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战士把草儿一行人带进了一个房间,他转过身,又敬了一个军礼:“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报告。“
这是一个很像教室的房间,有很多桌子,还有很多长条凳子,前边还有一块黑板。草儿有一次和爷爷出去给人家看病,那家的姐姐带着草儿去过学校,草儿知道教室是什么样的。她们在操场里赛跑,跳皮筋儿,还趴在教室的窗户向里看了好久。那天学生都没有上课,草儿上不去窗台看不见教室里边什么样子,那个姐姐就把她背到了背上。草儿趴在一尘不染的玻璃上,她看见教室里有好多好多的凳子和桌子,前边是一块黑板。墙上贴着好多写着彩色字的纸,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儿一样。
这个地方草儿觉得和她去的那个学校一样,只是墙上没有写着彩色字的纸,也没有很宽敞明亮的窗户,这里的窗户很小,外面还有一根一根的铁棍子栅栏,房间里阴暗潮湿,没有一点阳光,还有一股什么东西发霉了的味道。
姑父把草儿放在长条凳子上,“草儿,你等着,姑父去找你爸。”
草儿拉着姑父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姑父,眼睛里有太多的不安和惊恐。她不想让姑父离开自己,她有点儿怕。
“草儿听话,姑父不走远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坐着。姑父和爸爸一会儿就进来了。”草儿想起爷爷告诉她要听话,她不想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草儿不情愿地松开了姑父的衣角,她把手放在屁股底下的长凳子上,低下了头,五个小手指不住地划着凳子面。
姑父跟着那个战士出去了,二大爷安顿好东西也跟着出去了。草儿一个人坐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房间很大,很空,很沉闷,很压抑。草儿用眼角环视着这个房间,心头就像押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草儿忽然想起来时看见的黑大门,那大门关得紧紧的,那墙高得像要把整个世界和里面隔开,草儿想起篱笆墙上蹲着的小麻雀,这里,恐怕连那些小精灵也飞不进来吧?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二大爷回来了,二大爷告诉草儿,“等一会儿你爸就来了”。草儿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她也不肯和二大爷说一句话。房间里那时断时续的发霉了的味儿,真的很难闻,草儿纵纵着鼻子,扭着眉头。她把小手放在膝盖上,一遍一遍的在梅花鹿圆圆的脑袋上画着圈。
爸爸,那个在草儿记忆中没有什么印象,却又被尊称做爸爸的人,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草儿的小心脏忽然扑通扑通跳起来,她的小手停在梅花鹿的鹿角上,那鹿角像草儿家墙头跟前那棵小榆树的树杈,草儿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抓着树枝四下张望的小麻雀,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小麻雀就会凌空而起。只是草儿,你有翅膀吗?你能够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吗?你不能,你终究不是一只小鸟,当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你几乎连躲藏的能力都没有。
草儿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她不敢像小麻雀一样转动脑袋,她怕,她怕错过了爸爸,她怕认不出来爸爸。爸爸会像【闪闪红星】里潘东子的爸爸一样高大吗?爸爸会带着他的那个闪着红光的五角星军帽吗?爸爸会怎么样稀罕草儿呢?草儿都长这么大了,爸爸你看了还会认识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你爸来了。”二大爷话音还没落,便蹭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草儿被二大爷的举动吓到了,她下意识地一抬手拉住了二大爷的衣角。
门外走进来一位穿着绿军装的解放军,他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举手投足时似乎带着呼呼的风声!他是那般的威武英俊!那般的高大帅气!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棉军帽,军帽上的五角星红光闪闪!你,你就是草儿的爸爸吗?!你就是草儿无数次醒着睡着都会梦到的可敬可亲的爸爸吗?草儿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湿了,草儿梦想中的爸爸呀,你终于出现了!为什么你那么久才出现呢?你知不知道草儿多么想念你呀?!
草儿的身子微微往前一倾,一只小脚似乎就要落到地上来。刹那,仅仅是一念之间的刹那,草儿停下了她几乎想蹦到地上的冲动,她看见那个人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爸爸呀,你为什么既不高兴也不悲伤?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稀罕草儿?你是不是不认识草儿了?或者,或者你不是爸爸?
草儿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这位毫无表情的解放军身上移到了紧随其后进来的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没有穿军装,瘦骨嶙峋的身子在一个又肥又大的灰棉袄下显得分外羸弱。他面色枯黄,剃得极短的稀疏的头发茬贴在青色的头顶,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他佝偻着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受尽生活压迫的气息,极像电影里拉三轮的车夫。他会是爸爸吗?爸爸应该是穿军装的,他一定也不是。
第三个进来的是姑父,草儿掠过姑父,她急切地搜寻着姑父身后,她多么希望姑父的身后就是爸爸啊!
紧随着姑父走进门来的又是一位解放军!他高高大大的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崭新的绿军装,腰上扎着一根宽腰带,肩上斜挎着一杆长枪,军帽上的红色五角星几乎闪得草儿睁不开眼了!啊!爸爸!爸爸你终于出现了!你一定就是爸爸!你和家里西墙上的画一模一样!这次该不会错了吧?这次一定不会错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毫无表情呢?难道你是真的不认识草儿吗?爸爸,你仔细看看你的草儿啊!爸爸草儿是你的孩子呀!草儿都能认出爸爸来,爸爸你怎么可以不认识草儿呢!莫不是?莫不是你也不是草儿爸爸吗?
草儿定在那里,她的眼睛在这三个人身上,转过来又转过去,你们到底谁是草儿的爸爸?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