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贾十二岁时丧父,家有老母,无有他人。
也不知怎的,七拐八弯地就被当时还算是善良的齐闵王知道了,带到临淄做了技击甲士,得一份薪水养家。
齐闵王当是兴之所至,王孙贾对这个“大慈大悲”的齐闵王却感激涕零,拼死效忠。
齐闵王仓皇出逃,王孙贾紧紧追随其左右。不想在卫国的时候,他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奔波劳顿,再加上饥渴惊怕,夜晚倒头便睡,待天亮时醒来一看,齐闵王一行人早于夜间丢下他走了。
王孙贾茫然不知所措,无奈孤身一个人回家去了。
每一个英雄背后要么没娘,要么就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娘。
泼皮护短断教不出好孩子。所谓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
看到王孙贾,娘也欢喜,哪有娘不牵挂自己孩子,尤其在这烽火乱世,一转身就可能是一辈子。
万般情绪,只化为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王孙贾说:儿随大王一路奔卫,王半夜悄悄走了,也没叫儿。
娘说:大王去了何处?
王孙贾说:不知所往?
娘说:“你朝出而晚归,娘就倚门而望;你暮出而不还,娘就倚闾(里巷的大门)而望。君望臣,就像母望子,你幼而丧父,齐王怜你,给你官做。食王之禄,则为王臣,王夜晚出走,你竟不知去处,也不去找寻,还有脸跑回家来,娘真替你难过?
王孙贾被娘说得满脸羞愧,因泣拜于地说:儿知罪矣!今往求王,但恐不能事母。
娘说:忠孝岂能两全,你好为之,勿以我娘为念。
王孙贾即刻离家寻王。
身后是含泪的娘,倚立闾门,直站到星斗满天,大齐已经兵荒马乱,儿子这一去,怕是相见无日,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还能想像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
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王孙贾得知齐王去了莒城,遂披星戴月一路追赶。
到了莒城,才知道齐闵王已经被人抽筋剥皮,气绝而亡。
闾城大街上,十五岁的少年王孙贾跪在地上,露出左肩大声呼喊:“淖齿楚徒,相齐而弑我君,国之将毁,族之将灭,愿意和我一起诛杀齐之仇人淖齿者,就和我一样袒露出你的左肩来!”
齐人痛恨齐闵王无道,但齐闵王再无道也轮不到你楚人来杀。
大齐男儿的血性因为王孙贾而奔涌。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如此忠肝义胆;我等正值壮年,更当满腔热血,一怀大义,理当责无旁贷,忠君护国,于是众人奋起从之!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露出左臂大声激呼道:“此人小小年纪,尚有此忠义热肠,我辈世为齐民,素称好义,岂反不如他?”
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露出左臂,朗声道:“孟子云,生我所欲也,所欲有甚于生也,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患有所不避也。今大齐危险,我等男儿理当舍生取义。”
“少年尚有此大义,我等绝不苟活,愿随英侠。”
“愿随英侠。”
…………
一时间竟有四五百人当街袒露出左肩来。
齐商人纷纷送上刀枪棍棒。
一行人跟着王孙贾直奔淖齿处杀将过去。
楚兵虽多,屯在城外,一时间不知城中之事。
且齐国都快灭了,乐毅打到哪儿都有齐人开门投降,齐人都是胆小鬼。
淖齿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胆小鬼想要杀他。
宫门前,虽也排列着许多兵士把守,但许多兵士,也与将军一般,将军在内酣饮,众兵士在外酣饮,盔甲不着,刀枪闲倚。
王孙贾等人突然涌到王宫,正恨手中武器不得劲,恰好守宫门兵士的刀枪,俱闲放在那里。
众人不胜惊喜,便呐一声喊,一齐抢去拿在手中,拥入宫来。
王孙贾冲进来时,淖齿正在齐王奢侈豪华的闾城宫殿里,听齐鲁之乐,赏美人艳舞,惬意地饮着美酒,悠哉游哉。
听得门外厮杀喧闹,还当是取乐节目。
齐臣居然以为他这个将军喜欢战鼓似的音乐。
效果倒是逼真,跟真的一样,暂且听听。
待到发现冲进来的是杀气腾腾的齐国百姓,方才警觉。
淖齿急忙起身去取器械。
王孙贾与四五百余好汉已经杀到他跟前来了。
淖齿做了史上最无耻的动作,抓过青羽,挡在面前。
青羽很快死在乱刀之下。
