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细小的秤星跌落在地,掌秤的女孩儿急忙俯下身,刚想伸手,却迟疑地顿住了——秤星不偏不倚恰巧滚在那双破旧的散布鞋边。
两根颀长的手指夹起秤星,稳稳递在女孩儿眼前,“小心啊,可别再掉下来了,若是磕损了一角你们要吃亏的。”布鞋的主人微微扬起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容随着黄表纸中草药的清香融化在冬日间的阳光中。
“笨手笨脚的,赶明儿嫁了人怕是要被夫家骂的。”年轻男子的一句戏谑竟引得女孩儿羞红了脸,再也不敢瞧那双懒散的眼睛,像做贼似的接过秤星,埋着脑袋整理手中的小秤,努力装出一幅不屑的神色,可怎么也平复不了颤抖的手指,秤星被纤纤玉指拨弄着不是高了便是低了。
“贞儿,悬壶济世切记心静!”高高的柜台后面,药铺掌柜随手翻着一本古旧的医书,不动声色地朝女孩儿望了一眼。
“噢。”贞儿随口答应一声,索性也不管多少,将整盘的药材倒在一方黄纸上,同手边的七八包草药迅速封好递给眼前的男子,趁着父亲不注意,还悄悄使了个眼色。
年轻人将草药封在手中微微托了托便知大概,冲着女孩儿俏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摞铜钱,整整齐齐码在青案之上。
“告辞。”年轻人展颜一笑,转身欲走。
“等等——”柜台后面的掌柜终于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古书,缓缓踱在年轻人的面前,“令妹病情如何,是否仍在喀血?”
年轻人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停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血量越来越多?”
年轻人咬着牙再次点了点头。
“噢。”掌柜眯起眼睛,操着郎中特有的沉稳与冷漠,扭身抓起青案上的铜钱,又塞在年轻人的手中。
“黄掌柜,您这是——”年轻人的手掌像触到了烧红的烙铁,拼命往后缩,却被黄掌柜死死钳住手腕,生硬地拉了回来。
“吃完这副药,若还不见好,年轻人——你也不必再来了。”黄掌柜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摇头向柜台后走去。
“我妹子的病——就真的无药可医了?”年轻人跟上两步,惶急之下还带倒了一条长凳,他的声音突然随着脸色变得沉闷而缺乏生气,变得不再像那个每日里一进铺面就和贞儿半开玩笑的年轻男子。
黄掌柜回头看了看倒在一边的长凳,依然冷漠地“唔”了一声,“失容之症,能挺到这个时候,已经是运气了。其实初始即便服用千年人参都已无用,这几个月的药材,只是吊住她的残命,该去的总归要去的。”
“槿箩胆!”年轻人仍未放弃希望,迅速转到黄掌柜身前,伸臂攀住了对方的肩膀,“您不是说过,只要有槿箩胆就能救阿瀛的命么?掌柜的,您已经答应替我寻购槿箩胆了呀!”
“寻购?”黄掌柜一声苦笑,后退几步躲开年轻人的纠缠,翻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深秋的时节仍旧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灰白色布袍,看得出倒是经常熨洗,以至于找不出一丝皱褶,但肩头和袖口处已经打上了几只补丁。年轻人长着一幅清秀干净的五官,虽然衣着陈旧但并不至于令人讨厌,可又让人无法过于接近,这都缘于他背负的那份苍白,苍白的脸庞、苍白的手指,甚至在他不笑时,眼神中都蒙上了一层无奈的苍白。
“槿箩胆是稀世奇珍,据说可以起死回生,只是年轻人——你出得起买它的十万两黄金么?”黄掌柜收回思绪,不动声色地望向对方,他想以听起来都吓人的数字劝退这个难缠的年轻人。
“十万黄金——”落拓的年轻人居然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我有的,我有的!二十万,不,五十万我都能拿出来,黄掌柜,您替我求告天下,我买得起,买得起啊!请您救救阿瀛!”
黄掌柜眯着眼睛盯着年轻人,似乎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个神志正常的人,摇头喟叹一声,缓缓拂去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年轻人,还是等你当作上了宰相再说这种胡话吧。若是仅仅使钱就能购得,槿箩胆也就不会那么珍稀了。这种草药只产于长阴山脉的雪峰上,方圆三百里绝不会有两棵同时生长,一般都隐藏在七尺厚的冰盖下面,极难发现。整个雪峰山由朝廷设矿田,专拨镇军把守,槿箩胆一经采集便送入京城,供皇室所储,民间私藏那是要杀头的。据说如今皇宫苑阁中也仅存有五棵,即便你入京能觐见皇帝,皇帝开天恩赐你一棵槿箩胆回来,可你妹子已经撑不到那一天了。”
“五十万两黄金也买不到阿瀛的命么……”年轻人黯然沉吟,双手无意识地揉搓,已经包裹好的草药被挤烂,纷纷扬扬地洒落满地。
“药——”贞儿掩口惊呼。年轻人木然回头,眼中已空无一物,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斑斑点点洒在前襟上。
“那么,真的告辞了。”年轻人凄然挤出一丝苦笑,朝着黄掌柜长衣一拜,转身走出雅合堂的铺门,扬手之间,残破的纸封化成碎片,无力地荡在寒风中。
“爹,你也没办法了么?”贞儿扭头问黄掌柜,“这位哥哥和他妹子好可怜”。
“是可怜。”黄掌柜重新捧起医书,随意瞟了眼年轻人踉跄的背影,喃喃自语:“年纪还不算大,居然疯癫起来,穿成这个样子,一张口十万、二十万两黄金的。气迷心窍,难救!难救!”
贞儿悄悄跑到门边,扒着门栏偷偷向外张望,落叶覆盖了整个街道,颀长的背影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巷子的尽头。长空雁叫,年轻人循声张望,身子就像钉在地上似的默立许久,他在看哀哀的孤雁,天上的孤雁是不是也在看着地上与它同样落魄的人?
“这位哥哥每隔三天就来抓次药,见是见得多了,可他叫什么名字呢?”贞儿揉了揉冻得通红的耳朵,左右也回忆不起来,刚想放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好象——是姓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