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一开始,同学们便纷纷离开了学校,宿舍中只剩下因冻疮未愈而行走不便的雪梅,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她筹划着必须赶快行动的两件事:第一,赶快到医院去找医生治疗大面积溃烂化脓的冻伤,早一天结束这痛入骨髓的苦楚;第二,趁寒假空闲,抓紧时间给自己做一双保暖棉鞋。
待她把衣兜里的钱拿出来数过以后,又颓然坐在佳丽的床上发呆。她痛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一场重感冒就几乎把所有的钱花光,若再把这仅有的两元多都用掉,下学期的灯油费真的没出处了。
她横心一想:算了,什么也别做了,包里还是多少留点钱踏实些。过两天就是大寒了。大寒一过,就立春,意味着风和日丽的春天即将来临。既然这样,就咬咬牙忍忍吧。
憧憬着春暖花开的时刻,疼痛也随之减轻,雪梅的情绪稍为稳定些。这时,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她以为是留校的老师或工友来检查学生寝室的安全防范等事项,就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门前。门一打开,雪梅吃了一惊。来者是她考上初中后从未谋面的朋友卓为,这完全出乎意料。出于礼貌,雪梅请卓为进屋里坐。两人虽认识三年有余,但见面都是匆匆一瞥,交谈不过三言两语。进入临中这半年,两人既未见过面,也无书信往来,加上事情繁杂,雪梅基本上把这人淡忘了。
卓为今天的造访,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显得很拘谨,场面十分尴尬。最终还是比她大一岁,参加工作多年,见多识广的卓为带头打破僵局。他说前段时间区里的中心工作太忙,任务一个接一个,所以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望
她,请她原谅,又以极其诚恳和关心的口吻询问雪梅学习得怎么样,对新环境是否适应,为什么放假了还不回家等。
绝顶聪明的雪梅虽然涉世不深,但能感觉到这位年轻朋友心灵高尚纯洁,语言谈吐朴实无华,情感真实可靠。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和她之间隐藏着一种难以表达的亲密和微妙的情感,但她始终牢记母亲生前对她的教诲,保持稳重的性格,从不轻率地让情感外露。对卓为多方面的关切,仅用简洁的“很好”“还行”“还可以”等语句淡淡地回答。她还有些提心吊胆地,生怕卓为察觉到她的穷困寒酸,长满冻疮的双手一直笼在袖筒里。当她准备给卓为倒开水时,卓为惊诧地问:“雪梅,你的手怎么啦?是烫伤的吗?怎么会烫成这样!”
雪梅老老实实地说:“不是烫伤,是今年冬天实在太冷,冻伤了的。不光是手,脚也大面积地被冻伤。正因为这样,行走不便,我才懒得回家,索性留校。”
“这是多久的事情?你到医院去看过吗?”卓为关切地问。
“没去。前阵子忙于期末考试,没时间。现在好多了,过段时间天气转暖就全好了。”她淡淡地说。
“不行,一定要到医院去找医生治疗一下,否则感染越来越严重。雪梅同学,你就听我一句劝,我可以陪你到医院去。别再耽误时间了,好吗?”卓为站了起来,急切地催促着。
雪梅理解这是发自内心的深切关爱,便顺从地同卓为一道走出校门。按说医院离学校的距离相当近,用“近在咫尺”来形容也不为过。可雪梅今天总觉得这条道漫长得出奇,每移动一步,双脚患处都会钻心地疼痛,额头也沁出了冷汗。途中,卓为曾几次胆怯地伸出援助的手想搀扶一下,但快要接近雪梅时又赶忙把手缩回去,这说明他对雪梅的个性非常了解。雪梅对卓为这一细微的举动感到莫大的欣慰。
到了医院,挂号、交费、取药,全是卓为代办。雪梅曾把包里仅有的钱放在挂号、交费的窗口处,两次都被卓为掀开,并用略带生气的口吻说:“别太这么见外好吗?”
雪梅考虑到再过分矜持、过分固执己见,定会让卓为下不了台,会伤害他,干脆由他去。处理完伤口,医生反复交代必须按时口服消炎药,患处千万不能再着水,三四天后再到医院来换药。
雪梅说:“医生,我家在农村,离这儿三十多里,来回不便。我把伤处保护好,不换药行吗?”
医生说:“药是肯定要换的。至少要换一次,伤口愈合才快。我给你再开些药,你带回去,照着我先前处理的方法,自己换或叫你的家人帮助换都行。但一定要认真消毒,认真包扎好,不能再有新的感染。”
站在一旁的卓为说:“医生,可否请你为她开两双胶手套,洗漱时戴着,以免伤口进水。”“完全可以,这办法很好。”医生说。
取了药物走出医院,雪梅感激地对卓为说:“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你回去吧,还要赶这么远的路,天黑了不好走。”
卓为固执地把雪梅送到学校,看着她服下消炎药后,关切地说:“记住准时按剂量服药。少走动,多休息,保养十分重要。换药时若有难处,可请隔壁寝室的女同学帮帮忙。夜晚早点休息,少熬夜。健康的身体是搞好学习的保证。换药后若不见好,一定要再到医院治疗,千万不能硬撑。我走了,抽空多给我写信,以免担忧。再见!”
