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半腰,冰雪已是薄薄一层,野草的新芽慢慢穿出雪层。
这年正是元武宗二年。
恰逢春意盎然,柳条抽新的季节,可那春风吹过还是让人索索发抖,不减一丝寒气。
半腰上一颗巨大的枯树边,有一方石洞,往石洞内不过十来仗,却有一位老者盘膝而坐,似乎在坐禅一般。
这老者面容消瘦,一头雪白长发随意用一只木簪子挽起,鹳骨其宽,两对雪白长眉弯曲垂于脸颊两边,唇上与下巴上的胡须皆是雪白,与那长眉层次分明互不纠缠。
问这老者是谁,此老者便是天山长眉真人是也。
长眉真人武学造诣极高,与武当张三丰,少林寺三大神僧其名,还与那当今三大剑神略有渊源。
长眉真人双手置于腹中,整个人一动不动,与那睡着一般,似乎连呼吸也没有。
这洞中安静异常,只有洞外的风萧与一些不知名却又不畏严寒的小鸟清脆的声音。这安静异常的情形终有打破之时,这不一声孩提仿似梦中惊醒,将这安静打破开来。
原来,在这长眉真人身后的草垛子上,一身形极其瘦弱的婴孩,蜷缩在破羊皮垫子里,只露出一只小巧的鼻子,一张哇哇大哭的小嘴。
长眉真人面色一怔,微微睁开眼睛,双手做了个起式,慢慢收腿站立而起,他转身望着这婴孩,面容慈祥,带着一片浓浓的怜惜,仿似这婴孩与他关系不同寻常。
他缓慢走到婴孩身旁,轻轻起手抱起破羊皮包裹的孩子,面色却又一顿。
“唉,可怜的孩子,若不是我恰巧下山一趟,你岂不是要步入你父母的后尘,如此婴孩都不被人放过,天下大乱矣!”
长眉真人仿似话中有话,轻轻拍着婴孩的脊背,想要将他哄着睡着,只是那婴孩哭啼声剧增,好像整个人都不安生起来。
忽而婴孩全身冒出一阵蒸汽,全身火红一般,长眉真人大叫一声不好,“此乃南岳老怪的火云掌,中者全身筋脉寸断,炙热缠身七日内必死无疑。”
话罢长眉真人将婴孩平放在草垛上,一手轻轻掀开包裹婴孩的破羊皮。
顿时轻叹一声,“火云掌乃内家剧毒之功法,按道理中者该是筋脉寸断,火毒缠身,可这孩子居然只是火毒缠身,并未直接寸断筋脉,再者这孩子不过七八个月大,怎未直接致命而亡呢?”
长眉真人想着,双手合十缓慢运功,一道内劲缓缓输送到婴孩体内,那火毒极尽狡猾,内劲输入时便悄然消失不见,可等到内劲停止输送却又即可显现。
“此种事情老夫还未曾见过,难不成这孩子不是直接中掌,而是有外力抵挡了半分?”
想着长眉真人仔细在婴孩身上查找掌印,他仔细查找一会儿,不见有所收获,便又运功掐指仔细寻找婴孩体内。
“原来如此,想必那南岳老怪一掌击出,这孩子的母亲转身硬抗一掌,这一掌打在母亲身上,直接将其母打死,可那火毒顺势冲体而出,侵入这孩子的体内。”
微微一震,长眉真人轻轻一捋长须,他非常清楚当时他见到那场景,简直是惨不容睹,孩子的父亲身无全尸,骨肉尽碎,母亲面无血色皮肤干枯,这孩子就像是知道有人来临,嚎啕大哭起来,所以才免于一死被长眉真人发现。
“唉,这个小娃娃老夫是无法一直带在身边的,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索性将他带到十岁,届时送下山去,投宿一门派也好安然一生,这十年便让老夫倾尽所能将他根骨打造一番。”
长眉真人缓缓佝偻着身子,将破羊皮轻轻裹着婴孩,随即在草垛后面扒拉了半天,却是掏出了一颗干枯的千年雪莲。
这千年雪莲可是大有来头,本是解毒之万能草药,又能无限扩大人之筋脉,说来整个武林为此争破脑袋的人大有所在,可在整个大元帝国国境之内,能得其着不过屈指可数,长眉真人便是其一。
“唉,你这孩儿也是生的一张可爱的脸,老夫本是想要用这雪莲提升修为,好再多活个五十多年,可这也仿似天命,你这孩儿说是命好可却也不对,要怪就怪当今天下大乱,生不逢时啊,要往回来个数十年,岂会遭此毒手,家破人亡。”
说着长眉真人拿起千年雪莲,在那婴孩面前一晃,那孩子却是睁开眼睛盯着那株雪莲,好像他自己都知道这玩意是个好宝贝,能够救自己的命。
“嘿嘿,你这娃娃,还不足岁余便晓得此物的珍贵,见到此物你居然也不哭啼了,好好好。”
连道三声,长眉微微一笑,双手运功将那雪莲置于半空,那雪莲因长眉真人的内力原因,居然在半空慢慢渗出水分,原来却是如那枯木逢春般,变得异常鲜活起来。
这一套功法也非多么稀有之法,不过是寻常内家气功大师都能使出的,这叫大小周天行云练气之道,寻常修炼内功的江湖好汉大多都会。
