不会把良樱送出去,让她受那么多苦。
下了马,离殇一步一步朝小院走去,这是丹太子亲自为良樱挑的小院,非常别致,清雅,很合良樱的意。
进得院中,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离殇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近了,近了,近了,心越来越惴惴不安。
屋里传来风箱式的拉长的喘气声,那声音像铁丝一样缠着离殇的心,这声音会让人想起风烛残年、生命垂危之类的不吉之词。离殇的身子晃了二晃,被人一把扶住。
离殇看到流光模糊的面庞。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离殇的视线。
离殇却是不敢前进了,站在院子中间,腿脚颤抖。
“去看嫂子最后一面吧!”流光道,声音暗哑。
“离……殇……离……殇……”
气若游丝,还是听入离殇的耳朵,因为他用生命在听。离殇疾步冲进去。
屋内,病榻之上,是一张瘦得脱形的脸,锦被之下,像是只有一个头。
“良……樱……”呼唤她的名字,用尽了离殇所有的力气。
形销骨立,衬得良樱的眼睛分外的大,听闻此声,良樱拼命的挪动身子,却只能转动自己的眼睛。
良樱的眼睛却是转身榻里。良樱看不见了。上天为什么这样残忍的对待良樱?如果他们之间的结合真有所谓的罪孽,就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吧!放过良樱。
离殇抓住良樱的手,那手全是骨头,离殇依旧宝贝似的把良樱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良樱,我回来了,你的夫君离殇回来了。”
良樱的眼睛转向离殇,转得很慢很慢。良樱生气无多了。
良樱的干裂的唇哆嗦着,哆嗦着,张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良樱都做得如此艰难,好久,好久,良樱终于张开嘴:“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等……”
“我回来了,良樱,我回来了,良樱。对不起,我让你等了,对不起。”
“好。”良樱的嘴角扯起一缕笑意,跟着合上眼睛,神情安详,满足。
“良樱,我回来了,别闭上眼睛,和我说说话,良樱。”离殇抱起良樱,手拍着良樱的脸,惶恐的大喊,“良樱,你睁开眼睛,良樱,和我说说话。”
流光抱着离殇,低泣:“别这样,嫂子已经去了,节哀。”
“不会,良樱不会离开我的,她不会,她不会,你出去,你们都出去!”离殇大吼。
流光痛哭失声,且泣且退。
“良樱,你不会离开我的,你舍不得我,对不对,良樱,你一定会醒来陪我的,对不起……良樱,你为什么不睁开眼,良樱……”离殇的眼睛灼灼的看着良樱,像火一样燃烧,心里的痛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