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苍天为幕;晚风似酒,万物沉醉。浔阳楼中,后花园内,浔阳楼主正独自徘徊。花园中绿柳扶疏,假山假石,泉水叮咚,妙趣天然。曲院廊环,水榭亭楼,雕制极精,宛如天成。
浔阳楼主已在这后花园里走了无数次,但今日的花园他感觉与往日不同,他总觉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难以捕捉,无法揣摩。但却有一种极其庞大的威力震慑着他,使得他的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那究竟是什么呢?
风声呼啸,树枝微沉,一条暗影于假山旁一闪即逝。浔阳楼主蓦的惊觉,喝道:“谁?”话音方落,一道黑影猛然窜起,右臂一抖,一把长剑已握在手中,剑光急闪,一剑钉向浔阳楼主的咽喉。浔阳楼主大惊之下,仰身一倒,避过那剑,袖子一拂,一道劲力射向来人胸口。
来人似没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在空中翻身一跃,已转至浔阳楼主的身后,长剑直指其背心。浔阳楼主大惊,来人身子还没落地,竟已连出两招,亦且招招狠辣,难以防范。那剑转眼间已至背心,剑尖已刺破衣衫,就要刺进肉里,浔阳楼主忽然一转身,一把攥住剑身,就着月光,见来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露出一双眼睛,寒光慑人。
来人看见浔阳楼主的相貌,忽然“咦”了一声,剑势忽止,眼中寒光骤失,变得惊疑起来。浔阳楼主现在终于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了,那就是——杀气!眼前这黑衣蒙面人的杀气。他平了平紧张的情绪,问来人:“你是何人?”黑衣人缓缓褪下面上遮挡,口中道:“想不到浔阳楼主竟然是你。”
浔阳楼主见来人面目,惊道:“江寒!”只听江寒冷道:“好你个秋月白,竟然骗我。”这浔阳楼主,正是被江寒护送过江的秋月白。
只听秋月白叹道:“江兄,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江寒冷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是浔阳楼主,那我就要报当年的那场大仇。”秋月白急忙摆手道:“江兄,你别杀我,我将事情原委说给你听”江寒冷哼一声:“去九泉之下再说吧!”说着,一剑划向秋月白颈侧……
“咚”的一声,一个圆布包落在了一张小几上。
江寒指着布包说道:“这是浔阳楼主的首级,你看看。”女子将怀中琵琶横于腿上,看也没看那布包一眼,笑道:“我相信江寒的实力,这首级不看也罢。”江寒受她一赞,却不欣喜,冷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杀浔阳楼主的目的了吧。”女子奇道:“我不是和公子说过了吗?”
江寒冷笑道:“你那些胡话想骗过我江寒,还差的远呢。”女子闻言,一时缄默,半晌方道:“那江公子认为我是什么目的呢?”江寒冷哼道:“你不说也罢,但我却知道你是谁。”女子忽然一抬头,笑问道:“我是谁?”江寒一字一字的吐出:“浔—阳—楼—主。”
女子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继而笑道:“江公子说笑了,浔阳楼主不是已经被公子杀了吗,又怎么会是我呢?”江寒冷笑一声:“我杀的不过是你的替身罢了。”女子笑道:“那你凭什么说我就是浔阳楼主呢?”江寒道:“凭你身边的那两个龟奴。”
那女子似乎一愣,奇道:“他俩有什么问题吗?”江寒道:“那日给我递茶的那个龟奴,我见他手掌老茧密布,亦且极有规则,但世间少有兵刃会练成他那样的茧子,而浔阳楼中却有一人可以,那就是铁翅宋鹤。”女子身子一震,低头不语,江寒又道:“我来时曾与那个掌舵的龟奴交手,我试出了他的内功不俗,但他恐怕是有意私藏家数,故而未用兵刃,但他虽不出兵刃,我却从他袖中摸出了那把鬼刃。”他见女子仍是低头不语,续道:“这两人我都曾见过,他们却与先前容貌不同,我想应该是用了你们浔阳楼的‘清风散’改变了容貌。但他们容貌虽然变了,但武学功底和身上的其他细节却不会变。故而我一见之下,便即知晓。”
那女子静静的将膝上的琵琶放下,笑道:“就凭这些,你便能断定我就是浔阳楼主吗?”江寒摇头道:“这些固然不能,但有一人却知道你是浔阳楼主。”女子问道:“是谁?”江寒微微一笑,朗声道:“进来吧。”话音方落,只见一中年男子走进舱内,不是秋月白是谁?