只见那雪莲逢春过后,枝叶顶头的血红花骨朵,居然缓缓撑开,那花骨朵中间居然有一枚金黄的花芯。
随着长眉真人再次运气,那整株雪莲慢慢肢解开来,叶子与叶子一堆,花蕾与花蕾一堆,唯独那花芯自成一处。
长眉真人猛然双手一挥,那雪莲叶最先往婴孩身上拂去,婴孩本来全身火红,犹如一块炉火中的红碳,雪莲叶贴在其身青烟袅绕,不过三息时间,孩子的全身变成暗红色。
“嘿,果真神奇,这孩子身体自行在吸收叶子的精华,身体炙热骤然降低,可见这娃娃却是一练功的奇才,不然寻常人哪里会吸收的如此之快。”
其实不然,虽长眉真人所言不差,却有遗漏!
此话怎讲?
可知这孩子是谁?
谁人?
此子乃是三大剑神之一,地仙剑龙千三的长孙,龙卿三是也!
虽然这些长眉真人都不知道,可是他却由是想着办法要救这孩子,说来地仙剑成名时与白眉真人却有一番渊源,此事而后再讲。
不过这孩子骨骼清奇却是得自自家祖父的遗传,还有刚一出生便用极其精纯的内功真气筑身,所以这孩子能有这般出奇的身子骨的确是百年一遇。
白眉真人输完真气,收回内功劲气,慢慢盘膝而坐。
“这娃娃也真是,老夫时年已是杖朝之年,虽还能活个五十年,可是这雪莲能让老夫在叠加个五十年,岂非快哉!罢了罢了,我这老头子何必为此喋喋不休,此子我现在想来不能过早让他下山。”
想到此处长眉真人再此运气,准备将花瓣与花芯徐徐输送至孩子体内。
这雪莲花并非口服最有效果,而是如长眉真人这般用极其深厚的内功真气,化作肉眼望不到的气劲将其精华,如那春种时分的毛毛细雨,播撒在孩子体内,这样方能让其在吸收的同时,好不浪费一丝药力。
三日过后,孩子身体不再火红,而是恢复了一个婴孩该有的肤色,两只乌黑的小眼睛望来望去,对任何事物都显得异常好奇。
他望着面前的长眉真人,嘴角轻轻笑着,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说着感激的话语,直逗得长眉真人哈哈大笑。
“你这娃娃,可知道是老夫救你哦,那你说怎的报答老夫。”
“噢噢噢噢,依依依....”孩子依旧是咿呀学语,手舞足蹈的,足是让长眉真人哈哈大笑不已。
笑着抱起孩子,长眉真人再次在孩子身上摸索起来,一炷香时间的查探,再未发现孩子身上有任何异常,他便又轻轻放下孩子。
“嘿嘿,老夫出手自然是药到病除,那南岳老怪不过区区三流好手,如何与老夫的手段相提并论。”
望着孩子长眉真人一阵自夸,但这却是事实。长眉真人名动一时的时候,那南岳老怪说不得还是孩童,毕竟长眉真人早在六十年前就名动江湖了,大元皇帝都换了两三个了。
孩子嘴角轻轻上扬,双手拍掌,好像对长眉真人的自夸相互迎合,顿时将长眉真人逗得哈哈大笑。
五年之后,还是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山洞,同样的地点。
洞中却是比洞外格外温暖,当初的孩子也已经与长眉真人齐腰而高,长长的黑发挽在头顶,一身白色的道袍加身,显得如此小巧可爱,那双眼睛一如当初稚嫩,不带一丝烟火。
“师傅,徒儿想问师尊一件事。”孩子盘膝坐在长眉真人右手,忽然轻声问道。
长眉真人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何事说来便是,咱们爷孙两有什么不能问的。”
说罢长眉真人微微一笑。
“师傅,徒儿先前所看著作都说人有父母,不敬则不孝,唐有狄仁杰望云思亲,汉有淳于意上书救父,徒儿有心孝敬父母,可却发现并未有父母,不知师傅可知徒儿父母所在。”
孩子认真的问道,眼里带着满满的期待,可是长眉真人顿时轻声一叹。
“唉,你这孩儿,为师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问我,可是你如今还小,为师不能跟你说,等你再大一些为师自会道出你的身世。”长眉真人面色一缓,差点就要说出孩子的身世,可是一丝理智让他改变了话语。
孩子也不再询问,慢慢闭上眼睛打坐起来,可是那缓缓闭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失落与伤感,可长眉真人心里的伤感更甚。
白雪皑皑,本就被白雪覆盖的天山半腰,更添一层极厚的雪层。
这年却是元仁宗八年。
忽然那雪面飞出一只巨大的白狐,那白狐定眼望去居然比之那水牛般大小,身后居然有六条尾巴!
