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个人喝酒喝醉是一件悲哀的事,尤其是今日,王聂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当然不会哭,理由和三叶不会哭是一样的,当一个人做出不再依靠任何人的决定后,他就不会再流泪。
但是孤独感,会永远缠绕在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心里。王聂此时很孤独,但听到门外人声鼎沸,他想出去走走。
跌跌撞撞的出了酒楼,大街上行人如织,鼎盛人气稍稍消解了那份孤独感。然而,街上的行人显然不这么想,大白天的跑出来一个醉汉,行人们避之唯恐不及,认出王聂的,更是有多远躲多远,见此情景,王聂突然有种畸形的成就感,当然还有一股悲哀。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王聂此时醉醺醺的,立足不稳,被这么一撞,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聂大怒,正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开眼的,却见眼前一个妙龄俏佳人正一脸歉意的道歉,旁边一个老头儿,大概是他父亲,同样连声道歉,急急忙忙的放下扁担来扶自己。
王聂不管老头,被扶起来后,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女孩儿,那女孩被盯得害羞,红着脸低下头,王聂更是欢喜。
老头儿是附近村子的人,不识得王聂,但见围观人群同情的眼神,猜也猜得出王聂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以,道完歉,赶紧拉着女儿就要走。王聂突然伸手,抓住了那姑娘的细腻皓腕“诶!姑娘,你这撞了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被一个陌生男子抓住,姑娘又羞又窘,甩着胳膊想从王聂手中挣脱,王聂只觉得掌中小手又滑又腻,还有些许冰凉,很是舒服,不由得摸了摸,这一摸就上了瘾,更加肯放手。
自己的手被一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摸来摸去的,这姑娘一张俏脸已经红得快滴出血来,妙目含泪,祈求道“求求你,快放开我”
王聂一脸邪笑“不放”说着又在人家手心摸了一把。
那老头眼睁睁的看着这无赖调戏自己的女儿,不敢发怒,不敢动手,祈求王聂不听,心中一急,居然跪了下来。
王聂被吓了一跳,围观众人亦是一声惊呼。
王聂不过二十出头,这么一个年龄长自己一倍的老人跪在面前,只觉得头晕目眩,要是在平日,他必然会饶了他们父女,可是今天,他已经见过另一个老人下跪。而且那个老人是自己的父亲,朝着另一个小鬼下跪了。
王聂突然哈哈哈大笑“老头,你这跪一跪就想我放了你女儿,那要是我跪你,你是不是就该把女儿给我”
老头无言以对,王聂张狂大笑。
王聂手上突然一用力,那姑娘也被父亲下跪的举动吓到了,毫无防备之下一个趔趄,扑到了王聂怀里,被王聂一把抱住。趁姑娘挣扎的当儿,又对着人家耳边秀发嗅了一嗅,赞叹道“姑娘,你可真香”
那姑娘也急了,兔子急了要人,女人急了也咬人,可不管她抓还是咬,王聂就是不放她,那老头也是老泪纵横,爬过来抱王聂的腿,被王聂一脚踢开。王聂喝醉了,下手每个轻重,老头被踢得满脸是血。
围观众人也有看不下去的,却无能为力,只能转过头去不看,真正敢出手相救的一个也没有,顶多低骂一句“禽兽不如”
“王聂,你这猪狗不如的混蛋,还不快放开那姑娘”
这大街上本来只有三个声音,王聂的狂笑,姑娘的哭声,以及那老人的哀嚎。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可谓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聂回头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壮硕少年,旁边还有两跟班“这不是晕猪嘛!怎么?今天也要来当大侠?”
壮硕少年名为云舟,挺好的一个名字,但在本地方言里,就是“晕猪”。这少年最恨别人拿他的名字当笑话,要是在往常,这一句话已经够开一战了。
“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还殴打其亲人,你…你当真是无耻”这少年说起来也是个地头蛇,只是不像王聂这般标准,他一直以大侠自居。
“这句词是从说书人那剽窃来的吧!听你这个口气是要行侠仗义了啊”王聂说着,鼻尖在人家姑娘脸上又嗅了一把,十足的恶棍形象。女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煞是令人心疼,又遭王聂这般欺辱,云舟哪里还按捺得住,怒吼着扑了上去。
这王聂也当真无耻,抱着怀中女子挡在前面,云舟左突右闪,就是粘不到王聂,气得嗷嗷怪叫“王聂,你卑鄙无耻”
王聂与云舟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很清楚这晕猪手底下有把子牛力,就是脑子不大灵光,是以打定主意不和他硬碰硬。
云舟投鼠忌器,对王聂是毫无办法,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他们斗得开心,可就苦了那个姑娘,被王聂这么个甩来甩去,不一会便头晕目眩,骨头也快散架了,脸色蜡黄,一副马上要香消玉殒的样。
“王聂,你这有娘生没娘教的,还不快放了这姑娘”云舟这么说并无他意。一个母亲最关心的无疑是儿子的终身大事,而且同样身为女子,或多或少的都会教儿子一些追女孩的本事,其中有一点,必然是每个母亲都会说的,那就是对女孩好一点。云舟这么说的意思其实是:你妈没教你对姑娘要好一点吗?
