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废墟里,雨还在下,太叔缨缩在倒塌的墙角,看着场间厮杀,浑身颤抖不已。
她本以为江湖已经离自己很近,现在才发现,她其实从未走进过江湖。
天差地别的实力,无休无止的厮杀,这才是江湖。
她相信邪不胜正,可她现在正在目睹一群侠义之士被一个强盗屠杀,虎入羊群一般,以一敌六,却还是打得尤丁袍一行毫无还手之力,这分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所相信的,正在眼前崩塌,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元屠一个一个的杀死他们,就像三叶说的那样。
“现在怎么办?”冷雨加上恐惧,她发白的嘴唇颤抖着。
三叶回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三叶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办法。太叔缨失望的垂下头。
战场上,几支火把散落在泥地里,泥浆和落雨,火把很快就会熄灭,如同即将死去的尤丁袍他们。
没人能改变局面。遮遮掩掩的三叶也不能。
但三叶还是决定做点什么。他从马背上取下了那怪异的长柄锤,解开缰绳后拍了拍马臀,马儿踢踏几下,自行走开。然后他拉着太叔缨换了一间破屋。
“你能救他们吗?”三叶打一开始就要逃跑,现在反而不逃了,反常的举动似乎还有计划。
但三叶摇了摇头,他根本就不管尤丁袍他们的死活,一开始时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
“在这等着”
安排好太叔缨,三叶提着长柄锤,钻进了树林,借着树林里黑暗的掩护,朝着尤丁袍他们的位置悄悄摸了过去。
三叶的确有一个计划,但不是救尤丁袍他们,他的目标是元屠。
一直袖手旁观的三叶突然插手,完全是因为方才元屠与尤丁袍他们交手的时候,小七一刀斩在了元屠后背,虽没能留下伤口,但划破了元屠的衣服,从而露出元屠背后的纹身来。
三叶当时距离太远,没看清元屠纹的是什么,但看到那个纹身后,尤丁袍一方所有人都很震惊。
也是从那一刻为转折,他们才有了掩护逃跑,却失败被屠杀的一幕。
什么样的纹身能让他们如此惊讶,这让三叶想起了他此行的目标,那伙人也有一个纹身作为标志,而且同样有着让人落荒而逃的资本,最后,他们都是强盗。
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三叶当然会怀疑他们就是同一伙人,如果这个猜测正确,三叶不会允许自己错过,他要靠近看清楚。
摸到元屠背后的树林后,借着即将消失的火光,三叶看清楚了。
场中闪烁火光照耀下,元屠的后背刺着一条漆黑的盘龙,盘龙正中央,则是一个狰狞的“虎”字。
龙镇第三的寅虎。
三叶的眼睛一下子瞪圆,嘴角裂开,喉咙底压抑着诡异的怪笑,兴奋得无以复加:
“寅虎!果然是你们”
仿佛窥伺的邪魔,三叶一瞬不瞬的盯着元屠,阴冷的眼神让人寒毛直竖。
三叶没有说谎,元屠这边有四个人,不出意外的话都是龙镇的人,三叶不可能对付得了四个龙镇,加上尤丁袍他们也不行。救不了他们,但三叶还可以做点别的。收回目光,在元屠察觉到之前他退回树林深处。
尤丁袍的计划三叶听不到,但看他们的阵型,把小七藏在身后往树林后退,猜也猜得到他们想做什么。
在三叶怀疑元屠身份的时候,就想过猜测证实后要怎么做,时间紧迫,三叶也没有太详细的计划,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不能让龙镇就这么离开。而三叶的计划,需要配合尤丁袍他们的行动。
所以他又赶到了尤丁袍他们身后的树林,看了一眼王洪等人,见他们并没有搭手的意思后,三叶找了个位置,安静等待着。要是四个龙镇一起出手,三叶就只得放弃计划了。
而与此同时,尤丁袍他们的逃脱战也开始打响,他们几个都受了内伤,越拖机会就越小。
在小七接近树林时,李师东突然出手,主动抢攻,一双铁戟直绞元屠咽喉。他出手同时,尤丁袍与关豪二人则护着小七直奔树林。
想来那个小桑的命令元屠很重视,避开李师东双戟后,直接舍了他,反身袭向小七,左手并指如刀,就要像那些护卫一样将小七腰斩,眼看就要得手,凭空却冒出一点枪芒来,直刺元屠眉心。
