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白费啊……没有当初你们的努力,又怎么会有后来的我们呢。若不是你们,又哪里有我们的今天呢。”那个男人开口对修亚说道。
“你是人类……又怎么能体会到我族人的心情?”修亚反问他。
“不,我虽然没资格说我能与你的族人感同身受,但我也体会过那种被……取代,被掠夺的痛苦……我对他们的恨意,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储存在怎样的躯体里,都不会削减分毫!”男人面漏痛苦之色。
“我不能理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虽然我已经了解了你一大半的记忆。但你对古族的仇恨我能感觉的到。就和过去的我对雷莫龙的仇恨一样,足以扭曲我们的灵魂……”修亚说道。
“我来这里……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我些什么。”雪炀。
“下意识就说了这么多废话,是求生的本能吗……还是说还不甘心?”男人。
“你见到我们,是因为,我们寻求你的帮助——我们寻求着,解脱……”男人。
“你之前不是说你们的意识早已死去了吗?”
“对,对……对啊。放心,我没有说谎。但是意识并不意味着灵魂啊。我以前还……像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就曾研究过——灵魂是有什么组成的?那是一切都建立在空想与无法证明的外人得出的结论。直到后来,我常年不断思考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时间点得出了一个应该接近真相的结果……灵魂的基础由记忆和意识构成。”
“记忆?意识?”
“是的,记忆和意识。只有记忆达到一定基量时才会产生复杂的意识,否则就只有简单的生物本能。只有当两者都具备的时候才算是完整的灵魂。当初我创造你的时候,就是依靠记忆植入的方式‘活’在你的身体里。”
“而我则是意识湮灭之后被你吞噬的庞大记忆产生的新意识……当然也不一定,也许我就是原本的我意识的延伸也有可能,毕竟你是在我的身体组成的虫茧里重生的。”希诺修亚的声音有些低沉。
“太扯了吧,你们都是从那里知道这些东西的。我……这让我怎么……”雪炀一时无法接受。
“很不科学。是吗?就像这位老兄当初怎么也无法想象后来,后来也就是现在的人类能够不用翅膀就飞上天一样,你现在认为是荒诞的东西。今后,不!也许明天就会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我需要一点时间…让我……”
“没有时间了!你是如此……我等亦是如此。我们的记忆已经在互相倾轧中支离破碎,意识已经难以维持下去了。”这话同时从他们俩口中传出。雪炀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你们!要死……为什么?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我们达成了共识。”两人的声音开始同化,音量也开始逐渐升高,却又透出淡淡的哀伤。
“等一下,那个你……你们,我虽然讨厌你们干涉我的思想,但是……”
该死,我应该高兴,或者至少假装悲伤的高兴才对。为什么……
“又是你们还在影响着我对吧!你们是想骗我放下防备,再伺机做什么。这才是们达成的共识没错吧!”雪炀大吼出来,像是要在音量上与他们一分高下。
“我们厌倦了……”他们淡然一笑,随后他们的身体边缘开始模糊,像是有发亮的光点从他们身上剥离。同时他们的身体开始浮空。
不可能……尤其是那个曾让他恐惧感到厌恶的试图夺走他身体的男人。他是创造他的人,看起来是几乎可以看做是他父亲的存在,实际上却是早就蓄谋夺走雪炀身体好借其重生的人。他明明背负着连命都可以拿去赌的仇恨,对古族的仇恨。
这样一个胆识过人,都敢拿自己的命去做实验去复仇的家伙,如今却就这样放弃了,难道他想要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都成一个笑话?
不……不应该啊,我……明明不相信,我明明应该感到庆幸,可是……可是……我……
他感到眼角有些重,有什么液体在那里积攒——摇摇欲坠。
在虚幻的世界中他竟流下了泪。明明理性告诉他这应该是假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没有骗他——他们说的是真的……
他没有过于理性也没有过于感性,这才是一个十六岁青年该有的样子吗。他会恨企图伤害、欺骗自己的人,也会为了这种失去“身边”的人而感到难过……孤独。
本以为找到了家人,结果相遇即是告别。
“我们很开心,这即是你本来应有的思维即使他并不完美。去吧!走出一条属于你的道路。就算走错无数弯路,你最终、也将踏上属于你的路……”之后的话也许是因为记忆或者说灵魂的一部分已经彻底湮灭,而模糊不清了。
他们的身体越靠越近,也越来越模糊。像是在两人之间有一个无色的黑洞一样,将他们吞噬殆尽。
“你…你们不想报仇了吗。”
有那么一刹那,两人的身躯抖动了一下,这恰是融合破碎之前的关键时刻。
“我的族人尚未灭绝,我在你的记忆中看到了他们新的希望,而且不止一个……或许会有人成为真正配得上希诺之名的英雄吧……而我,也该去赎还我过去犯下的罪了。也是为了我的灵魂能得到安宁……”修亚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我现在才明白不只是仇恨扭曲了我——还有胆怯……刚才那个家伙教会了我很多……”男人转头看了修亚一眼。
“我其实就是个胆小鬼啊,不敢相信自己,在那黑幕前止步,不敢靠前。妄图通过你重生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是恨他们,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尊严,我的未来,我最爱的……人……我也曾幻想过让一切重来我就能改变一切,可以……人生哪里有如果呢?”男人的眼中满是讥讽。
“就算我真的借你之体重生又能怎样呢?我依旧是个胆小鬼,依旧只会逃避。我可以不承认失败,但我依然是失败者。不承认失败挽回不了任何东西……我将我的失败强加在你的身上又有何意义呢?呵……就像在赌场上输光了口袋里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是偷取他人的筹码继续不光彩地赌下去……还是扬起衣摆,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潇洒地退场。”
“这个世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记住这句话——它无论何时都适用。我们的一生太短暂,等到终于能体会到他的奥秘之时也已经油尽灯枯了。但你不同,你本就拥有和修亚一样的那种基因,又吸收了修亚生命精华的你将长生不老,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
“雪炀,创造你、利用你的都是我。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出生,也不会早遇到如此多痛苦。我现在最后问你一句——这样的人生,你觉得值得吗,你的人生值得用那么多的孤独与痛苦去换吗?”
