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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唐璞跳过了所有这些记载,他只把那些轻描淡写的“自缢而亡” “溺水而亡” 之类的读给她听。不过他不知道,令秧其实早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她清楚有个声音在持续着,可是就像知道雨水滴落在屋檐上而已。她的腰支撑不住了,不得不用胳膊撑着蒲团,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若不是有提线抻着,四肢早已散架。门婆子时不时会走进来,为长老们添茶。终于,也靠近她,在她身旁的地面上跪下,擎着一只水碗,喂她喝下去,似乎门婆子知道她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周遭突如其来的寂静刺进她的耳朵里,她扬起头,静静地看着六公的眼睛。

“又给你念了两个时辰了,唐王氏。” 六公的嗓门比昨晚小些,更家常了点,大约也觉得这戏没那么好看了,“你明白了点儿什么没有?”

“我依长老们的意思。” 令秧心无城府地笑笑。长老们面面相觑,神色惊喜,十一公道:“这话可就岔了,这不是我们的意思,这是天道。”

“我死就是了。” 令秧的笑意更深,“我夫君走了,我也该跟着,长老们满意了吗?”

“天佑我唐氏一门,难得有唐王氏深明大义。” 六公突然间声若洪钟,祠堂里所有坐着的老人们都跟着笑了,好像看戏的时候心照不宣地知道什么地方有个好。

“只是六公,那毒药,我实在喝不下。我一个妇道人家,胆子太小。我上吊行不行?” 唐璞默默地合上那本册子,垂手侍立到一边去,经过令秧的时候,他的腿极为小心地一闪,怕碰到她。

“也好。” 六公向唐璞道,“马上叫你的人去准备点白绫过来,要上好的。”

“依我看……” 长老中那个从未开口说话的老人放下了茶杯,跟其他长老比,他面色上泛着奇怪的红润,“在祠堂自缢,不妥,打扰了祖宗们的清静不说,祠堂这地方,可是一点秽气都见不得的。”

“这容易。” 十一公摆摆手,“叫人押着她回她们家里不就得了。在自己府里自缢,说出去也没有不妥的地方。”

“只怕又生枝节。”

“这话糊涂,谁又敢生什么枝节?哪个不知道这是整个宗族的头等大事,我倒借他个胆子……”十一公的胡子伴随着说话,一飘一飘的。

线断了。祠堂的屋顶在不停地转圈,就像小时候哥哥给她做的那个陀螺。眼前的一切隐匿于黑暗之前,她觉得自己能稍微看清的,是唐璞俯下来的脸。然后,她真以为自己用不着上吊,就已经死了。所以她不知道,门婆子冲上来掐了一阵她的人中,未果,又搭着手腕把了她的脉。

门婆子不慌不忙地对六公说:“老身略略通得一点岐黄之术,唐夫人的脉象,怕是喜脉。不敢乱说,还请诸位长老赶紧找个大夫来给瞧瞧。”

祠堂里顿时嘈杂了起来,似乎没人再在乎打扰到祖宗。唐璞微微地攥住了拳头,也许她用不着去死了——正因为这个,他胸口才划过去一阵说不清的疼。

唐家大宅里,不少人都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云巧坐在蕙娘的房间里,不肯走。“出了再大的事情,你现在都得去歇着。” 蕙娘把这句话用软的、硬的、软硬兼施的语气讲了无数次,一点用也没有。不只是云巧,这几个人房里的丫鬟都静悄悄地站成一排,正好挡在蕙娘的屏风前面,丝毫没有要散的意思。蕙娘颓丧地把脸埋在十指尖尖的手掌中,重重地叹气:“你们都在这儿耗着也没有用,早就差了好几拨人去打探了,离祠堂还有好几丈远就被九叔的那班小厮拦了下来……” “我不信,就连她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罢哟。”蕙娘无奈地摊手,“真听到什么动静,哪有不告诉你的道理?” “那就让他们一直在远处守着!” 云巧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不是说他们要逼着她断指立誓吗——她总不能连叫喊声都没有吧——可是若真的断指,哪用得了这么些时辰?别看她十六了,其实她根本就是个孩子她什么也不懂……” 云巧放声大哭了起来,蝉鹃也即刻跟着抹起了眼泪。

“这算什么意思!” 蕙娘气恼地站起身,椅子在她身后“轰轰”地划拉着地面,“深更半夜的,你是不是非要吵醒了老夫人和哥儿才算干净?断指也是我过去听人家说的,谁能真的亲眼看见……” 管家娘子在此时推开了房门:“蕙姨娘,小厮们回来,听说祠堂里散了,六公十一公他们的轿子都走了,只是没有咱们夫人的信儿,那个跟着的小丫头也不知被支使到哪儿去了。夫人好像是就在祠堂的后院歇了,族里看祠堂的那对老夫妇伺候着她,祠堂里彻夜都还有九叔的人轮班守着,咱们靠近不得。”