那女子微微一惊,笑道:“这是浔阳楼主……”他顿了一顿,指着小几上的布包道,“那这是谁?”江寒笑道:“这什么也不是。”说着,解开布包扎节,露出一块圆形的石头。秋月白笑道:“这是浔阳楼后花园里的假山上的石头,假作成我的头颅……”他话锋一转,冷冷道,“浔阳楼主,想不到你为了与善才堂相斗,竟然不惜要杀了我。你当真太狠毒了。”
那女子娇躯大震,似没料到秋月白竟然未死,看着江寒道:“想不到江公子没杀他,枉费我对公子的一番期望。”江寒冷哼道:“现在你还不承认你便是浔阳楼主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我承认。”江寒冷道:“你总算承认了。从一开始,你派秋月白假意被浔阳楼追杀,让其找我帮忙,到前日以琵琶声勾引我上船,你都一步步的算计好了。不过我没想到,浔阳楼主竟会是一名女子。”浔阳楼主笑道:“想不到以江公子之才,竟也入了小女子的彀中。”
江寒不理会他的讥讽,沉声道:“你的这一切安排,就是为了对付善才堂吗?”浔阳楼主点头道:“不错。若是善才堂知道浔阳楼主被杀,一定会放松警惕,乘机对浔阳楼出手。到时我攻其不备,善才堂定然被我一举击破。而杀死浔阳楼主的凶手,江公子再合适不过了。”江寒冷笑道:“多谢楼主抬爱。”浔阳楼主微微一笑:“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切吗?”
江寒听她话音中,已有杀意泛起,心叫不好,忽听浔阳楼主一声娇喝,舱外闪进二个龟奴,正是铁翅宋鹤和鬼刃吴魄。只听吴魄冷冷道:“方才江兄夺了吴某的鬼刃,让吴某颜面扫地,现在也该还一下了吧。”说罢,他身子猛然拔起在空中一躬,鬼刃直插江寒顶门。
江寒长剑出鞘,抬剑欲格,忽见吴魄身子一转,鬼刃竟向秋月白击去,江寒心头一惊,不料方才那招竟然是虚招,而其真正的目标是秋月白。江寒急忙改变剑势,一剑刺向吴魄后心,他这招已是与吴魄硬拼速度,要在吴魄攻到秋月白之前,剑先刺进他后心。但即使吴魄击中秋月白,他也决计逃脱不了这剑的追击,仍然要被刺中。吴魄深明其中道理,但却对身后一剑不管不顾,江寒正自惊诧,忽然身旁的宋鹤动了。
他这一动,却由一团银光包裹,身子猛然欺近江寒身畔,手中双翅一划,左翅格开长剑,右翅中宫直进,击向江寒胸口。江寒被他铁翅荡开长剑,胸口破绽大露,眼见又是一翅功至胸口,急忙左掌画圈,护于胸前。他这一护,将宋鹤的右翅劲力尽皆卸去,亦且铁翅为其掌力一带,向左下方偏去。宋鹤大惊,高手相搏,容不得半点疏忽,宋鹤虽然只是微露破绽,但却被江寒紧紧抓住,长剑回削,如一纸轻鸢飘向宋鹤咽喉。
江寒这一剑将要取了宋鹤性命,心中大喜,但他与敌相搏时,仍然注意四周动静,这时眼角瞟见鬼刃已一掌将秋月白击倒,江寒心头大惊,急忙收住剑势,转而刺向吴魄。
吴魄躲过了致命一击,心头正自惊诧,见江寒连刺数剑,逼退了吴魄,忽然跃出舱外,江寒一探秋月白鼻息,已然死去,他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自语道:“为什么总会有人在我眼前死去?”他忽然对着船舱里,大声叫道:“浔阳楼主,你应该还记得那日江家的那场大火吧,我江寒总有一天会来取你性命的。”说着,抱着秋月白尸身,跳到岸上。
浔阳江畔,善才堂灯火通明。堂主谢惊雨体型微胖,细目浓眉,锦衣华丽,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悠闲的品着香茗。茶叶色泽碧绿,光亮剔透,乃是西域名产。茶碗中热气蒸腾,丝丝冒出,满室飘香。谢惊雨每喝一口,都要砸一咂嘴,微微点下头,似是对这碗茶极是肯定。