“哼,看你往哪里逃,看我怎么逮着你!”说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他稚嫩的声音传出,顿时吸引了身后的老者,那老者不是长眉真人还能是谁,可他这些年来居然还是当初那般,看似并未有太多改变,要说改变唯一最大的便是,那眉毛长须比之先前又添五六寸,直是要与腰持平了。
“飞儿,你莫要过快,那雪狐狡猾着呢。”话罢长眉真人一跃而起,却是直接跳到了那巨大的枯树的树枝上,这会儿长眉真人居然给那当初的孩子起了个名字,想着自己也无儿无女,便一时又起了想法,起名花飞。
可别说,这名字还是他老人家想了大半个月才起好的,花飞当初还不愿这名字,直到长眉真人说出自己的姓氏,花飞才悻然同意,可是往往一想到自己的师傅居然姓花,花飞倒是总有想要发笑的时候。
“师傅,它若狡猾,徒儿定要比它还要狡猾。”说着脚下一顿,顿时一头扎进雪下面,便像一直活脱脱的泥鳅在那学下面不断追赶着雪狐。
可别看这雪下下来时只是轻飘飘的,可是在这半山腰上堆积起来,不过数日一层盖一层,一层更冻一层,那个硬度可想而知,可是花飞却是活动自如,就如鱼得水般,速度依然不减直逼雪狐。
要问这是哪门子功法,想必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那究竟是啥?
此功法可是大有名堂,乃是长眉真人自创行于流水步,与少林强身功法的金刚经合并而成,叫做穿云转。
这套功法集成内家与外加的长处,合二为一。即能达到轻功行动迅速亦能达到自身高强度体质的好处。
乃是长眉真人经过细心的筛选而传,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花飞行走江湖而作。
一个时辰过后,花飞骑着雪狐归来洞口,他开心的就像一只吃了蜜的棕熊,抹着嘴角吃吃笑道。
“师傅,您猜这雪狐如何被我驯服?”
“莫不是你追上它,狠揍它一顿让它怕了你?”长眉真人第一时间便想到,毕竟这花飞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定然会有些孩子天性。
“哈哈,师傅您猜错了。”说着轻轻一招手叫到,“小白白快快见过师傅。”
话才说完,那雪狐居然真的前腿匍匐在地,低着头仿似做着辑。
“嗯?此狐居然如此通人性,你且说来怎的驯服它的?”长眉顿时来了兴致。
“徒儿正待运势将穿云转催发到第三层,正要穿出雪面将小白白抓住,谁知刚冲出雪面便听到一声悲鸣,徒儿便往发出悲鸣的地方望去,却是发现小白白头朝下尾巴朝上的挂在冰崖边,徒儿不忍它就这样掉下去,便使穿云转在小白白身下穿出一个冰洞。”说到此处花飞轻轻摸了摸小白白的头。
这话顿时让长眉真人一阵惊奇,“这雪狐居然头朝下吊挂在崖边?”
说来也不禁有些无法置信,却是轻轻锊着胡须,想到他这徒弟当真不会骗他便继续听到。
“徒儿先也是不信,可是当我救下小白白时才发现,这傻小子居然一时脚下一滑,踩到了冻实的雪面上,愣是滑行了十来仗。堪堪用自己的六条长尾穿透冰冻的雪面,这才固定住自己。”
“奇哉怪哉!你先前与之穷追不舍,已经心里产生了急躁之意,却是在其生命遭到威胁时愿意救它,看来这也是命里注定。哈哈哈,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话罢两人,一只狐狸便往洞中而去。
“白云遮日乾坤明,花色花香蝶飞舞,正是大好春风吹,一年之计在于春啊!”天山脚下,绿草丰盈,彩蝶飞舞,百花齐放,果真一片大好季节!
时年已是元文宗一年!
大元王朝更替频繁,国土最是不稳之时,前几位皇帝不是被剥夺,就是死于非命,当真是最乱之时!
