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黄家别院凉亭之中,陈明河在凉亭的石凳上闭目养神。他身旁石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内香烟正袅袅升起,伴随着朝霞晨露,让人心旷神怡。
“师父,你找我?”吕志诚听闻师父召唤,即刻前来凉亭拜见。
“嗯,诚儿,你坐下。”陈明河缓缓张开双眼,见到吕志诚,微微一笑,指着另外一张石凳道。
“是,师父。”吕志诚躬身道,旋即在师父下首石凳上坐下来,腰身挺直,神色恭敬。
“为师昨晚一夜未眠,将近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思虑了一番。”陈明河待得吕志诚坐下,和蔼地望了徒弟一眼,平淡开口道。
“啊!”吕志诚一声惊呼,想不到师父竟然为了自己一夜未眠,心中热血上涌,感动异常。“弟子惶恐。”他诚恳的道。
“哈哈,诚儿不需介怀。你我名虽师徒,情同父子。我心中从来没有将你和小可区别对待。说来惭愧,师父于修道练仙一途实在是对你教诲甚少。”陈明河宽慰道。吕志诚只感到热血在五脏六腑中奔腾呼啸,心中感激更甚,一时无语凝噎。师父和师娘对自己恩同再造,他们对自己的关怀,对自己真挚的爱意不弱于自己的爹娘。
“这些日子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头。”陈明河眼里满是慈爱的看了一眼吕志诚,接着道:“想不到你的身世竟还有这一段过去,妖族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要报仇也无可厚非。”陈明河顿了顿,抬头望望天,语重心长的道:“宇者,道也。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者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者即道。三千世界万事万物皆可为道,三千世界亿万生灵皆可言道。”
吕志诚想不到师父竟然忽而提起修道来,赶紧凝神细听,不敢漏了一字半句。
“物竞天择,苍天在世界繁衍变化之际,天道之中冥冥安排着一切。而我们修道之人也要择道而修,究竟是顺天应人还是逆天而行都是从自身对于天道的感悟来决定的。一切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都是我们感悟大道的契机,面对或者逃避都是一种选择,而选择的背后,就是我们对于大道的感悟,就是我们的明天。”陈明河叹了一口气,眼中光芒闪烁,尽是慧思。
“你此次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决意为父母报仇,做师父的绝不阻拦。一者,身为人子,为师心里也特别能体谅你为父母报仇的心情;二者,你的宿命师父已不能看透,并不想对你的选择进行干预,以免耽误你感悟大道的契机。所以,师父今日也并不打算劝你回观。只是,凡事要懂得量力而为,若是你身陷囹圄,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又何谈报仇?又如何能对得起你失去的爹娘?师父此言绝不是阻止你复仇,而是希望你力所能及的行事,别忘了师父师娘也是一样的担忧。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遭遇强敌,你大可不必死磕,等到自己实力增强以后再一决胜败也为时不晚。”陈明河望着吕志诚,眼含深意。
“量力而为?力所能及?”吕志诚心头剧震,神色复杂,经过好一番内心挣扎后,脸色方才重新舒展开来,对着师父躬身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遇事绝对不会鲁莽。我有绝对的自信,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报仇雪恨。”说到最后,吕志诚双眼精光爆闪,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臭小子倒也有几分悟性。看来这些日子来的经历也让他成长了不少。”陈明河望着眼前的身强体壮的俊朗少年,再和数年前自己初次见到的那个小乞丐加以对比,心中感慨,眼神欣慰地暗忖道。他原本还担心徒弟陷入复仇的牛角尖里出不来,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但现下已没有了这份担忧。自从后山狩猎之后,陈明河完全测不出吕志诚的将来,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徒弟将来的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看到你的成长,为师心里着实感到欣慰。不过,师父有些关于修行的参悟传授于你,你须得谨记在心。”陈明河捋了捋胡须,神色严肃的道。
“谨听师傅教诲。”吕志诚站起来恭敬的道。
陈明河点点头,道:“修仙一途,唯求得道。然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大道渺渺,不可捉摸。圣智造迷,鬼神不识。惟不可为,不可致,不可测,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元,合曰道。
三千世界,亿万生灵,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岂不然。天地开辟,混沌化阴阳,阴阳生万物。是以善吾道者,心存一念,始终不渝,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法通则百法通,万法皆通。悟透一道,则尽知万道。悟之,学之,得之,传之,则吾道永存于世间。”
