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醉江湖笑红尘
岁月不觉把酒歌
月上初华,夜幕中的上京灯火喧嚣,掩映之下,月色也被烘烤的一派金红。
白日里论起繁华,上京里自是直抵紫禁的未央道最是鼎盛,五湖四海、域外八荒的各色器物汇聚于此,直可称的上万国博览。但入了夜却要属朱雀街居首,原因无它,盖因此地乃是上京的销金所在。所谓千金散去长流水,舞尽桃花歌不歇,一语道尽上京夜色繁华。
“明日大婚,被人发现了你怎么交待?”
“我辈江湖中人何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令尊也是做过吏部制书令史的”
“我是白身”
两人并肩而行,徜徉在上京朱雀大街。
一人灰衣一领,足踏芒鞋,另一人一袭蓝衫,峨冠博带。
上京富甲天下,朱雀大街既然是销金所在,此时更是车水马龙,达官贵人固然是鲜衣怒马、前拥后呼,便是那些囊中羞涩的普通人也会把早已洗的发白的衣服洗了又洗,来到这里享受上京灯火辉煌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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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与吴长生面前的匾额上是一个大大的赌字,内中喧闹非凡,两人却是来到一处生意不错的赌馆。
赌馆里人头攒动,一群群人围在一起,牌九、骰子五花八门的赌局,赌徒们时不时暴出几句粗口,还有面含浅笑、身着轻纱的侍女托着酒水穿梭在人群里,大把大把的银子便流水一样扔出。
一场纵赌半生贫,前车难鉴后车覆。但凡赌博,输多赢少。不过现在郑道和吴长生已经赢了几十局,这一点只看两人桌面上越堆越多的银山就可以明了。
郑道看看对面汗流满面的庄家笑问:“可要继续?”。
庄家握着骰子的手绷得很紧,青筋突起。要命啊!庄家心理哀叹,赌还是不赌,一向是自己问那些输的裤子都当掉的人,今天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煎熬。
庄家没有煎熬多久,一个粗旷的声音响起,“当然要赌,这位兄弟手气如此之好,实在让人手痒。”来人身材高大,头上秃顶。庄家缓缓地松了口气,起身低声道“老板”。
这秃头正是这家赌馆的老板董人屠,人称铁指银钩。
坐到手下让出的位置上,董老板笑道:“赌就要图个痛快,这一盘我们就以千两为注。”用挑衅似的看着郑道问:“兄弟意下如何?”
“好!”郑道大笑:“既然要赌当然要赌的痛快”,同时右手一推,三个骰子平平滑到铁手银钩面前。围观的看客顿时喝了声好。
一把抓起骰子,董老板嘴角弯出一个冷笑的弧度说“还是赌大小,就比谁的更小好了”。
郑道回应“好。”右手虚比示意董老板先手。
董老板也不拖沓,当即掷出手里的骰子。三个骰子一同脱手,先后落入银盘中,一阵轻响,只见银盘中三骰子排成品字,每一个骰子都是一点。
四周的看客们一阵骚动,惊异于如此高超的赌技。
董老板脸上也露出笑意,铁指银钩这四个字可不是白叫的。
郑道拿起三个骰子,仿佛自嘲的一笑:“看来这局难办啊。”
“年轻人,别紧张,哈哈”董老板随口笑起来,显然也是自负胜券在握。
郑笑而不语,他扬手,将手中骰子抛出。三个骰子同时脱手,却快慢不同,在空中翻滚变化,竟是缓缓连成一线,然后突然一滞,随即同时下落。
三声脆响,场面顿时一凝,三个骰子落在一起,只余最上面的一个红彤彤的一点。
董老板死死的盯着落在一起的骰子,这一手其实也算不上高明,并不比自己掷出三个一点来的更高明,虽然取巧,但自己输掉的一千两却是实实在在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董老板对郑道说“兄弟好手段,可有兴趣再来一局?”
“自然,却不知这一局又要怎么赌?”郑道笑纳了一千两银子后含笑回应。
董老板想了想,说道“我们还是赌大小,不过这次大的算赢,两千两!”,说完紧紧盯着郑道。
郑道却是洒脱,随口应道“好,请。”
董老板心中疑虑,却想不出对手还有什么花招,只能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次出手,董老板仍不负铁指银钩的威名,掷出了三个六点。
郑道禁不住赞叹“好手法。”说罢拾起骰子,袖袍一挥,三颗骰子激射而出,只听到三声脆响。
看客们这次是真的看直了眼,三颗骰子鼎足而立,嵌在了银盘上,每个骰子三面朝上,怎么看都不会少于十八点。
此时董老板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最令他愤怒的是郑道把骰子硬嵌进银盘,比之自己的手法完全可以称为拙劣。其实这看法是董老板输钱心切,只看到郑道手法简单,却漠视了将骰子硬嵌进银盘而无损的这份功力,至少这份修为就值得重视了。
“哈哈哈哈,好手段,”董老板固然怒火攻心,面上却依然不显,“牌九、掷骰这些太俗,朋友不妨换些玩法,想来朋友是一定乐意的。”
“正有此意”,郑道当然没有拒绝。
“不忙”,吴长生开口打断,“这局就让给我好了,难得遇到这样的行家里手,不切磋一番恐怕睡觉时都会手痒。”
吴长生一脸诚恳的表情,看得对面的董老板几乎气炸了肺,不过到现在董老板也看出来者不善,丝毫不敢大意,只是暗地里咬牙咒骂,两个小贼,先让你们嚣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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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四座烛台分立赌桌四面,每座烛台又分三层,每层点三簇烛火,层层交错。这是董老板提出的办法,赌馆的侍女会抛出一颗骰子,待其落到银盘中,两人便听声为号,打灭四座烛台上的灯火,谁打灭的烛火多算谁胜。
双方对座,董老板双肩耸起,袖袍内已是青筋外露。反观吴长生,却提着酒壶为自己斟酒,同时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董老板的秃头。
“叮”一声轻响,号令已发。
董老板十指齐张,数十枚铜钱分袭烛台,光影一暗,三十六支烛火尽数熄灭,间隔不过一眨眼,董老板的指间尚回荡着一串串金属撞击的余响。
董老板看吴长生,吴长生也看董老板。按规矩董老板当然已经赢了。
“真是好一手满天花雨,又杂以挥斥八极的手法,铁指银钩当真名不虚传。”吴长生感慨道,又说“可惜了这好酒。”
董老板诧异,“什么?”
