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上两三年级时的一天中午,那头牛走进了我们家的生活。
刚进门的时候,她还算是个孩子,十个月左右。当时是花了900元,在农村集市上买的。说到农村集市上的牲畜贸易,有好多年我都觉得,那是件很神秘很令人敬畏的事。一般都是由村里的年长的爷爷辈分的人代理出面,与打算交易的人频繁的握手,嘴里还念念有词。直到后来很久,才知道原来那是在砍价还价。牲畜交易不像买菜那样随意,在当时,这也算是大宗交易。因为在每个农户家庭,有一头好用的牲口,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在车辆迎面交错的时候,谁家的牲口更高大一些,总会让驾车人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当然,我家买这头牛,纯粹是为了生计。900块钱在那个年代,也算不小的一笔数目。原来家里有一头驴,因为体格比较单薄,有些耕地的农活,难以应付。所以就决定换了这头牛。显然,如果放在现在,我们应该给她起个名字,但当时,似乎大家都没心情玩这种情调,牛,就是牛,用来耕地,值900块钱。而今我们只能叫她:那头牛。
那头牛参与了我们家的大部分农业活动,而在那时,农业活动基本上就是农村人的全部生活。最开始的一两年,她也是难以独立支撑像耕地、拉玉米秸秆这样的农活儿的,所以只能由我们一起完成。耕地时,我们会在犁杆旁边栓一条绳子与牛一起往前拽;拉车上坡的时候,我们就在车后面奋力地往前推。就在这样无数次的一拽一推中,我们慢慢熟了起来。她也渐渐地很听我们指挥。每次,当她奋力干活的时候,都会把尾巴翘起来,低着头,梗着脖子,肚子鼓着,绷着,肋条清晰可见,鼻空发出短促的呼气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慢慢长大,强壮,后来便能轻松地应付各种农活。而生活也在她的参与下,应付着一笔笔的开销,我们也逐步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
小学的时候,我与她的交集最多,因为那时候,父母要做些小生意,所以喂牛与饮牛的任务就落在我们肩上。直到现在,我都特佩服牛的大肚与海量。这家伙一顿能吃几大筛子麦糠,喝一大盆水。那一盆差不多能顶现在两桶纯净水吧。暑假的时候,午觉起来,就要牵着她去外面路边吃草。她总是能不停的吃,看来这牛巨大的力量全因为她有付好胃口。
初中以后,我就转到了外乡去读书,所以只是在每两周回一次家的时候,才能看到那头牛。放假的时候,我就有了一项新本事,就是给牛出棚。出棚是个文雅的词汇,说白了就是打扫牛棚的卫生。想想文革时的那些知识分子,住牛棚的日子,我就觉得特理解他们,这牛棚可不是好住的,尤其是夏天。牛的粪便一般来讲,多数还是比较稀的,棚子里会有很多很多蚊子,苍蝇,当然最可怕的是牛虻。曾有位作家写了部书,就叫做牛虻,不知道是关于什么内容。不过真实的牛虻,可不是吃素的,它们钉在牛的身上,一口下去就是一管血。也就是牛,能承受这样的骚扰。她总是不紧不慢的摇动着尾巴,来扫打侵犯她的这些飞虫。有时想想,成大事,非得有牛这样的耐性不可。
高中的时候,农村里,用拖拉机耕地,拉载就慢慢的开展起来。牲口作为农活的主劳动力,也在慢慢地退出历史舞台。直到大学之后,她们就完全从农业劳动中解放出来,也算在我们家过了两年清闲日子,然而,据我回忆,那两年,那头牛并不快乐。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觉得自己被时代抛弃,感到落寞,总之,再过了一些年,我放假回家,就听说,她被卖掉了。
也许今天,我会选择不要卖她,因为她承载了我们太多的记忆,我们今天的生活,也有一部分是属于她的功劳,同时,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牛棚,麦糠和牛虻。直到今天,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头牛,她那高高翘起的尾巴与我们一起耕地的画面,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