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郁闷是显而易见的!
初恋,刚一起步,就有瞎子来和他抢;发小,也偏要和他作对、吃他的用他的、还不断以死相逼;大巫,就像生根石一般压了他多年,好不容易弄一挑土掩埋了,这会却又象竹笋一样破土而出。
王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软柿子变成了铁核桃,还时不时和他强调女权至上!
王位?还不如说是铁钩上挂着的一块肉,看着在眼前、勾得心里猫爪子挠一般,却总是咬不到嘴里。说不定哪天自己就给人钓住,徒然翻着白眼被晾成鱼干!
……
这么多的闹心事:一群苍蝇嗡嗡叫,刚一赶走马上又回来,真是烦透顶了!
在王嫂和大巫的眼里,自己是那形状已经固定的坏小孩了,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会改好了!
好吧。
只要你们还把我当蛮人看,我就有机会。那么这次退一小步又何妨?
要知道,我从来都是只会勇往直前的哦!那么这次退一退,看看又会如何!
……
王叔没想到,他这无奈之下退一退、让一让的举动,反而产生了令他意外的效果。
首先从国母和大巫的角度来说,逼一逼他的目的很简单:原本就是要他退让,才能得到挪腾的空间和时间。
所以即便在她们眼中,王叔的让步一是违心、二是姿态多于行动、三还不忘往里面掺沙兑水;这也就行了,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消极地说,只要王叔安份点,不折腾、不使坏、不蛮霸发狂,就行了。
世界安静下来,才能睡好觉、新的一天才会更美好;谁想被王叔整得总是一对熊猫眼,长期夜伏昼出?
所以,国母和大巫也便放松一点,不再剑拔驽张。
另一方面,在王庭里故意让王叔冷场难堪的几个老头子眼见王叔有些扭扭捏捏的低势态,虽然别扭,却是喜出望外!
老头子,老狐狸。
尤其是王室里出来的,能老而不休不退占着位子,可不是一般的易与之辈!如果没有那么一两把刷子,极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怎么能既在先王眼前晃过、又能在王叔吃肉的时候喝汤啃骨头?
这当中自然有因为同是王室所出,血缘相连的关系,先王和王叔都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素。不过,人越老,志向越小、心眼渐小;凡事斤斤计较、有利必争,老资格再加上脸厚无赖,任是谁来都头疼。
前头说过,王叔素来强横,不免有意无意对老头子们有些得罪;老头子们看在眼里、憋在心里,总要找个出口,要不就憋坏了!
所以,当大巫老当益壮之时,雄风一振,便令这些老人们嗅出了些不同的味道。他们仿佛久别重逢般簇拥着大巫,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的时候,摆足了交情深厚、忧国忧民的姿态。
可是,是真的么?
若是真的,大巫为何独居这么多年?苔痕尽上阶、柴扉也快要散架,其间又何尝有人来过问一下、嘘寒问暖一下?
不是忍辱负重、不是潜藏待机。是趋炎附势、人走茶凉。——古往今来,这种事还少么?
其实是一石二鸟、两面下注。既是做给王叔看,对刷存在感。又是做给大巫看,锦上添花赚些好感。对于各人自扫门前雪、瓦上霜的往事,理所当然地忘了。
大巫自然知道,同样作着姿态,各取所需罢了!
大巫与王叔,志不同道不合,但归根结底又都是以谋国为首要目标。老头们,谋的不过是家业和子孙后代的福荫。这才是真正的志不同道不合、只是利益的某个部分重叠。
……
再说老头子们,为什么要喜出望外?有几个方面:
一是强横的王叔一改往日风貌,不得不低头,说明自己的借力借势之举没错,所以自以为得计。
二是王叔毕竟是一路强横过来的,最怕他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这一方虽然做得巧妙,却还是在心在有些惴惴,生怕他来秋后算账。
这便是脚踏两只船、骑墙的苦处。
还有一方面,不管是国母或是王叔,对他们而言都是乘凉的大树、是靠山。先王去后,王叔的某些作为他们自然是有些看不惯的、也未免过于失望的;但是,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筯,内心还是希望王叔能够不那么碍眼闹心的。所以一见王叔恭敬有加,不禁有些老怀安慰、很有面子。
最后一位大呼不虚此行、收获不小的,自然是王叔了。
一是王叔以退为进、成功迂回,实施了缓兵计。王叔第一次从实践出真知,真正体悟到以柔克刚的妙用。应该说以后对付他的难度提高了、成本增加了。
二是王叔从众人看他的眼神、对他的态度、以及和他所说的话语中,敏感地发现众人对自己的恶感减少、善意增加。
此举令他在个人形象上得分不少。真是又惊又喜!
如此一来,王室的家庙质询便真的成为了一场皆大欢喜的消夏聚会。
当然,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王叔陪着笑,大家带着笑,齐来廊亭里坐下,耐心传看大巫和国母为此议准备的全部资料:
图纸,计划,技师、资金……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图纸么?他们不懂,再说,建设好了实地看一看才是实打实的。计划?管不了,不是自己身上的事了,别再沾上。
技师?这个倒是有些惊叹:就是和大巫一起到王城来的陵卫分别担纲?究竟行不行啊?大巫就解释说,几人都是秉承世代的家传绝技,行与不行,看先王陵寝便知。大家便都知道,远在王城,先王陵寝是看不着了;但是先王陵寝这四个字的意义就是非同小可的,意味着什么?含金量啊!甚至可以说是足金而非简单的镀镀金了!
……王叔和老头子们不约而同在心头有些泛酸意:大巫竟然雪藏了这么一着好手!
资金问题,大巫既说是国母已有法子自行解决,那意思自然是国母要自已掏腰包了。
大家便又不约而同地赞叹国母为蛮人为蛮国的牺牲精神,直差真要把自己感动了。
“要不咱们自己也斟酌着掏点吧?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大家一起出力、也算是一起分担吧?”
于是又经过一番商议,各自拟定了认捐数额,写了一张单子准备给国母送去。王叔这回倒是心甘情愿地大出血了一回,他这是眼瞅着以后的继位祭祀之礼呢!怎么好意思不捐?心里反而担心国母不接受而在朝野落下话柄呢。
于是口口声声喊着要质询王叔的那位,此刻连提都不提了!
国母和大巫哪里会再乎这些小花招!
质询的过场走完了。复又让随员小心收起了所有资料。
众人于是真正放松下来,享用着糕点酒水,开始精心准备了已久的勾兑和交流。
……
晴了几天,墨湖上却在这片刻之间云涌风起,天色忽然一暗,竟然下起阵雨来。
雨其实不大,众人悠闲地听着,看着,感受着。
偶尔环顾或注目,四面浓荫环翠;湖面上烟岚,雨水如豆,仿佛蛮神自高天上撒落,播种,瞬间便长出青玉华盖来,掩护着王室的子孙们。任他们忧愁,任他们快活,任他们积极进取,任他们消极挥霍………
而在百姓眼里,他们始终都是神圣祟高的王室成员,是国家的掌勺者,是如父兄一般的存在!
原来这是惟有王室才可拥有的荣耀与光彩,大巫与另外的一人,何其有幸?!
雨声,或是鼓乐与丝竹;有云烟为幕,在墨湖的舞台之上,王叔与大巫都觉得,这才是大戏即将登场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