然而云舟不是三叶,王聂可不懂他的意思。在王聂听来,云舟就是在骂人,而且还是王聂的逆鳞,他那早早过世的温柔母亲。
王聂突然不躲了。
“收回那句话”王聂冷冷道。说着放开那可怜的姑娘,她已经晕过去了,软软的瘫倒在地,老头哭喊着,赶紧把她抱走。
“我云舟说出口的话从不收回”
“我叫你收回那句话”王聂怒吼着扑向云舟。
说实话,云舟在那一瞬间真的被吓到了。在他的记忆里,王聂一直都是躲在背后下黑手敲闷棍,冲在前面的一直都是那个三叶,这般正面硬刚的事他还真没见过。不过他云舟从来就不知害怕是什么,举起双拳迎了上去。
云舟天生神力,又有高人指点拳法,别看他年纪虽小,武功却已有些火候。一般的江湖人士,绿林好汉都不是对手,单打独斗,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了王聂。
可是一对上手,云舟就发现,这王聂别看平时打架一个劲的往后缩,但其实也是个练家子,手上功夫不弱,七八个回合下来,他居然讨不了半分便宜。
但王聂毕竟喝了那么多酒,头脑昏沉,一个失误被云舟抓住,中了一拳,云舟乘胜追击,连中数拳,被云舟打到在地。
正要说点场面话,倒在地上的王聂吐了口血沫,又冲了上来,状若疯虎。酒乱心神,加上被打倒了一次,心神更乱,出手全无章法,三两下又被云舟踢翻在地。
可这王聂越打越勇,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却马上被云舟摞倒,七次之后,王聂出手已慢如推磨,力量全无,云舟很容易的就绞住他的双手。
“够了”云舟吼了一声。王聂偏偏不肯罢手,云舟也怒了,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正中王聂胸膛,王聂被踢得倒飞出去,砸倒了一个布料摊,胸腹受震荡,王聂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再也爬不起来,倒在一堆布料上。
“老丈,此间事已了,你先走吧”
那姑娘已被救醒,只是失魂落魄,由老头牵着,向云舟道了谢,唉声叹气的走了,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不知这姑娘会不会落下病根。
“云哥,王聂怎么办?”一个跟班问道。
云舟转向王聂,王聂又挣扎了一番,却只能靠着墙瘫倒,一副半死不活的样。王聂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恶劣到当街强抢民女的地步,那疯虎一般的行为也和往常大相径庭,换了一个人一般,莫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否则王聂断然不会心性大变,而且,平时那个孟不离焦的三叶也不见了。
“算了,绕他一次,下回再收拾他”云舟说完,也走了。
二人一番打斗,砸坏了不少东西,最倒霉的还是那个卖布料的,不光摊子砸了,布匹上也被王聂吐满秽物,哪里还能卖,可是打架的两个人他一个也惹不起,只得自认倒霉,垂头丧气的收拾着。
事情结束了,围观众人也各自散去,王聂就这么倒在路边,没人敢搭理。他试着站起来,身体却被掏空了一般,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来。
很自然的,他想起某个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的胸中都有一口气,这口气在,那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口气没了,这人,也就颓了”
王聂苦涩一笑,他现在泄的只是力气,早晚会恢复,而胸中那口气,这几年来,也一点一点的,早就漏光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躯壳而已,一个欺压良善,强抢民女的无赖而已。
王聂突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街上站着一个身穿旧衣的小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同样一身破旧衣服,却长得白白净净的,头上一朵漂亮野菊花。
小妇人静静看着他,她那女儿也扑闪着黑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王聂。
扯了扯女儿的小手,小妇人也带着女儿走了,那女孩还不停的回头来看王聂,王聂也一直看着他们,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长久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全数化作悲凉,这一刻,他很想哭。心绪激荡之下牵动心脉,心病外伤一起爆发,王聂又是哇的一声,吐出来的却是血,王聂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在地。
正在前边收拾布料的小贩,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只见王聂已经倒地不起,胸前一大片血迹,瞧着惨烈的模样看来是不活了。王聂要是死在自己身后,那可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想到此,哪里还有时间收拾,将洒落的布匹一股脑全丢到小车上,就要来一个先走为妙。哪成想一推车,前边就有一只大脚踏在了车辕上,抬头一看,暗叫“苦也”
挡他路的是三个人,一壮一瘦,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全都神色不善。小贩在这里讨生活,哪能不认识他们。这三人,可都是王聂身边的恶犬啊。
“卖布的,我问你,刚才有人在这里打架,现在人呢?”
