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翼命令弟兄们分散隐蔽,下令掷弹筒排对日军堡垒进行轰击。
特一营武器装备出奇的先进,尤其是掷弹筒,周天翼居然有十几门。这些都是他缴获的,他缴获的东西从来就不上交,有时太多了一时用不了,会下令偷偷埋起来,关键时刻挖出来用。这也是赵老虎为此纳闷的原因:周疯子凭什么打仗比他强?战场上武器太重要了,熊副师长他们还在拿着那些木柄手榴弹当宝贝时,周天翼这边已经轻松夺取堡垒,冲进村子了。
艾窝窝夫妇摆脱廖真真和刘世仁后,凭借熟悉的地形又回来了,两人分别掏出照相机和摄像机,等待着战斗打响的时刻,这显然是个好位置,可以同时看到两只部队。炮声响起,罗伯特打开摄像机,画面一片漆黑,他们太急切了,都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在这样的视线条件下,根本就无法进行拍摄。
四牛冒着炮火冲到村头,被流弹击中倒地,小四川哭叫着冲上前抢救,被吴老四一把按在地上。炮弹飞来炸开一个大坑,碎石尘土掩埋了吴老四大半个身子。
熊副师长率部驰援刘家湖,想借机感谢特一营弟兄对熊太太的救命之恩,不料刚刚攻下刘家湖,师部急电,北门危机,立即率部回救,和周天翼失之交臂。
周天翼率部杀进村中,一阵火舌扑来,冲在前面的几个弟兄惨叫着倒下。孙嘉谋吼叫道:“炸了狗日的歪把子,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十几颗手榴弹凌空飞舞,冒着嗤嗤的火花飞向目标,轰轰的连珠爆炸声中,躲在暗处的日军连同歪把子机枪一起被炸飞。马猴撩开死去弟兄的裤腿,扯下红线绳,一阵密集的子弹飞来,被当场打成蜂窝。
一队日军冲上来,枪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赵云峰一声怒吼,端起战壕扫帚大力扫射,冲在前面的几名日军被当场打飞,孙嘉谋乘势率众弟兄掩杀而来,日军被干净利落地消灭。周天翼冲过来,被刘天童一把拽住,子弹飞来,击中了特一营军旗旗杆,周天翼恼怒道:“他娘的,打哪儿冒出来的冷枪?”
炮火忽闪,闪过特一营军旗,闪过小岛的身影,忽闪的火光中,周天翼看到了小岛,苦苦寻找的对手就在面前,两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亢奋。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两个人都呆立在原地,小岛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郑三炮也看到了小岛,边跑边举起手中的枪。砰的一声,郑三炮感觉身子轻微一震,以为是爆炸声引起的连锁反应,他没有在意,正要扣动扳机时,小岛已经发出冲杀的命令,几十名蛤蟆队员同时杀过来。
孙嘉谋和高勇智吼叫着冲过来,手持冲锋枪向蛤蟆队大力扫射。高勇智杀得性起,怒吼一声,踏着蛤蟆队员的尸体杀入敌阵,流弹飞来击中高勇智臂部,左臂顿时渗出殷红的鲜血,他没有理会,继续冲杀上前,突然伸来一手,死死拽住高勇智左脚踝,高勇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受伤倒地的蛤蟆队员阴笑着,死死拽住高勇智,用牙拉响了引线,手榴弹嗤嗤冒着火星,高勇智来不及多想,飞起右脚,一脚踢飞手榴弹。手榴弹在空中爆响,高勇智失去重心,重重地跌倒在地,蛤蟆队员摸起一把匕首,猛然跃起,大叫着扑向高勇智,寒光闪过,蛤蟆队员趴在高勇智身上不动了。
李有才踢开蛤蟆队员,拉起高勇智。
高勇智大笑:“半仙兄弟,大个子欠你一个人情。”
李有才笑道:“你要是去了,就没人陪咱半仙玩儿了。”
高勇智踹了死去的蛤蟆队员一脚:“奶奶个腿,差点小河沟里翻船。”
李有才说道:“好家伙,一气冲过两个街巷。”
高勇智上弹匣,笑道:“这玩意儿太他妈过瘾了!”突然回过劲来,“老大他们呢?”
“这会儿想起老大了?忘了副营长咋交代的?”
“我的娘唉,杀顺手了,忘了这茬了,赶紧回去保护老大。”
“没事儿,有副营长和赵教导他们呢。”
“黑灯瞎火的,待在这里干吗?”