雪梅小声说:“知道了,谢谢!时间真的不早了,路上小心,一路保重!”
卓为走后,雪梅重温卓为对自己的关心、体贴、照顾和无私援助,仿佛又回到生母在世的岁月里,重新享受着温馨与亲情。
和卓为相隔半年多的这次见面,使雪梅百感丛生。这是他俩认识三年来见面时间最长,交谈内容最多的一次,也是她对卓为的人品了解比较透彻的一次。她惊诧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异性朋友逐渐产生了好感,他们之间的思想距离在逐渐缩短,关系在不知不觉中起着质的变化。她觉得应该正视现实,必须以严肃、认真,既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别人负责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她想到真的应该主动给卓为写封信,这是她亲口答应的,不应该言而无信。
事实上,想归想,两人的交往中,雪梅始终做不到主动,这是她的性格决定的,是无法更改的。多亏通情达理的卓为既能理解又能体谅,主动寄来两封信,她才回了信。此后,两人的书信往来变得频繁了。
两星期后,雪梅的冻伤全好了。过年前一天,她回到旮旯湾。第二天帮助母亲准备年饭,晚上陪着父母吃了一顿比较丰盛的年夜饭。饭后收拾碗筷时,父亲对她说:“你回来得正好,你妈近来不太舒服,没力气,你可以帮助她做点事。”雪梅大致理解得到这不太舒服意味着什么,就主动地争着做些事情。大年初二,她带上给侄女燕儿和才几个月的小侄儿买的布料去看嫂子。嫂子心情相当不错,兴高釆烈地告诉她,侄子名叫共培,是卓为帮取的,意思是为共产主义培植。嫂子还特别关注地过问起她和卓为的关系。
过年的这几天,她主要是帮母亲干活。正月十二清晨,雪梅向父母告辞。母亲说:“才回来十多天,忙哪样嘛!等两天过了十五再回去不行吗?”
雪梅解释道:“下星期一就正式上课了,我必须提前两天回去,为上课做些准备。”
父亲说:“只要是办正事,早点回去是应该的。只是今天你就不要带什么东西了。路面上也结冻,走路不安全。”
正月十五,回家度假的同学全部返校,寝室、教室、操场上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学生食堂晚餐相当丰盛。分别一个多月的同学们重新欢聚一堂,有如兄弟姐妹一样,互相问候,相互祝福,一起过了一个欢欣鼓舞的大团圆年——元宵佳节。
晚上雪梅盘点了自己手中的现金:在家待的十多天节省下了饭钱,她的衣袋里还有了九元钱。对她来说,这已经不是小数目,很知足了。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的春光到来之际,雪梅刚把人助金领到手,哥哥林永强就托人给她带来了十元零花钱和一封信。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因为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考起临中的事。她真的很感动,也很开心。她看重的不是钱,是亲情,她十分珍惜这份情意。但她并不打算花掉这十元钱。哥哥的工资收入不是他一个人用,他还要负担妻子和一双儿女。老家还有年近半百的双亲,作为长子的哥哥,应尽力孝敬父母。身为妹妹的她要自食其力,不应该增加兄长的负担。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暑假,雪梅又回了一趟家。赶巧母亲三天前平安地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小妺妹,取名秀忠,添人进口是让人十分欣慰的大喜事。母亲的身体状况、精神状态都比寒假期间她回家时要好得多,家庭气氛也比过去要和谐热闹得多。雪梅为有了一个俊秀的妹妹而激动异常。她想象着等妹妹长大了,要把她带到城里读书,再为她找个理想的工作,让她挨在自己的身边,这样就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了,然后创造条件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一家人和和美美。越想越美,她真想在家里多待几天。
夏末秋初,雪梅刚升入初二上学期时,永强出于对妹妹身心健康的关心,亲自到临中动员雪梅退出学生食堂,到县公安局隔壁一户姓魏的人家搭伙。他对雪梅说:“学生伙食质量差,数量又不保证。你从小在家吃饭就特别慢,我还记得为此你经常遭到妈妈的训斥。现在吃集体食堂,你肯定还没吃饱,汤、菜早就完了。长期下去,你这痩弱的身子肯定吃不消。怕你觉得不方便,我也不在局里食堂开伙,出来在公安局对面魏嫂家搭伙陪你吃。每天的蔬菜搭配,我会安排魏嫂去办。你不用操心,明天放了学就过去,我在公安局门口等你。我走了,千万别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