忽见一背负长剑之人走进屋里,躬身禀道:“堂主,江寒已离开了画舫。”谢惊雨低头品着茶,闻言轻轻“哦”了一声,问道:“那他此时在哪?”那人低头答道:“好像在浔阳江边的一个小山坡上。”谢惊雨抬碗的手微微一停,奇道:“他在那干什么?”那人摇头道:“属下不知。”谢惊雨微微点头,喝了一口茶,眼睛却望向别处,似在思忖江寒的意图,忽然说道:“也许他只是在那里随意走走。”那人问道:“需要属下将他抓来吗?”谢惊雨一摆手,道:“我这次要亲自去一趟。”
一座土坟,一面墓碑,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这就是江寒昨夜一晚上的结果。
墓碑是由木头制成的,上书“秋月白之墓”五个黑字,是江寒亲自刻上去的。江寒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安葬立碑,他与秋月白既不算兄弟,也不算朋友,甚至也就见过他两次,谈不上意气相投。但江寒心中却对他颇为愧疚。当年江寒父母在江寒眼前被人杀死,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江寒曾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让不该死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昨日秋月白为吴魄所杀,却犯了他的禁忌,故而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他心中仍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秋月白,也许为他立座坟墓,就可以让自己心中的愧疚稍稍一减。
“江兄果然仁义。”忽有一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能为一萍水相逢之人连夜安葬,当真是仁义啊。”江寒回头看去,见一华服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江寒上下打量那人,目光扫至那人太阳穴时,微微一惊:“此人内功竟至如斯!”原来,但凡内家高手,内功练至极境之时,太阳穴往往向外凸出,越凸也就表示内功越精纯,而此人太阳穴非但不向外凸出,反而向内凹陷,可见其所练内功自成一派,旷绝千古。
只听来人笑道:“谢某久仰‘绕船明月江水寒’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年少英才,谢某佩服之至。”江寒听他自称“谢某”蓦的认出此人是谁,不由得微微皱眉,拱手道:“谢堂主过奖了,江某一介草民,如何比得过谢堂主威风八面。”谢惊雨听他话中隐有讽刺之意,也不理会,笑道:“谢某认为江兄不太适合做杀手。”江寒冷冷看了他一眼,问道:“那谢堂主认为江某适合做什么呢?”
谢惊雨道:“谢某以为,以江兄之才,却怀才不遇,岂不可惜?”江寒冷冷道:“江某本无甚才能,只略得些屠龙之术罢了。”谢惊雨见他不理会自己话中深意,当下直说道:“善才堂眼下正缺乏人手,以江兄之能,必能胜任,不知江兄意下如何?”江寒见他示意自己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微微一笑:“江某独来独往惯了,恐怕不能胜任。”谢惊雨浓眉一轩,说道:“我知江兄平生最大愿望,就是手刃浔阳楼主。只要江兄入我善才堂,我就保江兄得报大仇。”
本来转身欲走的江寒,闻得此言,忽地驻足,谢惊雨见说动江寒,心中一喜,又补道:“要知道以浔阳楼的实力,江兄一剑虽利,却也难以撼动。”江寒思忖良久,心中踌躇不决。蓦的爹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他一咬牙,狠下心来,头也不回,淡淡的说了句:“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