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和机械的忙碌,我把那张手帕和写着电话的纸条都放在抽屉的角落里,假装成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幻象,或许是愧疚,也或许是害怕……
那天,一周只有一次的周五,我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之后,已经十点了,地铁上的人没有高峰期那样拥挤,零零星星的有几个座位,我坐在最边边的位置,靠着旁边的铁杆闭目养神,感觉到身边的人起来,座位空了出来,又有人坐下。
脑海里闪过一些案件的内容,涉及的人和事、律所的同事和上司,以及办公室种种迹象显示的某个同事和上司的不明的暧昧关系,然后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他的脸……
猛地一睁眼,就看到了同样在看着我的他……
“萧何?”我惊讶于在地铁上,在这样的时间里也能碰见他,真是……
“我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不错。”他笑着说。
“什么?”我发现我正靠着铁杆,而他微微侧身,俯下头和我说话,从地铁的玻璃里,看见我们的姿势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于是,装作不经意地正身。
“你很热吗?”
“不啊。”我看见对面的玻璃上印着的他依旧侧头看着我的影子。
“那你脸怎么红了?”
我连忙摸了摸我的脸,转头,撞进他亮亮的闪着笑意的眸,心跳不知何时又跳得飞快,我连忙看着前方,不再看他,看了看路线图,还有两站,我咳了咳,说:“我还有两站就下了。”
他说:“我猜也是。”
那你猜得真准……
“你邮箱多少?”快到站的时候,他突然问。
时间紧急,我便快速地报了我的邮箱,见他点了点头,我便下去了,也不知道他听清楚没,记住了没,但是,他问我邮箱干嘛?
也许他只是随便问了问,随便听了听,但那之后,本来没事不会看邮箱的我,却总是在打开电脑后的第一时间检查邮箱。
那天晚上,没有不明的邮件,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系统显示,有一封来自萧何的邮件,邮件只有几行字:
今天旁观了尸检
死者死因是中毒
中午吃饭,有一道菜:粉肠
看了这封邮件的我,发挥了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勉强拼凑了整个经过。
至于他发这封邮件的理由,难道是因为我是学法律的?
虽然律所也有负责刑事的律师,但是我还没有到那个级别,还不用接触尸检报告等一系列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解一道谜题,我时不时地就想起他发的邮件。
有一天,律所点了外卖,我打开饭盒,看到里面竟有粉肠,于是那天工作结束之后,我用邮件回复他:
今天律所点的外卖有粉肠
下午有个小孩过来
原因是他被家暴了……
桌上的台历上,明天那一格被标注上了:回校作代表。我想了想,某天系主任的确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跟我商定这一天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去学校给新生们作思想工作,其实也就是忽悠刚来的新生,说说学院的好处云云,本来我是想拒绝的,可是他竟然已经和我的上司有点交情,让他放我一天假,于是,这件事我就半被迫的同意了。
教室内,坐满了年轻的,又刚军训完的大一新生,一个个端正的坐姿,认真而且崇拜地听着我临时准备的忽悠稿子,本来准备的三分钟的稿子,硬是在他们意犹未尽的表情下,我多说了半分钟,接下来是在校生代表的讲话……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环节,问的问题都千篇一律,每一届都差不多,除了中间的一个小插曲:
某高高瘦瘦黑黑的男生:有个问题想问白琼学姐。
我点头。
男生:学姐有男朋友吗?
全场喧哗声一片。
我看了眼系主任,这种问题也在范围内吗?系主任笑笑,我只好回答:现在没有。
男生:那你马上就有了。
全场又是一阵喧哗。
“学姐,你觉得我怎么样?”刚刚的男生在散场后拦住我说。
我看了眼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斟酌道:“挺高、挺瘦、挺黑的……”
男生的表情一开始是兴奋喜悦,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晃了晃,旁边听到的人都哄笑:“学姐觉得你太黑了,哈哈哈哈!”
男生调整了一下表情,恢复后笑嘻嘻道:“学姐姓白,而我刚好挺黑,黑白双侠,挺配的,你觉得呢?”
众人哄笑声。
我正思索着怎么回答,毕竟是年级大会,大庭广众,我又是代表,不太好直接说,有人在门口叫我的名字。
屏蔽掉女生们花痴地小声议论的声音,以及男生们不满地质问我们关系的声音,我朝他走去,走了两步之后,突然想起还没有回答那个男生,太没有礼貌,便转头说:“我觉得,不太和谐。”
我向他走去,无视掉周围的注视和议论,他也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笑意……
若是,这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就好了……
校园内的林荫路,我和萧何肩并肩地走着,路上,大多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
“你分手了?”他像是不经意间提起。
我未料到他这么直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即问:“你刚刚也在场吗?”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看到,而且,我们系的年级大会,他个医学院的来干嘛?