“这么好的机会,”李有才翻动死去的蛤蟆队员口袋,“还傻愣着干吗?”
小四川醒来时,吴老四还趴在他身上,他以为吴老四已经死了,抱着他大哭起来:“……师傅,不能说走就走呀,可是答应给小四川娶媳妇的呀——”
吴老四嘿嘿一笑,猛然睁开眼睛,抱着小四川翻身坐起:“小子,你哭早了,师傅还没活够呢。”
小四川愣愣地看着吴老四,看到他被炮火映红的阴沉笑脸,又被吓晕过去。
两人都被刚才剧烈的爆炸声震晕了,吴老四身经大大小小几十次战役,对炮弹落点以及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都有提前预见,至今毫发未损。不是弟兄们见死不救,是在混乱的夜晚没有人发现,吴老四推掉身上的碎石,把昏迷中的小四川抱到刚才被炸出的那个弹坑躺下来,他现在听力有所恢复,想休息一会儿,缓过劲儿来再说。
吴老四晃醒小四川,嗔怪道:“德行,屁大一点小事吓晕过去?”
小四川撅嘴道:“我以为你诈尸了呢?”突然一声尖叫,“我们在弹坑呢?”
“瞎咋呼什么,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就眼前这个坑吧,你小子可要记住了,要是在战场上躲避敌人的炮火,弹坑最安全的,先别问为什么,我不能马上告诉你,马上告诉你你印象不深,慢慢琢磨吧。”
“师傅,你说这个时节,铁蛋姐会在哪里?”
“好小子,不担心老大他们,念叨起铁蛋来了。”
“刚才一恍惚,好像看见姐来着。”
“你小子看花眼了吧?”吴老四警觉地四下看着。
“没有,就是感觉姐好像遇着什么走不出来了……”
“要是这样,就是遇到鬼打墙了,我们这边叫遇着黑虎挡了。”
“黑虎挡?师傅,我胆小,可别拿这玩意儿吓唬我。”
“吓唬你怎么了?好赖是我老猫的徒弟吧,就这点胆量?”
“……师傅经历过?”
“经历过,那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一阵风,一团黑影。”
“……这又是风又是黑影的,那为啥又叫黑虎挡?”
“谁知道呢,老辈人都这么说,大概是黑虎挡道的意思吧?”
“师傅,铁蛋姐真要是遇上了可咋办?”
“黑影怕什么?怕光嘛,真要是遇上了也没什么,划根火柴就破解了。”
“要是不知道这招咋办?……就算是知道,没带火柴和手电筒又咋办?”
“那就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一直待到天亮。”
“黑灯瞎火的多吓人呀,这万一碰到野兽什么的……真不能走吗?”
“这玩意儿邪性就邪性在这里,它要不了你的命,但会暂时麻痹你的神经,这个时候,你会觉得头晕,眼花,迷失方向,记不清自己是谁,会听到一个怪怪的声音在你前面引路……”
“妈呀,这玩意儿太吓人了。”
“这个时候,你看到前面是条明亮的大道,其实是个水塘,水塘里的水鬼在边上等着你;你看到前面是个灯火人家,其实是个巨大的深渊,那些摔死的冤魂在悬崖边召唤你……总之呀,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黑虎挡一步步为你铺设的陷阱。”
小四川吓坏了,说话都带颤音:“……要是,要是铁蛋姐姐遇上可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就只能说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此时,失魂落魄的廖真真正跌跌撞撞走向前面不远处的水塘,她在追赶艾窝窝夫妇途中摔落山崖,昏头昏脑醒来时迷路了,那片明晃晃的水塘在她看来分明是一条大路,她遇上黑虎挡了。
离水塘边沿只有一步之遥了,突兀而出的一块树枝挡住了廖真真,她扳动树枝,脚下一滑,一块石头滚落到水塘激起巨大的浪花,浪花扩散,激起层层涟漪。她意识到不妙,试图摆脱困境,一块小石子砸在她头上,顿时昏死过去。
一番血战,特一营终于拿下刘家湖,周天翼吩咐道:“闹腾了大半宿,弟兄们都累了,歇会儿吧,小岛疯子跑不了,天亮再说。”他边走边问,“咋没瞅见老猫和小四川他们?”孙嘉谋回道:“问过大狗他们,估计是进村时遇到敌人,老猫他们我倒不担心,就铁蛋……”
周天翼忧心道:“天亮再说吧,赶紧让炊事班准备饭,弟兄们都饿了。”