蕙娘招呼管家娘子在圆桌边上坐了,云巧急急地招呼蝉鹃,扶她起身离开圆桌,坐到旁边的矮凳上去。却立刻被蕙娘拦住:“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若真的丁是丁卯是卯地论起来,她是伺候过老夫人的人,她坐下的时候我都该站着。” 管家娘子也劝道:“巧姨娘眼下可千万哭不得,不能伤了胎气。依我看,今晚夫人不会有什么事情,明天天一亮咱们家的小厮也还是会过去打探着。不过九叔家的那些人向来跋扈——” “使些银子罢了,倒没什么。” 蕙娘苦笑道,“我最心慌的,就是不知道这班长老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怕就算是打探到了消息,咱们也来不及想主意……宗族里的事儿,官府都能躲就躲,我怕咱们……” 眼看着云巧又要哭,管家娘子硬硬地给蕙娘递眼色:“我倒觉得,谢先生像是个有主意的,他一向起得早,明天,我打发人早点去把早饭给他送过去。” “正是这话。” 蕙娘会意地点头道,“我一早就去跟他商量商量,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次日清晨,跟着令秧去往祠堂的小丫鬟被一众唐府的小厮骑马带了回来,他们是在去往祠堂的半路上遇到了她。蕙娘和众人都在哥儿的书房里。一见着蕙娘,小丫鬟便跪下哭道:“蕙姨娘,可了不得了,我一整夜被他们关在祠堂的柴房里,根本连夫人的面都见不着。是一大早,那个看祠堂的老婆子,有一只眼睛有毛病的……” 蕙娘急得叱道:“你这孩子就不知道拣紧要的说么,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人家的眼睛!” “是她偷偷放我走,嘱咐我来给咱们府里报信的。” 小丫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像是从账簿上扯下来的纸,“那老婆子说,把这个交给咱们府里管事的就好。” “一个看守祠堂的婆子,倒会写字?” 蕙娘惊愕地挑起了眉毛。打开匆匆看完,却僵硬地跌坐在椅子里,都忘记了叫小丫鬟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云巧面如土色,甚至不敢正视蕙娘的脸。

蕙娘把那张纸交给她的丫鬟:“去给谢先生看看。” 云巧此刻才想起来,谢先生一直安静沉默地站在回廊上。

“没事。” 蕙娘用力地笑笑,朝向管家娘子道,“叫你当家的马上去把罗大夫请来。告诉罗大夫人命关天。再去账房支银子,有多少拿多少过来。”

“蕙姨娘。” 管家娘子面露难色,“老爷的丧事刚完,现在要银子,只怕都得动厨房买菜的钱了。”

“不怕。我房里还有体己的首饰。” 蕙娘笑笑,“顾不得这些了,救命要紧。等一下,你知不知道六公平日里都请哪个大夫?”

“这个得去问九叔身边的人。他们一准知道。”

“那就叫小厮们去打听,把跟六公熟的大夫和罗大夫一起请到咱们家。顺道把我的首饰押到当铺去,全是在京城的时候攒下的好东西,只怕还真值个六七十两。”

“要那么多?” 管家娘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只怕人家大夫还不肯收呢。” 蕙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巧一眼,“咱们又不是叫人家来诊病,是求人家来撒谎的。

“我横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巧淡然地抿了抿嘴唇,“不过我就知道一样,若是大夫不肯收你的首饰,我跟我肚子里这个孽障,一块儿死在他们跟前。”

谢舜珲站在回廊上,背对着窗,注视着远处烟青色的天空。

“谢先生?” 哥儿站在他身后,“蕙娘她们,究竟在商议什么?夫人到底被带走做什么呢?”

他转回头看着这十七岁的少年,头上依然纶着月白的方巾,白皙,清瘦,俊美,有一双大且漆黑的眼睛。谢舜珲知道自己答非所问:“这几天,怕是没心思想功课吧?不打紧的,咱们缓两天再念书。”

哥儿微笑的时候,眼神里却总有种动人的无动于衷:“让先生费心了,这时候还惦记着我的功课。”

“你们族里的长老们,希望说动你家夫人殉夫,以死明志。”

“倒也好。” 哥儿轻声道,“若真这样,我父亲也走得安心。”

“不过现在怕是不成了。” 谢舜珲来到唐家也住了月余,早已习惯了哥儿的性子:大事小事,在哥儿那里都是轻描淡写,“你家夫人有了身孕。现在请大夫过来瞧——若真如此,长老们便不好再提殉夫的事。”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先不提门婆子撒的大谎。

“这又为何?” 哥儿的口吻似有遗憾。

“若是损伤了你父亲这一支的香火,岂不是更让你父亲走得不安心。”

“也罢。夫人命不该绝,都有定数。” 哥儿的双唇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委实太薄了些。尤其是在他抿嘴的时候更是明显。挺直的鼻梁下面,就剩下细细的一道线,若硬要在他脸上吹毛求疵地挑个缺点,恐怕就是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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