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自从酒店摆脱出来后，方青雯跟着她的父亲一起乘坐林肯轿车回方家。
车内，一室的片刻沉寂。
他缓缓开口，说声不轻不重的，悄悄打破了静寂，但却含有着一丝若隐若无的疲倦，“小雯啊，爸爸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方青雯微怔，“爸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
“青雯啊……”他看着女儿的脸出神了一下，似是叹息的一声，“你母亲终究逝去的早，而我太忙了……一直以来，照顾着你的都是艾丽怡丝。我很感谢她的付出，当初要不是因为她，我也许没办法把你好好养大……”
怎么这时候，忽然提出艾丽怡丝的事……方青雯一言不发，她睁眼凝视着父亲，等他的下文里说到的重点。
“小雯，本来……爸爸有意想你和白苏泽联姻，你自小不是喜欢他吗？”他说，没想到父亲有这想法的方青雯登时一愣。
父亲……
原来以前她暗中喜欢着白苏泽的事很明显吗？连父亲也看出来……
她垂下眼睑，眉间阴影落墨，她低声道:“爸爸，你的心意我已领了，其实……我早就放弃了，你用不着强人所难。以我们家的情况，我方青雯不愁没人不娶！”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方青雯了。
过去的她早被那帮人欺凌致死，而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不再弱小无力的方青雯！
“看来，苏泽所言属实。”他笑了下，但眼神所含了一些也许复杂的深意，“青雯，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作为父亲确实不太称职。有些事你不想说，也不想告诉我，我能理解……但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不论如何，我希望你知道，你依然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天下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不得不说，父亲的一些话让她不由深感澿然泪下，令人动容。
即使……她内心深处十分清楚一点，即使父亲宠爱她如珍宝，但当年的那件事，因为他和艾丽怡丝的事情，方青雯遥想至今仍觉一股子翻腾肚子似的反胃。
曾经在她心里如巨人般高大光伟的美好父亲形象，如同豆腐渣似的轰然崩塌，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瞬间崩碎成雪花片片。
“青雯，你想嫁给谁？”父亲问道，方青雯瞬时恍惚了下。
刚刚的几秒钟，在她脑海浮现出的一抹颀长坚挺的身影，他嘴角噙着浅浅的温笑，那双琥珀色的眼里，竟是如此犹如一汪春水般的温柔……
——“青雯。”
她好像进入了幻觉似的，似乎仿佛听到他那一声唇齿饶舌地叫着她的名字。自从离开他身边的以后，漫漫长日，名为思念的一株毒花悄悄攀援上了她的心弦，一动触之，便为之噬骨其身。
她内心深处里辗转反侧地翻念一遍又一遍，念的永远都是他，永远都是他的名字，“朱尔”。
“青雯？青雯？小雯……”他见此感到奇怪，方青雯的反应明显心不在焉的，在他念了几次她的名字，仍然还没反应过来。
一看就知，显然正在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不知道那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了解方青雯，但不妨碍他与自己女儿的沟通，即使……他和女儿之间的隔阂相比以前，愈显较大。
…………
不远处渐渐地能看到方家那栋外观亮丽，规模壮观的田园式别墅建筑，车辆已经开到家门口了。
此时方青雯侧头看向车窗外，见到诸多熟悉的一切事物景色离她越来越靠近了。
方才飘忽不定的万千思绪，当下心神安定下来。
“爸爸。”她转向方父，定眼凝神，“你问我想嫁给谁，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想嫁给朱尔，因为我爱他。爸爸！”
“朱尔？”收到的回答显然令他大出意外，他略微琢磨一上来，恍若顿悟，“是那个常年逗留在国外的，在文学圈子里盛名裴然的小说作家？”
方青雯略惊讶:“爸爸你知道他？难不成你也看过他的作品？”
“你忘了你爹以前可是文人的身份吗？”
虽然他现在不再从文，转而从商，但文人墨客的一些爱好他仍然保留至今，闲暇时还能找一些志同道合之友随兴，一同舞文弄墨，长话茶谈。
在他们的小圈子里，其间不乏一些海外人士，经常能说不少的见闻趣事，同时也介绍了诸多海外圈子里的名家大能，而关于朱尔的名号在那个对他有兴趣的友人常言提起，言辞间充溢着敬佩又仰慕之情，方父还是多少有点印象的。
“也罢，既然你想嫁给他……”方父沉声道，“我也不勉强，随你所愿，青雯啊，父亲是希望你幸福，若和他在一起对你来说是一种幸福，那为父就满足你的要求吧！”
大概是父亲的说法太让人震撼了，她以为会得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却没想到父亲竟是这种回答，她呆了半天，很久没回神。
————
直到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仍然呆望着她的化美古典式化妆台，看着镜子里容貌靓丽的自己，她不由浮思起父亲的那一段话，几乎恍惚出神着，如果……如果她真的可以和朱尔一起……
她的父亲不会强迫她的意愿，相反，不像大部分权贵之家的家长，他是真心为了她的幸福着想，愿意尊重着她的意愿。
她的父亲方清修，是真的世上对她最宠爱的好父亲，也许虽然……他在其他女人方面，称不上是好男人，在已经可以作为女人的方青雯来看，他对女色尤为风流，自从亡妻逝去后，他对待女人的行风愈来愈放荡了。
她觉得父亲能做好父亲，但即使母亲在世，他怕是不一定能成好丈夫吧？
不过有了好消息，她的心情显得很不错，倘若她有超能力的话，她肯定恨不得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哪怕就是巫师撒落的幻影粉，只要能将她快速送达到朱尔的身边，她都愿意！
滴答……滴答……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开关似的，滴滴滴的旋转起来传来一段断断续续的伴奏鸣曲，听起来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诡异与怪诞，感觉颇有古老年代的风味。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小女孩的童声，似乎在唱着，“是我，云雀说。”
方青雯霎时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的，她望着镜子，对面的人脸色难看地对视着她。
小女孩好听的声音还在唱，奶声奶气的，“是谁杀死了知更鸟？是我……是我……”
随着那唱声一起，她就跟着浑身颤抖来，沉默不语地站起来，循声踱步走去。
有时候，她迷上了一阵老上海的风情旧物，就连民国的靡靡之音得到她的钟爱，离她不远处，红木桌上放着一台西洋式留声机，她可以看到，有一盘黑胶片正在不停地打圈旋转，而声音就从这一股脑的流泻出来……
“啪——”
她的理智几乎断了弦似的，挥动着双手推倒了那台珍贵的留声机，冷眼看着留声机随着大动作而很快掉在地上砸碎，那盘黑胶片也随之碎裂了，一分为二……
就像被玩坏了似的布偶娃娃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