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百度（八）
长三郎
引子“长三郎。”
“是……帕丽斯姐姐……”
“你对于战斗，是怎么看的？”
“战斗，即是生死。非生便死。”“好。”
我原本只是赫顿玛尔阴暗的小巷里不知名的小女贼，靠着欺骗和偷摸勉强维持自己的生计。从来不缺贪恋少女清纯楚楚的容颜的痴汉花贼，而他们也常常需要为他们的轻浮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如同一只普通的猫，窜行在大街小巷，寻找着任何可以伸出手去迅速用小刀割开衣袋的时机，将那些叮当作响的金币银币铜币，装入我的囊中，给我带来沉甸甸的幸福感。我曾经失过手，但是我总是能迅速的融入无边的人流里，丢给失窃者懊恼与沮丧。
猫儿是快乐的。因为猫不需要战斗。
我行走在花街柳巷里，轻轻拨弄着口袋里沉沉的钱币。刚才假扮小姐从一个胖子手里骗来的收获，让我思考起以后要不要把工作重心转移过来。男人在沉迷于此间时总是愚蠢的，会丧失最基本的理智和警惕。而表面不堪实则高傲的猫，允许他们的抚摸，却不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便会轻轻溜掉。我的口袋里还有垃圾堆里捡到、自己打磨锋利的小刀，如果他们试图攫取猫儿，那么猫不介意给他们两爪子教训。我得意地挥舞着拳头，想象着把那些色狼恶棍打得落花流水，却被身边的一所酒馆里砰然响起的巨响和抛飞出来的人体打断了所有梦幻，身为小贼的警惕让我第一时间开始后退准备进入人群隐匿，然而我惊恐的发现，我也丧失了基本的理智和警惕，人群在我身后好几米远的地方，正以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和地上正在爬起的彪形大汉身上。
糟糕。糟糕。这是我的第一想法。但是我依然低下头，努力做出无辜的样子后撤着，只要退入人群之中，一切就安全了——
“喂，那边的小女孩！”
我依然在后退。
“就是你！别动！”
我蓦然停下了。因为我害怕一旦我继续置之不理，说不定我一抬头便会看到一块板砖劈头砸来。于是我这么想着，抬起头来做出不明事实的畏惧神情，颤抖着说道：“有什么事吗？和我无关啊！”
那个一身劲装的女子迅速冲来，就像一阵黑色的闪电。我惊疑不定的紧急思索着，究竟是要取我性命还是……
身后一声钝击的闷响，我看到她手里的厚实石砖猛然拍击在那个大汉头顶，四分五裂碎散，石屑飘散仿佛细密的雪。
“赶上了。”她喘了一口气，狠狠踩在大汉胸膛上，“真是个混账东西。**不成还要拉无辜的弱女子当人质。赫利尼斯帮没有你这种杂种、废物！”她猛力啐了一口唾沫，“现在打断你的右手左脚，老老实实滚吧！”
身后跟来了一批黑衣的男女。他们当中出来了两个，缓步走向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大汉，然后我便听见身后传来的凄厉嘶吼。
黑帮内的处刑，我不是没有见过。赫顿玛尔的地下黑帮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赫利尼斯帮是其中最大的帮派之一，每次有帮众作乱，都可以在热闹的夜市里，静谧的小巷中，看到他们一袭黑衣劲装，不顾周围人多人少便对目标拳打脚踢直至见血的身影。但是刚才那个女子强悍的身手，凌厉的出招，让我这个粗浅懂一些搏击技巧的门外汉也为之耸容。那劲风仿佛能把我的脸颊擦出血一般的，带来片刻寒意，随后背上如同雨后草地一般，冷汗自无数毛孔渗出膨胀，凝结成一大片毛毛的汗珠。
没错。她是豺狼，敢于战斗敢于拼血的豺狼。猫儿怎样高傲，怎样滑溜，在卑劣的、不择手段为了觅食而战斗的豺狼面前也只能两腿战战。
“给你添麻烦了。”女子抬起头来，这不像是女子的脸，按女性的标准来看完全不美丽，相反，有着一股剽悍的凶恶气质。五官挺直高削，眼睛稍小，眉毛却有些粗，就像班图族那些不让须眉的女战士一般，就连这张脸也是告诫对手别把面前的人当做柔弱的女性看待。
“没……没什么。谢谢您……”我嗫嚅着，捏着口袋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松开来，装满了钱币的口袋跌落在地，洒出数枚金色；银灰色的锋利小刀叮当作响，躺在我的脚前。我顿时慌乱的俯下身去捡起钱币和口袋，然后我听到了居高临下传来的声音。
“哟。原来还是个三只手。”
我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下意识的，我将小刀握紧了。
“你要和我动刀子？就凭你这幅连鸡都当不了的柔弱身子骨？”