赵云峰等就地安葬死去的弟兄,郑三炮神色凄然,他擦了把眼泪,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不料却喝了个空。他感觉分量不对,战前他刚灌满酒葫芦,还没来得及喝呢?他提起来一看,酒葫芦不知什么时候被子弹打穿了。
酒葫芦被打穿的前后两面都有他干掉小鬼子的记录,如今这部分记录没了,可就有理说不清了。郑三炮大体估算了一下,失去的记录应该在20个左右,他气恼地想扔掉酒葫芦,又没舍得,好在其他记录还在,他还指望着战斗结束后拿这些记录领赏呢!高勇智笑着打趣,这下真哑巴了吧?郑三炮没有理会,使劲摇晃了一下,感觉里面还落下一些,举起酒葫芦又喝了起来。他从来就不和酒生气。
天色微明,村子里静悄悄的,小四川举着枪,跟在吴老四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吴老四小声提醒道:“精神着点,越是这个时候越容易出事儿。”小四川四下张望:“没动静呀,老大他们会不会……撤了?”吴老四警觉道:“师傅可没和你一样倒下就傻睡,警醒着呢,都还在村里。”
吴老四和小四川归队前,赵云峰正在打听两人的下落,高勇智说:“没事儿。老猫贼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赵云峰忍不住冒出一句粗话:“吹笛,要是活着就他妈吱儿一声。”一声笛声,灰头土脸的吴老四和小四川冒出头来。赵云峰瞪了吴老四一眼:“瞧你那熊样,好孩子带糟践了,赶紧洗把脸吃饭。”
郑三炮习惯地掏出酒葫芦,刚刚举起,又气咻咻放下。
李有才阴阳怪气道:“大烟好戒,小酒难缠呀,尤其这卯时酒,要是习上了,到点要是不整上那么一口,诗人兄弟,有个文词怎么说来着?”
“依赖。”刘世仁笑道。
“对对,就是这词。诗人兄弟有学问,给弟兄们普及一下,啥叫依赖?”
刘世仁一把拽下李有才腰带,裤子掉落下来,李有才拽住又提上。
刘世仁摇晃着腰带说:“要是裤子没了腰带,就知道啥叫依赖了。”
高勇智笑道:“诗人兄弟高手呀,一个直观的动作讲解了什么叫依赖,够绝。”
李有才接过腰带苦笑道:“是够直观了,直观到让弟兄们看了笑话。”
高勇智笑道:“出个头露个脸也叫笑话,谁没有呀,真是的。”
吴老四坏笑道:“半仙兄弟,以后这露头的机会让大个子出面得了。”
高勇智回过劲来,追着吴老四就打。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传来,周天翼和孙嘉谋不觉起身,站在高处眺望着。
周天翼循声判断:“像是运河南岸,禹王山方向……”
孙嘉谋点头:“十几里地都有强烈的震感,这炮不一般呀,口径应该超过150毫米。”
周天翼说道:“看来是炮兵第七团到位了,这方向……”
刘天童急匆匆前来报告:“老大,小鬼子全部从村北撤走了。”
周天翼疑惑道:“全部撤走?会不会……”
有飞机轰鸣声在空中隐约传来,周天翼不觉抬头望去,呼啸声越来越近,是日军的十几架轰炸机。
“他娘的,小鬼子还真不是善茬儿,命令弟兄们就地隐蔽。”
飞机尖叫着低空飞来,炸弹像冰雹一样破空而下,轰轰轰连珠似的爆响,尘土飞扬,硝烟四散。一串子弹破空而来,击打在几口大锅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轰的一声,灶台轰塌,几口大锅连同灶具被炸飞,碎石铁片四处飞舞。
老狼从隐蔽处探出头来,一把扭曲变形的铲子迎面飞来,差点砸在他的头上。老狼捡起铲子骂道:“狗日的小鬼子,你砸了老子的饭碗,老子要你的命。”他提起枪冲出掩体,一声巨响,老狼一条腿被炸断,他倒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犹自骂着鬼子。炊事班长不顾一切冲过去想救回老狼,飞机俯冲而来,一串子弹把老狼打成血葫芦。赵云峰冲过来,和炊事班长趁飞机掉头的间隙,把老狼的尸体抢回来。
一声爆响,院墙塌陷下来,正在调试电台的报务员被当场掩埋,刘天童吼叫着扑过来,冒着炮火和高勇智等弟兄紧急救援。十几双手用力拨拉着碎渣石块,浑身血肉模糊的报务员被抢救出来,他已经没有气息了。刘天童哭着放下报务员,用力拨拉出电台,电台被炸毁,已经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