“是因为我吗?”
我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并不是因为他,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吗?”
我疑惑地抬头,见他静静地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连忙坚定地回答说:“是的。”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他哧地一笑,叹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啊?”难道他是在逗我吗?
“那天,我和我的导师吃饭,刚好你们系主任也在,他说你要作为优秀生毕业代表发言。”他忽然说。
我才意识到,他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但是……所以,他是知道我要来,专门来看我的?我狐疑地瞄他一眼。
他又补充:“他点的粉肠。”
“啊?”所以,那天他给我发的邮件,吃的那顿饭是和我们系主任一起吃的?突然想起民间传说:系主任是医学院出生,后来学了法律,博士读的法医,常常带着他的博士生去参观尸检,参观完还必吃饭,饭桌上必有一道菜:粉肠,所以,知道传闻的学生都不敢报名他的博士生。
看来这民间传闻是真的了,那还真的要离他远一点……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未告诉他我是他的校友,也从未说过我是法律系的,他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怎么知道我是Z大法律系的?”
难道,难道他认得我,但是认得我什么……我们似乎从未有过谈话,也未曾有直接交集。
他却也反问我:“你听到我是Z大医学院的也并不惊讶。”
“我……”生平第一次,我倔强地问他:“我先问的,你先告诉我……”
他并没有坚持,缓缓道:“有一次,我把你错认成一个人。”
我问:“没了?”
他深深地看着我,“也许还有,但是,我不太确定……”
我笑,“我记得那一次,可是,你的记忆力也太好了吧,你凭一眼就记住我了?”
“是啊,这是第二次,我凭一眼就记住的人……”他依旧眸色深深。
不是第二个人,而是第二次,凭一眼就记住的人,难道陈浅已经把全部告诉他了?
“那,你那天是因为认出我,所以才给我票的吗?”我开始了我的胡思乱想和天马行空。
他无奈地笑道:“没有,纯属意外,我平常不会多管闲事。”
我还要继续问,他却突然打趣地说:“倒是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有意地向我靠近了一些,我总觉得他要说,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这样的话,不自然地咳了咳道:“你不知道吗?你挺出名的。”
他思索了番,“嗯,也许是我的前女友,陈浅,在你们系比较出名的缘故。”
我惊讶地看他,他这么自然地说出陈浅的名字,这么没有防备地和盘托出他们之前的关系,我忍住八卦的欲望。
也许是我的欲望太强烈,萧何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道:“怎么这幅表情?”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我认识她。”
他却一点也不惊讶,还说:“我知道。”
我疑惑道:“你没有想打听的事情吗?或者其他想问的?”之前他不是说,她说她骗了他,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吗……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以前是这样,但是现在,我觉得,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那现在,什么对他才是重要的呢……
我专注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直到他笑着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真想这样看着他下去……
那天晚上开始,我陷入了许久不曾出现的失眠期,自从去了律所之后,每天几乎要压榨完我仅剩的一滴血,回到家,碰到床就可以睡着,可是,现在却是每天脑袋清醒得到天亮。第二天到律所,大概是我的黑眼圈太重,还是脸色太憔悴,上司把我叫去了办公室嘘寒问暖,还问需不需要放假休息一段时间,是不是给的任务太多太重了,我都连连道没有的事。这样几天之后,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天不问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一天我就不能睡好……
医院。
我没有事先打电话就来了医院,手里提着装着他的手帕的袋子。想着要怎么找到他的时候,却遇到了上次的护士,她也认出了我,亲热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你男朋友不是早就出院了吗?”
我摆摆手,说:“我是来找萧医生的。”见她疑惑,且有继续八卦下去的预兆,我连忙接着问:“他在哪里?”
知道他的办公室具体位置后,我一路忐忑,步履时快时慢地终于到了门口,门是关着的,可是门上有一处是玻璃,能看得到里面,我往里看去,心却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么久没见了,她变了很多,比以前更漂亮,更吸引人,也更自信了,她和他面对着面说着什么,从我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萧何背对着我,她本来一直微笑着,这时却突然笑得开怀,眼里都溢满了笑意,然后她向他靠近一些,两人的脸颊相贴,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我转身离开,大脑一片空白,其实他们并没有干什么,但是,恐惧却首先从我心底里升起来,随后,便是苦笑和淡然,电梯打开的时候,刚刚那个护士惊讶地看着我,跟我说着什么,我却听不太清楚,只是礼貌地把袋子递给了她,让她帮我转交给萧何。
我自诩自己是个容易满足,懂得放手的人,可是,当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从没有忘记过,也从没有放弃过,我只是在逃避,试图守卫自己的心,本以为,成为朋友,已经很满足,可是不知不觉,在他越来越靠近的过程中,我却想要得更多,也以为自己可以要得更多,却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罢了罢了,本来我也知道,他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