小贩一听,忍不住一回头,三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看到王聂无比凄惨的倒在墙角。
“王爷”三人大叫一声,顾不得其他,冲过去扶起王聂,又是探鼻息,又是掐人中的,乱作一团。
小贩见状,心中大呼:此时不在,更待何时,不想,这次还没推车,就又被那个壮汉拦住了,不由分说,将他车上的布匹又全部丢了下来,小贩眼睁睁的看着,脸色苦得都快滴出水来了,今天造的什么孽啊。
这还没完,丢下布匹,三人又抬着王聂上了小车,不由分说的抢了小贩的板车,推着王聂就走。
后边,卖布小贩愣了一秒,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另一边,三人轮换推车,很快来到王聂的小院,院子里杂草丛生,落叶遍地,像是多年无人居住的荒屋,但确实是王聂和三叶的屋子。
三人也不敲门,抬着王聂直直闯了进去,门没挂锁,这样的荒屋没有那个小偷会光顾,大概也没有哪个毛贼敢光顾。
进了屋,三人先是七手八脚的把王聂抬到床上,又唤了几声“三爷”
然而三叶并不在家。几人一下子没了主意。
“壮哥,瘦哥,现在怎么办啊?”那少年问道。
三人你眼望我眼,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那个壮哥一拍脑袋,吩咐那少年“你先去找个大夫过来”
“咋们没钱,去哪找大夫?”
“就巷子口那个牛大夫,你去把他叫来,他要不来,你就告诉他,当心今晚砸了他的草药铺”
“好嘞”有这么一个呈威风的机会,那少年兴冲冲的去了。
不一会儿,便带来一个白发白须的六旬老者,不苟言笑。
他们从未到这牛大夫家抓过药,只是听说过他医术高明,还以为这牛大夫和其他大夫一样,是个笑眯眯的老头儿,谁知竟然是这样一个威严老者,本来还打算说几句要是治不好就把你怎么怎么样的威胁话语,此刻见了真人,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而那个被派去挟持大夫的少年,此刻正老老实实的为人家背着药箱。
牛大夫见了王聂,先观他脸色,号了号脉,又看他舌苔眼睑,最后伸手压了压他的胸腹。
“他只是心绪於结,加之酗酒过量,没有什么大碍,酒醒之后叫他来找我”命令的语气,说完,牛大夫转身便走。
“大…牛大夫稍等,我听说他是酒后与人打架,而且还吐了血,请牛大夫再看看,他会不会是受了内伤”这老头的威势当真吓人,壮哥说话都已经不敢带脏字了。
“解开他的衣服”牛大夫吩咐道。
壮哥便伸手去解王聂的衣衫,然后壮哥自己都瞪大了眼睛,王聂身上居然一个伤痕,一块淤青都没有。真是奇怪,他听到的消息可是王聂和云舟大打出手,以及王聂被打得很惨,可是王聂就根本没受伤嘛。
牛大夫不再多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醒来后叫他来找我”
然后背着双手,大步流星的走了,这精气神,根本不像是个老人。
至于那个充当临时药童的混混少年,眼见牛大夫走了,而药箱还在自己背着,犹豫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瘦马,这咋回事?”房间里,壮哥一脸不明白的问道。
瘦马也是满脸疑惑“我明明看到王爷被云舟打,那晕猪下手你又不是不知道,重者呢?王爷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啊,要不翻个身看看”
二人将王聂翻了个身,依然一点伤都没有。
“奇了,不可能啊?该不会”瘦马惊讶的对视壮哥,“王爷该不会是仙人吧!”
壮哥一巴掌排在瘦马头上“你瞎扯什么呢?王爷要是仙人,我就是天王老子。走走走,不要打搅王爷休息”
壮哥说着把瘦马推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再次被推开,壮哥蹑手蹑脚的又折回来了,他来到王聂床前,拨开他的耳朵,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王聂的耳根,然后松了口气。
传说,仙人的耳根后面有银色月牙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