元屠不仅一身横练功夫炉火纯青,其速度也远在尤丁袍等人之上,让他们根本摸不到元屠衣角,凭此速度,尤丁袍六人连掩护五十几人逃脱都一败涂地,但这一枪,却让元屠束手,只能后退。
横练功夫并非金刚不坏,就算找不到罩门也有薄弱之处,但元屠的速度让尤丁袍等人根本无从下手。但他们掩护小七逃跑不假,但同时小七也是诱饵。知道了元屠的目标,要逼开元屠就不是不可能了。而且就算元屠躲过了尤丁袍,还有严阵以待的关豪,他的刀同样也对元屠具有威胁。
这么短的距离,只要能拖延元屠一瞬就足矣。
关豪抓住机会再劈一刀,取元屠下体,是和王聂成名绝技一样的阴招,但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而元屠只能再退,一退再退,小七已接近树林,元屠已经阻止不了。
眼看小桑交待的任务就要失败,其他三个龙镇也不能袖手旁观,自马背上飞身而起,拦住尤丁袍三人,元屠则一头扎进树林,追赶小七。
“时机到了”三叶一直蹲在树林里,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清小七逃窜的方向,紧随其后的元屠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如同一个老辣的猎人准备好了陷阱,就等猎物上钩。
他一把撕碎包在长柄锤上的草席,露出长柄锤的真容来。
哪是什么锤子,而是一支漆黑如墨的异铁禅杖。
轻轻一抖,禅杖挂配的铁环丁玲作响,元屠立觉有异,然而,几乎在铃响的同一刻,三叶已经轮起铁杖全力横扫,蓄谋已久的一击,而元屠初进暗林,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头顶风声呼啸,不及避让,已然遭了一记狠的,头昏脑涨的被砸飞了出去。
有埋伏?
元屠艺高人胆大,有埋伏也不惧,却又觉头顶有异,一个人已经踩在了他的脑袋上。元屠怒不可遏,抬手去抓,还没勾到,那人又轮起禅杖,照着元屠正脸又是一下,巨大的力量又让元屠仰面朝天的倒飞出去。
面部受创,元屠鼻血长流,鼻子的酸楚又刺激得泪水横流。元屠从没这么窝囊过,还没见过对方长相就吃了那么大的亏,捂着流血的鼻子怒吼。
可是,元屠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踩住了,那人带着泥的脚掌,居然踩在自己脸上。
惊讶,惊讶居然有人胆敢踩自己,而后就是愤怒,愤怒得浑身颤抖。滔天怒火自胸中燃起,洪流一般,瞬间充斥在每一条血管里,暴跳的青筋充盈得快要挤爆皮肤,翻涌出来,咬的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牙齿和扭曲如同恶鬼一般的面容,择人而噬的野兽眼看就要降临人间。
那人却丝毫不惧,轻蔑的冷哼一声,脚下用力,元屠的整个脑袋都被踩进泥里,然后踏在他脸上顺势一借力,伴随一阵张扬嘲弄的大笑声,飞身而起,没入漆黑的丛林里。
“啊啊啊!”
元屠从泥巴里拔出脑袋,嘶吼着一跃而起,但黑暗中他不能视物,飞但半空中就被一棵大树撞了下来,这么一耽搁,更加追不上那人,气得发疯的元屠把火气全撒在那颗大树上,先是锤,打得无辜大树枝折叶落,最后怒吼一声,把合抱大树连根拔起,柴火棍一般的甩了出去,压倒大片灌木。
“元屠,你这是怎么了?”王洪三人制服了尤丁袍他们,听到林中异动,便进来一看,结果只有元屠一个人在发疯。
元屠喘着粗气不答话,怪叫着又拔了几棵大树,拔葱一般,连根的大树被他四处乱丢,发泄着怒火,声势当真骇人,如同洪荒猛兽。
另一边,三叶成功激怒元屠后就退回暗处,扯下头巾,包住禅杖铁环,又摸黑找到了脱力的小七,带着他饶了个圈,又回到村子里的那个废墟里。
三叶的选择与王聂不谋而合,雨夜的丛林,不论追踪者还是逃亡者都太容易迷路,所以三叶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加上灯下黑的缘故,继续留在这荒村还是很安全的。
废墟的破落屋檐下,太叔缨正被元屠骇人的疯狂举动吓得面无人色,又见三叶带回小七,真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帮着三叶轻巧的放下小七。
三叶检查了一下,小七除了折了的手臂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也是,以元屠的强大力量,碰着就死,要是还有别的伤口,他也活不下来。虽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他骨折的地方已经开始肿胀,从外部,看不清骨头是否受损。