吕志诚听得暗暗心惊,这些感悟无一不是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可悟而不可得。他心中一时之间犹如醍醐灌顶,万法通透;一时之间又像是触及一个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完全看不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心中茫然不知所措。对于这些感悟,他一时之间难以完全领会,只是默默地牢牢印刻在心底。对于面前这个中年道人,自己数年来朝夕相处的亲人,心中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师父的身影在他眼里变得更加高大伟岸。
陈明河望着徒弟忽喜忽忧,明暗不定的脸色,知道徒弟正在消化自己的话。他也不多言,任由吕志诚呆愣在那里,悄悄离开找陈小可去了。
“小可,你诚诚哥要找妖族复仇,此中艰险,实难预料。不过他命中当有此劫,若是阻挡了他复仇,说不定就会令得他心魔深种,对于往后的修行大大不利。所以为父也不能加以阻拦。”陈明河来到女儿房间,对着宝贝女儿道。他脸上神情渐渐严肃,话音一转,语气不容反驳地道:“但是对于你,我却不能不管。你必须跟我回九仙观去。”
“我不要。”陈小可一排晶莹洁白的小牙齿紧咬着下唇,态度异常坚决的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必须陪伴在诚诚哥身边。”
“此去危险重重,诚儿有他必须要去的道理,你又何必跟着涉险?”陈明河向来溺爱女儿,不肯稍微拂了她的意,从来没有如此严肃地对待过自己的宝贝女儿。
“我不管,诚诚哥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不应该在这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陪伴他吗?”陈小可心中委屈,倔强的道。
“这是他修行的契机,我不会干预。你是我女儿,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你必须跟我回去。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陈明河语气不容置疑。
“那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我的契机呢?”陈小可不依不饶。
“这。。”陈明河心头一震,脸上惊讶神情一闪而逝,语气依旧严厉:“不许胡搅蛮缠,你也不想想你娘,她该多么担心?”他没有把握能劝动自己的宝贝女儿,又实在不愿意用强,搬出了自己的夫人来。
听父亲提起娘亲来,陈小可脸上也有一丝愧意,不过对于吕志诚遭遇的同情和心中想要陪伴吕志诚经历风雨共度患难的决心让她将这一丝愧意收敛了起来。神色虽然平淡,态度却异常坚决的道:“等我陪着诚诚哥复仇之后,我们一定会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的。”说完,她低头拉着父亲厚实的双手,用起了百试不爽的惯用伎俩:撒娇。
“唉,女大不中留。”陈明河心中暗叹,双手被一双娇嫩的小手轻轻摇晃着,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摇晃起来。沉思半晌,又掐指算了半天,陈明河对着女儿语气转和,恳求的道:“与诚儿宿命有关的事已经蒙蔽天机,我实在是测算不出来。你若跟着去,吉凶未卜,爹实在放心不下。”
“爹,雏鹰长大后就必须振翅翱翔天空,鱼儿长大后便要独自游向大海。我虽然还不够成熟,但终将是要脱离出你和娘亲温暖的臂弯,独自经历风雨的。”陈小可美丽稚嫩的小脸上竟然散发出一股沉稳之气,她语气平静地劝解着自己父亲,“爹,你就给我一个成长的机会吧。”
陈明河神色复杂,要带着女儿回观的决心显然已经动摇,他想不到女儿离开自己短短的一个月左右,竟然也变得成熟起来。陈明河心中不知该为女儿的这种转变感到开心还是担忧,心情起伏,摇摆不定。他仔细思虑着陈小可刚刚的话语,想着当年自己当年与孙明萱蜕变成长的经历,这些话听起来好像非常耳熟。半晌,抬起头来,双目尽是不舍的道:“或许是该让你自己去历练闯荡的时候啦。”
“谢谢爹!”陈小可喜形于色,开心得直接跳了起来,搂着父亲,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别高兴得太早。”陈明河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道。
“嗯。”陈小可背起一双玉手,抿着嘴,乖巧地等着父亲指示。反正只要自己爹爹不阻止自己陪同吕志诚复仇,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这乃是爹爹的防御法宝:冰玉蝉衣。虽然不如上古神器,但防御力还算不错。至少那二劫豺狼妖修是奈何不了你分毫的。出门在外,一切小心。”陈明河将自己的防御法宝冰玉蝉衣解下来,递给陈小可道。
陈小可深知这件防御法宝的珍贵,心中着实感动。这么多年来自己仗着父亲的溺爱,时常对他调皮捣蛋,虽然深爱着自己的父亲,却从来没有真正为他做过些什么。往事一幕幕浮现,爹爹带着自己外出游历,陪着自己吃喝玩乐,自己调皮捣蛋闯祸的时候帮自己在母亲面前背黑锅。。。少女心情异常复杂,感动,惭愧,五味杂陈。
陈明河又叮嘱了陈小可半天,然后就离开黄家别院,朝着九仙观而去。望着父亲落寞的身影,陈小可心中更加愧疚,默默发誓此次陪着吕志诚复仇之后一定要陪伴父母,好好孝顺他们。
吕志诚此刻还兀自呆愣在凉亭之中,陈明河不知道,在他给吕志诚讲道之时,在他叮嘱完女儿离开之时,黄家别院之中还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眼神之中有些欣赏,有些敬佩。在他离去之后,这道眼神也恢复了正常。一双羊脂玉手推开房门,慢慢从房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