吴长生没有回答,而是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然后重重的一掌拍在赌桌。
弹指间六十刹那,激荡的内力炸裂了酒壶和酒杯,并将酒水抛上半空,而吴长生已经拔剑在手。
剑锋切过铺开的水幕,如沧浪分流,卷起青花无数。只见吴长生长剑一旋,空中本已四散铺开水流骤然沿着剑刃的轨迹收缩,形成一个漩涡。
剑刃圈禁水迹的边沿擦出缕缕青烟,然后沿着这道弧线,如沸水浇油,酒水尽数化为烈火。酒能生火。
下一刹,剑锋挥转,卷起流火随着剑势指向烛台。烈火如水般倾泻,霎时淹没四面的烛台,又如激流拍打礁石般在烛台上溅起四溢的火花。火光四坼,喧赫堂皇。
待流火消逝,四面烛光耀耀,三十六支烛火无一不明。
白虹起平地舞动火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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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还在摇曳,围观的人群却被惊得为之一滞,斗大的汗珠从董老板的额头上流下,他知道这一剑,江湖上很少有人不知道。
长生剑,非止于杀伐,更擅止杀。
“好一个长生剑,当浮一大白!”郑道忍不住抚掌大笑。随即惊呆的人群也爆发出如雷叫好声。
喧闹中吴长生笑着问董老板,“可还要继续?”董老板脸色灰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字来。
这时忽有人说“小女子也想赌上一局,可以么?”
吴长生转头看去,一袭白衣入目,却是桃花拂面,浅笑灼约。
说话的女子年不过十六七,一弯蛾眉淡扫,仿佛描摹远山的青峦。吴长生笑问,“却不知姑娘想怎么赌?”
白衣少女一笑,从侍女手中拿过酒壶,然后掀开壶盖,拾起三颗骰子放入其中,复又盖上壶盖,酒水中飘浮的骰子便再不可见。做完这一切,她便问,“请问公子这壶酒尚可满斟几杯?而壶中的点数又是多少呢?”
吴长生稍稍沉吟,旋即答道:“三杯,至于这酒中的点数嘛,就九点吧。”
“是么?”,少女提起酒壶,为吴长生斟酒。
纤纤素手,透着江南的婉约;精美的白瓷则剔透温润,与执杯的手浑然一色。沉袖舒腕,上好的竹叶青涓涓倒入酒杯。
第一杯注满。
“此杯便敬公子剑法玄通,神乎其技。”
吴长生接过酒杯,答道:“小娘子缪赞”,随即一饮而尽。
第二杯注满。
“此杯再敬公子,公子豪赌,千金一掷,还请满饮此杯。”
“恭敬不如从命”,吴长生接过酒杯,满饮杯中酒。
第三杯注满。
“公子应下这小女子这一局,小女子自当敬公子。”少女笑的眯起了眼,眸中春颜流转。
吴长生笑道“我看你这不是敬我,是在灌醉我。”话虽如此,手上却是从谏如流,又是一杯入腹。
酒缓缓地流入酒杯,已经是第四杯了,终是没有注满。少女放下酒壶,揭开了壶盖。众人齐齐探出头看向壶中——三个骰子一、二、五,八点。然后她笑了起来,笑的像只小狐狸。
吴长生也笑了。凭自己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壶里的酒可以倒满三杯,这算是答出了一问。而当三枚骰子投入酒壶时是九点,这他看的清楚。随后白衣少女将酒水倒出的时候自然就不是了。不过自己又何必揭穿?平局不是很好吗,好聪慧的女孩子。
正是斟酒三杯共君饮,一壶流觞有玄机。
“公子答中了三杯酒水,却没能猜中点数,这胜负却又该怎么算呢?”少女微笑着问吴长生。
“哈哈”,吴长生答道:“且不忙论胜负,此赌无注啊。”
“是呢”,少女颔首,说完忽然伸手拔下发间玉钗,青丝如瀑而泻。
“以此钗为注吧”,十指青葱,递过发钗。
接过发钗,指尖犹有余温,吴长生看着少女的笑颜,那一双明眸中流动的韵律好似流水般清澈涟漪。
酒不醉人,人岂不自醉?吴长生一声长叹,饮尽杯中残酒,对酒而歌。
花间梳淡妆墨韵眉上衔
月中裁云鬓流雪倾素颜
酒中剑,月下诗,灯下美人。
灰袍的赌客目中含笑,满是赞许;蓝衫剑客脸执杯未饮,眼神写满诗意;白衣姑娘面颊尚余浅笑,似有红霞飞上双颊。
倘若时光定格,那么这幅画卷许多年后或许会是江湖中的一个传说,书写江湖侠客们的洒脱不羁与快意恩仇,又在若干年后淹没在时光的浪底,为新的故事取代。
然而历史的笔锋在这里折向歧途,前途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