“我要检查你的骨头,会很痛,你可别出声”三叶警告道。他们躲藏的这个破屋虽说离元屠很远,但他们此刻必然会留神四周动静,稍有声响就会把他们引过了。对三叶来说,救小七只是顺带,就像他对太叔缨说的那样,能救人的时候他会救,但要是救回来这人自己作死,三叶可不会好人做到底,他会直接丢下他。爱找死那就自己去死,三叶可不会奉陪。
小七这人也真是硬气,三叶检查的时候摸到了碎骨头,他的骨头虽没断,却受损不小,但三叶检查时,他除了眉头微皱,再无别的表情。人们常用“痛入骨髓”来形容疼痛,他现在可是真的断了骨头,居然还能一声不吭的忍耐下来。
挨过了检查时的剧痛,三叶在给他固定的时候,小七却突然呼吸粗重,浑身颤抖起来,这绝不是三叶技术不好,动到了他的断骨,而是因为别的。
三叶起身,透过残墙上的砖孔,看到了场上的情形。
元屠拔了半天树,却还是不能消减心中怒火,他又回到了场上。尤丁袍三人虽被制住,手脚被废,但王洪他们并没有取其性命,因为他们是元屠的对手,插手制服已是极限,要是杀了,那元屠必然暴跳如雷。
出了树林后,元屠直接抓起了尤丁袍,想想尤丁袍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此刻却被元屠单手提在手中,凄凉至极。元屠提着提着尤丁袍走到场中,再抓住头脚举过头顶,相同的场面他们已经见过一次。太叔缨惊恐的捂住嘴,小七睚眦欲裂。
“秃驴,你给我听着,我早晚会抓住你,这就是你的下场”元屠说着,双手用力,尤丁袍就这么被活生生撕做两半,鲜血撒了他一脸,他却疯狂大笑,如同野兽一般,又真的生撕了关豪和李师东两人。
“元屠,够了”那个一直与元屠斗嘴的蒙面女突然气嘟嘟叫了一声。
元屠这次却没有跟她斗嘴,回头看着她,真的就冷静下来,蒙面女则拿出一块洁白汗巾来,为他擦试满脸血污。
“裘叔,现在怎么办?”跑了一个人,她有些担心。
“是我的失误,我会弥补,我一定会抓住那个逃跑的小鬼,还有那个秃驴”元屠气哼哼道。蒙面女气他大意轻敌,还念念不忘那个和尚,狠狠的掐了他一下,疼的元屠直吸凉气。
“那个逃跑的人先别管,雨夜黑暗,进了树林,追不上了,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财宝带走,然后向小桑如实汇报”老剑客裘叔做了决定,几人立刻行动起来。
尤丁袍他们的车马都还在,就是货物全被元屠那一招给埋在了废墟下,作为惩罚,元屠得自己把东西刨出来。
忙到半夜,元屠终于把最后一只箱子从瓦砾下掏了出来,裘叔则拿着一张名单,和王洪一起从财物中挑选着。看来他们并不是临时起意,一窝蜂乱抢一通,而是有计划的。
挑好的货物装了两辆牛车,为了赶夜路,他们又点了火把,插在牛车四周,前边还蒙面女执火把带路。
“元屠,走啦”
一切准备妥当,蒙面女叫上犹自不肯放弃的元屠,四人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四人一走,三叶也松了口气。
小七的手臂已经处理好,或者说,他能做到都做了,接下来就得看大夫的了。而他自己这一天一夜也累的够呛,便起身离开,想找块干燥的地方躺一会,再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太叔缨突然也跟了出来,叫住三叶。
“谢谢你”
三叶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他”
三叶更懵了“你是他什么人吗?干嘛要谢我”
太叔缨想了想“我的确不是他什么人,可是你一开始不是没打算救他,结果你还是出手了”
“没听懂”
太叔缨自己大概也想不清楚“总之谢谢你”说完转身回去,她要照顾小七。
“不用谢我,真的不用”
其实三叶知道她为什么道谢,因为善良,纯善之人,会为他人行善而道谢,也会为他人不为恶而道谢。通俗点,就是老好人,好到让人无语那种。
可三叶真不是做什么好事,救小七真的只是顺手,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激怒元屠,而救小七就是为了激怒他,顺便把他当成棋子,进行下一步计划,仅此而已,所以他不接受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