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阴雨霏霏。
许墨阳身着青色长衫,手擎一柄油纸伞,漫步在青石板上。
雨滴轻轻的拍打在伞面上,又汇成大滴的雨珠儿,顺着伞骨滑落。
牛毛般的细雨密织成帘,将许墨阳身周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从街头走到街尾,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处大湖,湖面上被细密的雨滴激起了白雾缭绕,仿若仙境。
许墨阳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湖边,一动不动,仿佛就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玉石雕像。
微风吹来,沿湖种下的已有数百年份的垂柳,懒洋洋的在雨幕里挥舞着枝条。
一条顽皮的青蛇儿,就在这微风之中,轻轻的随柳枝摆动不休。
一袭长衫面容清秀的许墨阳,在这烟雨中静默许久,仿佛为眼前的美景所倾倒、所震撼、所折服。
远远地有宛若银铃般的笑声从湖堤上传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临时起了兴致,带着三五丫鬟前来游湖。
不过毕竟湖中有妖怪的传说由来已久,又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许墨阳听到这笑声后,不由得眉头轻皱,犹豫一阵,便要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湖面之上烟雾之中蓦地闯出一叶扁舟来,极速的在湖面上划过。
一名衣衫散乱,斜背剑匣的书生,右手中拿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在湖面上从烟雨里自白雾弥散间快速的显出身形来,朝着许墨阳所在的方向急速行来。
小舟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那书生似乎有些等不及了,拿起酒葫芦猛灌一口,紧接着脚尖轻点,便在这小舟上一跃而起,腾跃到白雾之上,如同一只俯冲的鹰隼一般,在半空中身形猛地一转,硬是将脚下爆出一声轰鸣来,极速的飞射而出。
许墨阳闻声警觉,仓促的回头,便看到一尾青蛇隐在烟雨中颇显朦胧的垂柳枝条里,向自己激射而出。
手中油纸伞一扭,挡在前方。许墨阳却是身形一转,闪离了青蛇攻击的方向。
在半空中飞速接近的醉酒书生猛然间看到这一幕,眼中精芒顿时暴涨,不过此时还是除妖要紧,来不及升起惜才的心思。
许墨阳眼见青蛇轻易地将油纸伞穿透,又眼见那蛇精轻易地在无处借力的半空里扭转身形,心中不由惊醒。
“想必,那盛传中的湖中妖物,便是这青蛇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手中却是片刻不停,几张照着道书里的图像描绘而出的道家符咒,便是激射而出。
丝丝缕缕的火光从道符上冒将出来,顶着细密的烟雨,仍旧是烧的愈发旺盛起来,欲要阻住青蛇的来路。
半空中的书生已经将葫芦挎在腰间,手中也掐起了剑诀,不过看到眼前一幕,还是不由得急了。忍不住大喊一声:“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许墨阳心中一紧,赶忙后退两步。看那几张符咒击打在青蛇身上,却是半点阻力都没能提供,转瞬间便被青蛇冲散。
细密如织的雨幕里,青蛇宛若一只长针,轻易地将帘幕穿透,无比锋锐的两枚蛇牙,显出白玉一般的颜色来,在许墨阳的眼前渐渐放大。
紧要的关头,书生人未到剑先至,一柄小剑险而又险的挡在蛇牙之前,将许墨阳救下。
许墨阳惊魂未定,大口的喘着气,再一摸袍袖,本就临时兴起临摹带出的符咒已经寥寥无几,而且就眼下来看,这些在夜间还能驱除污秽让自己静心读书的符咒,在此时此刻真真是半点用处也无。
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抱着试上一试的态度,再度拿出几张符咒来,体内稀薄的灵力瞬间运转,将之引爆。道道的雷光便从那符咒之上弥散开来,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许墨阳没有半分犹豫,就将几张符咒冲着青蛇丢去。
浮空的青蛇兀自与浮空的长剑斗成一团,乍看起来显得有些邋遢的书生,此时也立在了许墨阳身侧。
那书生若无其事的轻挑手指,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御使着小剑与青蛇搏斗,与先前的焦急比起来,更多了几分悠闲。
几道雷符在半空里蓦地炸响,又因为雨蒙蒙的天气,平添几分威势。
道道电光在长剑及青蛇的身躯上来回乱窜。
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青蛇身上坚固的鳞片,反而因为被电光一激,更显出簇新的夺目的光彩来。