真不愧是赫利尼斯帮的高手。一下就发现了我瞬间的杀机。意识到在她面前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若无其事的收好东西，向她低垂眼睛微福一礼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既然在我们地盘上偷东西，还想这么悠哉地离开？”不知不觉间，几个黑衣人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又一次握紧了口袋里的小刀，低垂着眼看着内八字的脚尖。尽量装得害怕和不知所措的样子。如果我要强行突出去的话，面对这两人逃掉的几率有多少？我默默地思索着，听着背后渐行过来的脚步声，忽然有着暴起冲锋的冲动。
晚了。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要么交钱加入我们赫利尼斯帮，要么回家，选一个吧？”
好猫不吃眼前亏。我紧绷的肌肉被这铁钳一般的手一拍，顿时使不上任何力气。我低低的应了一声。
“很好。那么你记住了，我是赫利尼斯帮帮主罗斯·妮奥凯，跟我来吧。”
我怀着窝囊恼怒的情绪，说是跟着实为押解的，在夜空下沉默的向从未了解过的黑帮总部缓缓行去。“长三郎，这是你第几次违反帮规想外逃被帮主揍了？”周围正在大肆饮酒的男女叫喊着，在昏暗的酒红色灯光下向我发出喷着酒气的讥讽。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向前来询问的招待要了一杯麦酒，开始洗涮满是腥气的口腔。
在赫利尼斯帮呆的这几个月，虽然并不情愿承认，但我不得不说，我已经开始习惯了这儿的环境和生活。甚至有了一个知心的好友。这儿其实和别人想象的天天惹事、帮派内部森严的黑帮不同，头儿待底下的人们倒是十分宽松。我似乎很得罗斯·妮奥凯和她的双胞胎妹妹，也就是我们的两位头儿的信任，成了负责帮她们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还有前去给一些商铺或者犯了事儿的人们送信儿，至于信的内容，谅必也就是诸如“X月X日X时取你狗命”之类的话吧，我恶意的想着。
不过我一时也没有放弃过逃离的想法。我感觉得到，如果我一直这样呆在这个地方，某一天我一定会迎来巨大的危机的；呵呵，你也不信吧？我也不信，但是我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你可以理解为多年盗窃欺骗得来的第六感吧。
按照帮规，擅自逃离是会轻则打断手脚，重则取其性命的，然而我每次的脱逃都被抓住，而最后也只是被两位头儿揍一顿了事。倒是不得不说，这几个月里我强壮了不少，她们揍我时的手段也被我学了七七八八；当初那个被讽刺为连鸡都当不了的弱弱小贼，不知不觉也有了几分黑帮分子的手段。
“谢谢你。”我接过忽然从身边递来的湿毛巾，敷在红肿的脸颊，让滚烫的痛处凉快一下。
“你为什么老是想逃呢？”他问道。
“不为什么。我总觉得呆在这儿不是个好事儿。”
“哎……也许下一次头儿就不会放过你了。你逃不掉的。这样作践自己，总会让头儿讨厌你，说不定哪天……”他止住了话头，饮了一口酒。从周围的喧嚣里听见他喉结发出的咕嘟声，氤氲的麦酒香气一会便散发开来。
“看在朋友的份上，至少这段时间请你消停会吧。听说帕丽斯来了。头儿的脾气也变得暴躁不耐烦，说不定真把你给办了。”
“洛，你真是个老好人。”我有了些醉意，在他胸口掼了一拳，“你这种人怎么沦落到黑帮来的。”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头儿帮了我家的道场开办下去，所以我来报恩。”他顿了顿，“你醉了。”
洛是个散打。当我第一次被揍得路都走不动时，是他主动出来扶着我回了房间。和这个黑帮到处叫嚣，充斥着打骂和冲动的气氛不同，他是个挺安静的人。总之在第二次他扶着我回房的时候，我就和他成了好友。平时里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在帮里也是堪比头儿的高手，所以我经常开玩笑说头儿花了点钱派了点人搞定了件相对帮派火并等等来说的小事，就雇佣到了个死心塌地的好打手，真是做了天大的盈利买卖。
“我答应你。”我感受着他的胸膛的厚实，感觉有些累，“我不跑，我留下来。”
有些困。也许我确实醉了罢。“你从这儿，快走，出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你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走只能死掉。”
“喂，你……”我对于帕丽斯和她的势力并没有那么多了解，因此对于他的恐吓没有多少忌惮，“你也一起啊……没有必要为了个黑帮拼死拼活的……喂……喂！”
