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山中。转眼到了下半夜时分。但见各处洞府内,众人大多数都沉沉睡去。
云相犹自面壁跌坐。然后进入梦境。梦中同样也是石壁;他起身摸索一番,赫然现一道门;再一推,轰然洞开,现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云相在黑暗幽深中踉跄而行。不多时来到尽头,又见一间石室。云相复又如同先前一般,向壁跌坐。
又过了片刻,咳嗽一声,同样踉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摸索着渐渐到到石壁那边,驻足不动。
“大人您来啦!”
云相精神一振,忙道声辛苦、有礼了,只是心中直觉得自己才真辛苦;有点不想起身,正心想:势子也不要作了吧?
却听石壁那面冷冷地说:“算啦,行什么礼,反正老夫又看不见。”
“大人说哪里话。”云相暗骂一声,却正冠整衣,规规矩矩地伏身说:“给大人见礼。”
对方似是才有些满意,语气淡淡地说:“起来说话。”
“谢大人。”
又问:“不知大人今天下网,得鱼几何?”
“如君所想,幸不辱命。”
“愿闻其详。”
那边顿了顿,似乎因为不被相信而着恼,已听出对方有吊胃口的味道:“云相,你很令老夫佩服。”
“不敢,大人谬赞了。”
“你当得起的!老夫是说真的。想当初林重领你入门,代师传艺,恩情不浅哪!——便是如此你都下得了手,果然够狠够辣啊!”
“老家伙,你不知道我还更会装呢!”云相在心中恼怒道。本想提醒他莫扯远了,转念一想,却又笑意吟吟,轻松快活地作出想要长谈的架势。
“大人想知道什么?云相知无不言。”
“哼,只怕是知无不言、言有不尽吧。”
“呵呵,大人说笑了。”
“算啦,老夫本就没有害人的兴致,只要法诀!你的破烂阴私就不想管喽。”
“咳咳……”
云相差点被呛翻,心道老家伙偷师倒不慢,这么快就装上了。
随即听那人道:“且把符咒的最后那几句念来。”
云相冷笑一声,心想总算绕到正题了。于是正色道:“大人,既是交易,哪有不验货就先付钱的道理!”
“嗯?!”石壁那边,老者气血上翻。只得气呼呼地说:“如你事先所说,确实有见到蝌蚪。褐色者已经意识洗尽,顺流而下,怕是已至转生之地;绿色者尽被墨色侵染,被我阻拦,游回了来时的通道。”
“啊,这就好,这就好。林重总算还有口气在。”
说完,云相忽觉后背汗涌,大感轻松。心想事情到这一步,才算真正大功告成,苦心不白费,后续的谋划总算是基础牢固了。
“这回你总该相信老夫了吧?”
“相信了相信了。”
“念符咒吧。”
“……”
“云相,你莫非想赖帐不成?”
“前辈明鉴,云相是在想怎样才能破开这石壁,助你脱困啊。”
“若是真能破开,老夫怕是要被灭口了吧,哼哼!”
“所见略同。”
“还真是有恃无恐啊,小子。”
“云相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前辈的符咒就只差最后几句法诀,那便永远也不完整;想是不用想了,在下不想说出来啦。前辈还是再想想其它法子,比如纵身一跃,意识散尽,转生去也。否则只好就这样继续,一直困守下去,前辈甘心否?”
——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
“前辈有何吩咐?”
“我这里还剩只金色蝌蚪,你且说说要如何处置?”
“不会吧?”云相下意识地说,心里却是一沉。
“哈哈哈哈,让你也来开开眼。”
那边摸索半天,云相正有些不耐;然而却见石壁间突然现出一处孔洞,微光闪动,正是一只金色蝌蚪。
云相脸上失色。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啊!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既如此,前辈说怎样,那便怎样吧。”
“咱们一拍两散。老夫自用养魂水护着它,说不定哪天有心送回通道、金绿二魂自然相会,让林重自己来告诉你师姐真相,她自然会和你计较。”
“呵呵,前辈说笑了。”
“老夫是惯于说笑的人么?”
“云相以为还是合作的好。”
“说说。”
“晚辈诚意在此:符咒最后几句是这样,前辈仔细听好……”
“唔,这几句倒像是真的;不过么,符咒没有什么问题吧,有些不妥哟!老夫可真怕有什么意外啊!”
云相苦笑,讪讪答道:“好教前辈知道:其实这符咒就算完整了也轻易施展不得,因为到关键时要有人掐准时机出手相助,才能过关。林重修习的就是这个符咒,将至大成;不过晚辈是先前安排了人,将木隶吸引片刻,错过襄助时机,故此他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好手段!”
“唉,虽然晚辈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心里也还是有些……”
“废话就不用说了吧!哼哼,我说你怎么转了性,原来还有后着。然后呢?”
“晚辈还有保证稳妥施展符咒的法子;晚辈之意,这金蝌蚪么,就不要留了吧?还请前辈成全。”
“老夫还能再相信你么?”
“晚辈这里备有留音石,晚辈赖以存身的符咒都在其上。此外,晚辈还愿将林重的死因详细陈述留存在内,以供前辈研习时参详,只望前辈万万不要以此作为晚辈的把柄啊。”
“嘿嘿……也罢,老夫倒也曾有过一粒留音石,你且留音、随后抛过来!”
“前辈,留音石来了!”
“嗯,这回你小子还算老实。”
“前辈,请送金蝌蚪出来吧。”
云相正焦急催促间,却突然察觉对方正吞咽物事,金光消失了!
“你,你竟能吞魂?”云相惊怒交加。
“呃——”
却是老者回味中打个饱嗝,顺便将口中臭臭的味道吐进孔洞,熏得云相连忙扭头欲呕。
“哈哈哈,老夫还是觉得吃亏了,这就算添头如何?”
“爆!”云相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老者犹自问道。
轰——!
留音石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只闻惨呼声传来,然后悄无声息。又等了片刻,云相大声才道:“前辈,祝你好运不死啊!告辞。”
石壁这边。许久之后,老者幽幽醒转。只听他恶狠狠地道:
“老夫当然不会死,老夫有那么容易死吗?嘿嘿嘿!云相,你还真算个少有的人才了啊!”
只听得咳嗽声连绵不绝。老者呕出什么东西来。老者苦笑着端详自己的手掌,那里有一粒金色蝌蚪。“吞魂,吞魂,老夫吞吐的是自己的魂,云相你终于没想到吧?”
委顿半天,老者愁容满面地复又仰首看天。可这天仍然有如一只倒扣的锅子,无边的混沌而不辨广远。
多少年来都是一成不变,不昼不夜。老者不禁怒气上冲,便又想高声斥骂贼老天!可是自己骂了这么些年又顶什么用?
老天不开眼。
这老天分明是死物!
老者恨声道:“还偏生就给这死物磨得快没脾气了,娘的!”
——渔父醒了。恍然一梦,自己仍旧卧在大石中央。
怅望大河,渔父意兴阑珊,口中不由叹道:
“金魂啊,金魂,你可莫要辜负老夫的一番心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