反观书生却在心中料定,此次除妖之事已成,便重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拿起酒葫芦猛灌一口,双眼迷离的醉卧在满是积水的湖堤上,连手指挑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许墨阳刚刚死里逃生,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自信,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豪迈来,即便自己两次出手都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却也不心中气馁,学那书生豪气的往地面上一坐,一点不认生的夺过酒葫芦一阵猛灌。
炽烈的酒浆如同烧刀子般划过喉头落进胃囊,紧接着便是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而出,将整个人都烧的暖洋洋的,褪去了几分江南烟雨里的潮湿凉气。
书生饶有兴致的看看许墨阳,又将头转向激斗的青蛇,手中剑指连戳,三下五除二便将青蛇斩首。
伸手召回那柄小剑,又向着湖中怒视一眼,书生夺回酒葫芦,迈步就要离开,先前故作豪迈的许墨阳却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看那双眼迷离的样子,似乎着实有些不胜酒力。
不过湖中蛇妖已除,湖边便再没有了危险,几个丫鬟小姐早在激斗起来的那刻,便大呼小叫的慌张离去。
此时的湖堤岸边,只剩下那书生和许墨阳两人,在凄迷的烟雨中淋着雨水。
书生拎起蛇尸往前走了几步,虽然对之前许墨阳夺酒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见到这人并未出声挽留,心中也觉得甚是可惜,奈何鬼谷一脉颇讲究一个缘字,书生本身更是有着身为修仙之人的些许傲气,便不再去管他,走到湖边轻轻一跃,如蜻蜓点水般飘然的几个起落,便重又落回了小舟之上。
一叶扁舟就这样慢慢的隐没在缥缈的烟雨中,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
又过了许久,独自沐浴凄风苦雨的许墨阳才终于回魂过来,睁着两只迷离的大眼睛,目光在湖面上无神的来回游转。
烟雨朦胧,霏雨萋萋。
刚才所经历的仿若一场梦幻,只有跌落在地的油纸伞上的那个大洞,才能证实刚刚他所经历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许墨阳颇有些自嘲的感慨着,救助自己的为什么不是话本里美艳无双的仙子美人儿,摇头苦笑着拾起油纸伞来。反正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将它打开。任由单薄的身躯淋在有着淡淡凉意的春雨里。
带着百感交集的思绪,带着蛇吻逃生的余悸,许墨阳漫步走进一家酒馆,叫上几个小莱,再来一壶应景的玉冻春,旁若无人的开始自饮自酌。
酒馆里的客人不多,跑堂的小二百无聊赖的斜倚在门口,掌柜的也呆呆的枯坐在柜台后面,有一下每一下的拨打着算盘,仅有的其余两桌酒客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兀自欣赏着窗外的朦胧雨景,小声的谈论着什么,不时有哈哈的笑声传来。
除了大湖中有妖物出没的传闻,城中并没有其他的地方还有妖怪的踪迹,即便仍有逗留人间不肯离去的鬼物污秽。那些粗通道法的城内府兵,或是平日里街道上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哪个行人,轻易地就能画两张道符将之驱逐。
许墨阳本人对此道也是略知一二。
可无奈何仙路难求,茅山道前些年倒还能大开方便之门,不过因为招来的弟子大都良莠不齐,又出了几个品行不端的败类,动辄屠戮无辜百姓炼制阴损法宝,更有甚者与邪恶残暴的妖类相互勾结,很是丢尽了茅山一派的脸面,所以近年来茅山收徒愈发严格,往往赶到茅山脚下数千人,录取者也不过其中一两个幸运儿而已。
至于说三清一脉,根本就不在凡俗里招徒,无论哪个徒子徒孙,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平常的凡俗中人,更是连隐没在五岳山麓内的山门都寻之不得。
更无需提鬼谷门下,山门隐秘不说,其下门人更是高来高去,隐藏身世混迹于市井山林,真要破天荒的收个徒弟,还要讲究那虚无缥缈的道缘。
好在大唐国不禁民间私传,隐隐还有些鼓励的意味,寻常道书在城中书店便能买到,但要说是御剑青冥平步升云直指仙道的高深道法,人间却是遍寻也不可得。
虽然对那书生颇为感激,但许墨阳心中还是有股子愤愤不平,道门大派敝扫自珍,偶尔的除个妖降个魔,就像是给了平民百姓莫大的帮助,若真要将道法广传于世间,哪里还轮得到他们逞威风。
这样的想法却确实有些偏激了,天衍大道四十九而遁去其一,只有这遁去的才是一线生机,哪能那么容易就轻易寻得。
君不见茅山孽徒,那就是前车之鉴。
吃完菜喝足了酒,许墨阳摸出一枚散银来丢到桌上,不去管店小二呼喊着“客官找您的钱”,说一句赏给你了,便扭头扎进愈下愈大的雨水里。
任他风雨凄凄,我自昂首独行。
酒馆离客栈不算太远,也就几条街的距离。
许墨阳淋着凉意渐深的雨点,漫步在清冷的街道上,远远看去,单薄的身影颇显几分萧瑟。
回到客房,脱去衣衫,仰躺在不大的床上。
许墨阳伴着点滴的雨声缓缓入梦,惟愿明日醒来天必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