“我……”他想说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但他又不想这时候在他面前显得太软弱,“我,不知道……但我会去寻找答案的!”
“这就够了……那我也可以——解脱了。”
“……”
“虽然你的心中仍有疑惑。你的来历,你的本质,你依旧没有弄清……我记得追寻这些本是你的梦想吧,那就继续下去好了。给自己一个方向,才不会迷茫。”
“可又有那里,是我的方向啊……”
“用你自己的心去判断这个世界吧,走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这之后再也没有外物会影响你的判断,遵循——你内心的声音……”
他也渐渐没了声音了,和希诺修亚一样,然后两人身体化成的光点在半空中旋转、碰撞、融合、湮灭……
那个始终没有说出自己姓名的男人,雪炀的创造者,与虫族历史上神话一般的英雄希诺修亚——于此刻,彻底陨落!他们的身份可谓天差地别,但在种种的巧合下,他们却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永远长眠……
灿烂的光辉中,两双眼睛永远闭上了,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展开。犹如初生的太阳,照亮了漫漫黑夜。
雪炀伸出手,划破黑暗,让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呵……哈哈哈……”一双疲倦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的瞳孔深处红的发黑。
我的……意志……
他开始审视自己的情况。
一层薄薄的肉质膜包裹身体,所有的伤口都愈合了,女孩的尸体也消失了……
他现在的皮肤被虫甲覆盖,手腕处也长出了和小臂等长的蚁刃——虫甲形态。
关住他的是一个金属丝线编制的袋子,外面似乎还有一个极其坚硬的箱子。好吧,真是被你们抓住了。
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似乎是从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中……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惊恐的士兵。他们已经拔出枪指向了他,不用任何人下令,枪口已经开始喷射火舌了。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数不清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倾泻在他的身上。正常来讲则样的火力换成个铁人都被打成筛子了,所有士兵的子弹为了应对虫族都是带穿甲效果的——但他居然毫发无伤。
疑问只在士兵脑海中一闪即逝,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麻药没有起作用?还有——为什么他会变成——这般模样?!
士兵们的队长在开枪的同时就已经接通了肩膀上绑着的无线电对讲机,听到这里的声音其他人应该就能猜到发生什么了。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雪炀在看他这边!
不要看我啊!怪物!
恐惧像飞速生长的植物根须,占据了他的心……
但他其实误会了。雪炀并不是在看他,只是看他身后的玻璃,他们在一辆改装过的大巴车里。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太随意了吧,还是他们觉得我这样随意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从“装尸袋”里爬出来的雪炀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暗红色的虫眼里依旧是那淡然的目光,漆黑的甲壳遍布全身,子弹打在上面就像豆子撒在身上一样。
“够了,停下吧。”他开口了,声音像是金属的轰鸣。因为他的声带结构也发生了变化。
但那些士兵没有一个听他的话,所有人都在重复着社稷换弹夹射击换弹夹这样的循环。
“听不到吗?算了……”雪炀抬起了手,手腕处生出的蚁刃约莫和小臂等长。
“那就——消散吧。”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像是说着与他不相干的什么东西。
刹那间——死亡、鲜血、火焰、烟尘、恐惧、轰鸣,在这狭小的空间中绽放!
在巨大血压下飞射而出的血浆就像花瓣一样妖艳,枪口黄灿灿的火舌就是花芯,而空中弥漫的烟尘则是花香。作为点缀的则是巨大轰鸣声也掩饰不了的——恐惧。
美丽,动人。
雪炀缓缓直起身来,他的身后已没有活人。只剩下尸体。
你说你只是个小偷,早晚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所以死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所以啊,你们这些家伙。这些伤害那个倒霉鬼的家伙——也应该有知道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觉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