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想起郎魂第一次入院,是“游刃”送的,很听话,很顺利。这次实在艰难,三个人后来加上司机,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七手八脚也累得气喘如牛。推到小车上,他喊着“你不是游刃”还是要挣下来。杨眉对手拿行李的凌慧说,凌慧,你打个电话,叫游刃来吧。凌慧刚才给游刃发了短信,按约定的信息说,郎魂旧病复发了。游刃即复,若要我帮忙,就说我到新区去了。凌慧听到杨眉叫她打电话,怕游刃回答遭嫌,就放下行李,摸摸口袋说,糟,放在楼上的背囊里了。杨眉不知是计,就说,我自己打,你带齐你的东西。
打出去,回答是无人接听。打店的固话,是一个男中音,答是游刃刚到新区去了。杨眉问,什么时候走的?火壮答,一个钟头之前吧。杨眉仍不死心,以为是有意骗她。她问,去干什么事了?火壮按游刃的应急交带答,去联系组件厂的事吧。杨眉关了机,嘴里嘟囔着说,迟不走,早不走,真气人!郎才说,别说了,没有她地球照样会转。
说着四个人,像捆猪一样,把郎魂捆住手脚,才算安静下来。小车飞速上高速路,一个多小时,赶到医院不远处的匝道转到大门口。杨眉拿出不到半月的出院证明和病历给保安看,又指着车里的郎魂,说是来入院的。保安放他们进去,来到急诊室,快到十一点半,医生正准备下班。值班医生刚巧是郎魂原来的主治医生,看了被绑着的郎魂,看了看病历,就说,住院吧。说着叫值班护士送病人到里边去,郎魂可怜巴巴的叫着,我要游刃,我要游刃……焦虑不安的郎才夫妇,茫茫若失,如坠深渊。医生边安慰他们,边叫家属办入院手续。
明天是周日,杨眉夫妻不放心儿子,他们今晚要在附近住宿,明天看看儿子的病情。对司机说,你现在送凌慧回新星,明天随时等电话,来接我们回去。路上司机没话,他已习惯带人不带耳,无关的话不听,无关的事不看,不问。听到的、看到的不传。车到新星,他们各自回家。
其实游刃并没有到新区,还在店里同顾客交易。火壮是她接了凌慧的电话之后,叫他来顶档的。若杨眉真有电话,该怎么讲、如何答都商量过了,所以滴水不漏。去新区的事,的确是真的。不过原来是火雄去的,现在只能由她去了。为了防止杨眉多心设圈套,天黑之后就要走。凌慧见到她,把郎魂重新入院的前因后果全讲了,最后说,看来这次比前次严重得多。郎魂被护士强行送进病房,还叫着要游刃。
游刃说,看来他们还要来找麻烦,为了彻底摆脱纠缠,我会在新区多待些时日。他们若不要你了,你就在店里帮火伯的忙,人工他会给你讲的。凌慧说,人工就别讲了,我只等着你的组件厂开工,发挥我的专业所长。游刃说,我此去,就是谈有关业务。我也知道,厂房的设备安装都已完成,正如《三国演义》里,那个孔明说的,一切齐备,只欠东风了。我走后,你只管说你的,火雄那边,我都商量好了。凌慧说,一切都应了你的名字——游刃有余。说到天黑,火雄把小车开到门口,她们二人上了车。小车继续开,到了直达新区的过路车站。像秘密工作似的,游刃上了车,凌慧才和火雄各自回家。
再说郎魂这次真的要重药重治。医生当即开了重剂量药,要在特护室里打点滴。郎才夫妇看到儿子被白色绷带捆绑在床,强行打吊针,慢慢进入休眠状态。同坐异梦,他有点厌恶,一个大男人,岂能鸡肠小肚,为一个游刃钻入牛角尖!落到掉落死胡同,性命难保,一家不安。他恨妻子太过趋炎附势,逼儿子去讨他根本不喜欢的部长女儿。不是自寻死路,像三国的周渝,损了夫人又折兵?儿子生死难卜不算,要是落下个半癫不醒的“神经病”,做人还有什么意义!
杨眉心里也乱如散纱,团团转,理更乱,不知何处是头绪。她想,儿子这次病,卞芳是祸首。但人家老爸官高势大,奈何不得。走老路叫凌慧,只怕更加李代桃僵。请游刃,恐怕更是要关山万重——难到顶呀。但再难也要翻越,因为这是惟一的去路。在旁边看着,也是辛酸,况且护士老是催他们离开。杨眉乘机说,老郎,我们明天再来看吧。
第二天早上,他们很早就要看儿子,但护士说,等到八点钟,医生查过房才能去看。他们为了打发时间,只得屈体找街边的大排档吃早餐。挨到过了八点,他们又急匆匆进去。儿子能出来草地走动了,但那模样让他们辛酸落泪。头低眼垂,双手发抖,像不会打篮球的人,用双手带球,迈开八字脚,还怕球跑掉。
杨眉上前叫他,郎魂。他停了步,但手更抖,头抬眼不举地看了看她,没有回话。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白玻璃珠,断断续续地落下。郎才上前,用手抬直他的头问,你认得爸爸?他像思索,像智障,摇头说,你,不是,游刃。老郎不觉一团剧痛在心区如刀划过,痛得寒气直升,冷汗直冒。两人的心几乎都这样说,儿哟,你就这样自甘沉沦吗?
他们根本不懂现在不能从思想上去开导,只能从病理上去理解。态度越是偏离,期望越是失落。他们问护士说,昨天还是好好的,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护士说,现在算好了,刚才还不行呢。他们又去找医生说,不管价钱多贵,只要能医好儿子的病,他们都舍得付,也付得起。医生说,现在给你儿子用的是进口药,价钱相当昂贵的了。老郎问,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呢?医生说,谁也不敢保证,我们只能扶助病人控制亢进,进而稳定情绪。杨眉问,还有恢复的药吗?医生说,没有了。她问,那怎么办?医生说,这要看病人的心理素质了。老郎问,你们医生怎样解释心理素质?医生说,是指人的神经系统和感觉器官上的先天的特点。他们问,我儿子的特点怎么样?医生说,我们正在观察。他们心知肚明,不敢再问了。可是医生却问,你儿子同游刃认识多久了?他们未答先悲说,时间倒是不长,医生说,却是太入心了。他们问,怎么办?医生说,最好是能达到他的愿望;至少,也要请病人所思念的人多来看看。
他们苦呵,从昨天叫游刃的情况看,游刃好像是有意躲避。杨眉马上掏出手机,打游刃的电话。游刃看到是杨眉的电话说,杨姨,怎么样?杨眉说,游刃,你还在新区?我儿子非你不可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她想,这一回可糟了,躲也躲不开了。她说,事情很多,过一两天吧。杨眉说,你办完就马上回。说完又去看儿子,任凭怎么叫,儿子都不理睬。杨眉声泪俱下地一直打游刃的手机,当作安慰自己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