帕丽斯来了。赫利尼斯帮全部有战力的成员倾巢而出严阵以待，而我，则被洛强行推进了密道里。以往的黑帮火并，并没有这样严肃的状况发生，大多也就是我在事后去酒馆，可以听见帮众们对对方的嘲讽和对伤者的调侃罢了。而现在，我被不由分说地推进了不知通向何处的密道，那边的那个老好人还从外面把入口堵上了。
不安的感觉涌动着，我只能默默地祈祷洛没事。
路还是要走，我顺着密道慢慢走着，虽然周围静谧非常，但是我知道头顶上的地面，一定正在发生激烈的打斗，鲜血四溅，任何可以被当做武器的都会不断挥舞，任何会被打碎的都会变成一地破烂，赫利尼斯帮是不是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前面，有阶梯。那是出口。我揭开地面的板子，看见了最惨烈的一幕。
“帕丽斯啊啊啊啊啊啊啊……！”头儿的妹妹，叫安斯·妮奥凯的那个柔道家，正发出非人的嘶吼，冲向那个和我一样一头银发的女人。地上躺着的，是被利爪撕裂的头儿的身躯，地上散落着石屑，破烂的铁网，紫色的血。头儿的眼睛大睁着，仿佛不甘待宰的鱼。
鲜血飞溅。我听见利刃穿过肉体的钝响。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
血。
死亡。
在那个如同挥舞着六把屠刀，满面涂着鲜血的杀戮女神一样的女人面前，只有血和死亡，还有冰冷的长夜。
扑通一声，地上多了一具依然温热的肉体。
死亡……我也会死的……没错，那份第六感，可怕的不安，一定是这个女人……
帕丽斯。
我颤抖着，全身先是开始筛糠一般抖动，我感到那个女人似乎站在那里，又似乎不存在；我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无边的杀意，就像涂满剧毒的天罗地网。
地上的安斯还有一口气，她似乎看到了我的存在。
“杀……杀了她……杀了她啊啊……”
她动了。那个女人抬起脚，轻轻落在安斯的背上。但是我似乎听见了脊椎断裂的声响。
“啊……嗬嗬……”奄奄一息的声音，显然血液已经倒灌进了气管，安斯，不，现在应该说是那具尸体，发出了最后的喘息。
她向前迈了一步，仿佛刚才残忍的杀掉了两人的不是她一般，如同优雅的公主前行一步，驻足。
……！好可怕，好害怕，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可以……洛呢？……洛也一定被她杀掉了……我更不能死……
“啊啊啊……！”我掏出银灰色的小刀，在月光下反射出晦暗的光。瞬息，黑色的云层将月亮笼罩，一片黑暗。我颤抖着，保持刀尖对着她，尽量平息紊乱的呼吸，让缩小的瞳孔里的倒影不会晃动。
“啊啊啊……！”我趔趄着前冲，笨拙的挥舞着小刀。
那个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到了她的面前。倏尔，月亮再次闪现，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她美丽的容颜，上面写着大大的“死亡”。
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杀了洛，还要杀我，去死吧……
已经崩溃的少女，如同奔逃的老雀，笨拙地挥着小刀扑入了臭水沟公主的怀里。
“战斗是什么？”
“战斗是生死。”
猫儿不会战斗。豺狼可以战斗。但是在猛虎的面前，怎样的战斗也只能被称为挣扎。
这是一只猫的挣扎的故事。“如果你没有挣扎，我会立刻杀了你。因为不会挣扎反抗的猎物，太无趣。”
我躺在地上，感受着血液潺潺流出的感觉，体内的热量一丝丝流失。
“洛呢……那个散打呢……”
“死了。有点本事。我亲自杀的。”
我得到了最安心的回答，意识也将近潜入黑暗。
这个女人拥有力量。那是我以前都不敢妄想得到的强大的力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好勇斗狠的豺狼只能做垂死挣扎。“从今往后，你就是赫利尼斯帮的帮主。我会亲自教导你。”
“想逃吗？那么就来找我战斗吧。”
“不，帕丽斯姐姐……”
后记“好。”
那么她便是默许了。
都是因为她，我获得了帮主的地位，我获得了战斗的力量。
都是因为她，我失去了朋友，没了可以珍惜的东西。
她也是这样吗？失去了珍惜的东西，磨练了战斗的力量，只为了走上这条不择手段的道路，前方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她是黑夜的女王。我掏出了怀里银灰色的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