天山脚下,一趟溪流不急不缓往远处流淌,一颗果树下,一老一少正拔着杆子,却是在钓着鱼。
这溪水虽然不算湍急,却也是缓缓流淌,鱼钩鱼饵置入水中,却是往远处趟去,这一老一少浑然不以为意,而是相互攀谈着什么。
“师傅,您老人家所吟诗句缘何而起?徒儿却是并未觉得这春色,究竟有多美好,只叫人闻出这花香暗处的血腥!”
这少年长发随意垂于身后,一双明亮星目嫩是盯着溪底,仿似要将那水底的泥沙也要看透。
这少年便是那当初长眉真人所救之人,花飞!
“哈哈哈,你这孩儿,怎的如此说,老夫虽久未作诗,却也是有感而发啊。”
这老者便是那长眉真人,长眉长须,样貌未曾改变,唯独是那一头白发却是出现些许灰色,怎的望眼看去,好像一头白发将要转白为黑了。
这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有由黑转白的发丝,岂有转白为黑的道理?
“师傅,徒儿一直想要下山完成一件事情,可为何师尊非要徒儿在此钓鱼?可这溪水中哪里能见到鱼儿,且不说此,但说这溪水源头便在我身后,那鱼儿就算逆流而上,也不该会是要逆流上天山天池吧!”
花飞心中焦躁,本来要偷偷下山,以报当年南岳老怪灭家之仇,可是长眉真人百般劝阻,偏偏说出,若要下山便要钓到鱼儿。
“徒儿毋须急躁,可知晓为师为何阻拦你。”说到此长眉真人抚了抚长须,轻声笑道。
“修行,所修者独以修心为己任,而后才以修身来相辅相成。”话罢长眉真人抖了抖手中的长杆,转头笑道。
“可是师傅,徒儿那仇….”不等花飞说完,长眉真人便一声叹息打断了他。
“却是如此,仇恨使人蒙蔽眼睛,你心底本无仇恨,只是那当初杀父杀母之人如今,还活在人世,所以你不甘心,虽常言道,做恶之人必有上天惩戒,只因你未曾发现上天是否惩戒仇人,所以你急切。”
“你急切下山,可要想清楚,为师当初救你上山,时至今日已过十八年,将近二十年时间了,那南岳老怪是否还存活于世,你自身真实的身份能否查清,手刃仇人是否能够做到,这一切不得而知。”
“你今日要下山,为师也不阻拦你,只要你谨记为师所教授,所传你的那些东西,想必你行走江湖也不会遇到太大问题。”
闻言花飞心中一喜,连忙转身望向长眉真人。
“师尊的意思,是答应徒儿下山了?”花飞双眼充满期待,犹如当初充满期待一般询问自己父母下落一般。
“为师自是答应你,可你要答应为师三件事。”
“师尊所说别说三件事,就算是三十件,三百件徒儿也定当完成。”
“呵呵,你这小子,为师也没那么多心眼,首先第一件事便是那小白白不能随你下山。”说罢长眉带着示意的意味,看了看花飞身后不远处的白狐。
“此事徒儿答应。”花飞也回头看了看白狐,那白狐就像听懂两人的话一样,先前原以为能跟随花飞下山的喜悦,顿时犹如跌落谷底,四肢扒拉着趴在地上,连那尾巴也不太起了。
“哈哈哈,这家伙,老夫不让你跟随下山,也只是暂时的。”
长眉真人话刚讲完,那白狐立马就像吃了大补药似得,就地里一滚便欢了起来。
看着这场景,长眉真人也不免心中欢愉,“第二件事也不难,行走江湖切勿滥杀无辜,不可恃强凌弱,不可见死不救,不可违背良心,不可做一切有损自身名节的事情。”
“这倒简单,徒儿谨听教诲。”
“嗯,这些我都知道,为师也只是随便拿出来说说,也好显得为师也不失为教人子弟的大师嘛。”
话罢爷两哈哈大笑。
“这第三件事情呢,倒也简单。”
“那师尊说来便是。”
“为师呢,希望你下山后,投身门派,学些做人的道理,为师也不指望门派内能否教你些什么功夫武学什么的,你拿着为师的这件信物。”
说着长眉真人冲腰间掏出一枚灰色的铁牌,这铁牌毫无让人在意之处,长条形,两端分别穿着一黑一红两条短绳,中间的花纹已是锈迹斑斑,唯独那一个花字,虽已是锈迹斑斑,却犹如深入心脾,仿似烙印在了心里。
“这枚令牌,不过是老夫多年前成名时所做的装匾,也只是想少招到些烦,如今传给你,你可拿这枚铁牌去往少林或者武当,去哪就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