青羽的脸上没有怨,也没有恨,而是终于死了的解脱。
淖齿已经没有脸了,刀劈斧剁,碎成肉酱。
淖齿到死都不信,自己居然这么死了。
“淖齿已灭,大仇得报。大齐男儿,抛洒热血,护我河山。”王孙贾让大家和他一起高喊口号。
王孙贾来到闾城并不抱希望,不曾想自己振臂一呼,四方响应。方知齐人热血犹存,只待人激励,他王孙贾就做那个激励齐人热血的人。
听闻喜迅,齐人皆振奋,拿起武器,加入王孙贾的队伍。
守门兵士急急赶拢来,主将已被杀,眼前都是群情激昂,杀意冲天的齐人,顿生怯意,谁肯向前,竟四散逃去。
城中百姓听得王孙贾诛了淖齿,无不欢喜,都蜂拥而来,助势相从。十五岁的少年掌控了整个闾城。
王孙贾率领着齐国百姓,将四面城门紧闭了,轮流看守,以防城外兵变。
城外的楚兵虽多,忽然听见淖齿被杀,没了主帅,便人各一心,不能钤束,有一半依旧逃回楚了,犹有一半,竟往临淄投燕。
不旬日之间,二十万楚兵,去个干净。
这是后话。
莒城都大夫谄媚淖齿,一并杀死。
王孙贾虽然年少,但居然能做出惊天壮举,说话做事有礼有节,大家都服他,听从他的命令。
大家推举他为莒城都大夫。
待到乐毅军前来接应淖齿,得知淖齿已死,守城的竟是十五岁的少年,乐毅下令攻城,王孙贾居然把城守住了。且固若金汤。
乐毅从心底生出寒意。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王孙贾命令寻找太子法章,齐国需要新的大王。
生死存亡,王孙贾不顾安危,灭杀淖齿,如今闾城在手,王孙贾还想着太子法章,如此忠肝义胆的少年,千年难遇。
这件事振奋了闾城,也振奋了即墨,希望的小火苗在齐人心中闪烁。
魏国,太子悼别院。
“未睎,把瑶琴的东西收拾好,快……”太子悼神色严肃,紧张,眉梢间悬挂着急促,“竹清,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只带重要的。”
未睎和竹清齐声应诺。
瑶琴缓缓走过来,看着太子悼:“今日太子为何这般急切?”
“瑶琴,我们要离开这里。”太子悼低声道。
秦昭王密令,让太子悼迅速回到秦国。
处处王廷有宫斗,处处宫斗皆残酷。
公子柱的母亲唐八子一直谋求太子位。
秦廷大权在握的太后芈月也是八子上位,和唐八子很是投缘。
且公子柱已有十多个子女,而太子悼膝下只有二个公主。
太后的心便偏在公子柱身上。
此番前来魏国做人质,与其说是秦王的意思,不如说是太后的意思。
白起的军队已经积集,秦国的屠刀已经挥向魏国。
魏国将会和齐国一样血流满地。
他们都不给他充分的撤离时间。
他们真狠。
“去哪里?”瑶琴语气平静,手却拧着袖口,显示她此时的情愫。
“咸阳。”太子悼道。
瑶琴身子一哆嗦。
“别怕,一切有我。”太子悼以为瑶琴害怕见到秦昭王。
在六国眼里,秦昭王就是个恶魔。
在太子悼眼里,真正的恶魔是那位老太后。
“齐国……”瑶琴犹豫好久,终还是问了。
“齐王被淖齿杀了,齐国撑不了多久。”太子悼审视的目光看着瑶琴。王孙贾的事情太子悼就省了,不想瑶琴生出太多念想。
瑶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忘了他吧!”
瑶琴黯然。
太子悼刚要发怒,听得瑶琴强作笑颜道:“悼,请给瑶琴时间,瑶琴一定会忘了他。”
太子悼心软了。
瑶琴第一次亲密的叫他“悼”。
只这一声,便化了太子悼身上的硬骨。
“悼,容瑶琴上楼装扮一下。”瑶琴晶亮的眼闪着水样的情。
“瑶琴,到了秦国,我便请求父王册封你为太子妃。”太子悼动情道,“让你真正变成我的女人。”
瑶琴笑,笑得凄然,然后迈着袅娜的步子上楼。
太子悼站在楼下,看着瑶琴的身影。
瑶琴怎么看都美。
太子悼想象着自己和瑶琴相亲相爱的生活。
他们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太子悼想得很遥远。
“啊……”
太子悼正想着,听得未睎一声尖叫。
太子悼心感不妙,急急冲上楼。
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
“姑,姑娘,自毁容颜……”未睎不停的颤抖。
看瑶琴,满脸是血。
太子悼愤怒至极:“男人都是重皮相的,他也不会例外,否则,他痴爱的定当是慧质兰心的墨香,他若见你这般模样,定不会再有倾世温柔。瑶琴,你这般为他,值得吗?”
“谢谢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瑶琴凄然而笑。
太子悼气急。
“如今我这般容貌,带入秦都,你会成为别人的笑话。太子,如今你只有二个选择,一是杀了我,一是放了我。”瑶琴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流淌。
“瑶琴,你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