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羽毛鲜艳的锦鸡从矮树上飞过,去病一箭过去,那飞翔的锦鸡一声惨叫,头一偏就倒在树下。卫二那腿飞快一跑,就将那耷拉着脑袋的鸡给捡了回来。如今,霍连不在,卫二又干上了老本行。
畅气的去病脚一抬就下了马,回头看了看卫二那马上的猎物,叹道:“忙了一年,这手还行,没生疏!”又看看霍祁那一马的猎物,笑道:“还是你厉害,还像草原一样!”
“霍祁乃粗人,就只会这个!”霍祁虎脸一笑,自豪道。
霍祁也下了马,过来挨着坐下,卫二递给去病一袋酒,霍祁自己也摸上一袋酒,跟着就大口灌了起来。
“公子,宜春侯过来了。”卫二躬身道。
“不管他!”去病坐着没动,大口灌酒。
卫伉骑着大马在林间缓缓而行,抬眼就看见去病坐在树下正歇气倒酒,后面亲随马上的猎物很现眼,刺着卫伉的心。回头寂寥一看,自己一队人马,马上都还空空的,没有一只猎物,卫伉那脸色瞬间就暗沉了下来。
“侯爷,骠骑将军在路上。”卫伉身后的卫怜策马上来,拱手小心道。
卫伉冷哼一声,算是知晓了。
眼见无法回避,卫伉下了马。
“表哥的猎物可真多!”按礼制,卫伉须向去病施礼,按亲戚关系,就要随便多了,卫伉选了后者,“如今,表哥手也生了,冠军侯也不冠军了,猎物还不如亲随了!”卫伉后面那两句话的讽刺之意人人都懂。
“我的事,你一小子,根本就看不懂!”去病蔑视道,又轻松地倒了一口酒。
卫伉冷静地看着傲气的去病,又斜眼俯瞰了一下山下空地。
卫伉那嫉恨的眼光穿过林间空隙,草地上,武帝正带着一帮臣子和侍卫骑马慢慢走着,武帝不时眺望远处的山隘口,隘口空荡荡的,那是给鹿群留的口子,想必,野地的鹿群正被赶向这隘口,不久就会到达此地……
卫伉嘴角一抽动,就冷笑了一下。
“我当然看不懂,”卫伉没了平日的冒失样,冷声道,“你欺辱我也罢,还抢父亲的功劳!带出的兵一个比一个傲慢无礼,连你的部属都敢上卫府厮闹,你还有何事我看不懂!”
“此是何意?”去病放了酒袋,冷峻的眼梭看卫伉,那眼色冷如寒冰,“何人上卫府闹事?”
“你就装!”卫伉终于没了冷静,轻蔑地说道,眼中闪着嫉恨的光,“你欺人太甚,父亲一直忍让!可你的部属是何人,居然也敢来质问父亲,要父亲给说法!父亲乃仁慈之人,接待了他,他还动手打人,和你一个德行,目中无人,以怨报德!父亲居然还隐晦了此事,不让人追究,更不许我找你理论!”
去病脸色暗了下来,“舅父受了伤?”想到去年舅父卧床样,去病眼中开始烧火,强压着那火气,去病那狠毒的牙一动,蹦出了两字,“是谁?”暗沉的声音中浸着明显的怒意。
“你不知道?”卫伉冷笑道,“你真会装!你不羞辱父亲,你却让你那将门之后的部属来羞辱父亲,还问我是谁!?明明自己就是私生子,还让人到府辱骂父亲是马奴,呸!父亲是私生子,是马奴,人人都知道,不用你的人来提醒!难道你的人也天天如此说你?也天天在你面前念此事!?”
去病脸色暗黑如灰了,那怒火一喷而出,厉声道:“是李敢?”
“他父亲自刎难道是父亲的错?难道身为大将军的父亲就不能更改他那心胸狭隘的父亲的安排?难道安排一将军还要你同意,还要你那部属知晓,要将谋略告知你和你的人?”
见去病脸色已如火烧,卫伉那怨气更大:“他凭什么就可以质问父亲的安排!?让公孙敖替了他父亲打前锋,乃是陛下之意!他为何就不去质问陛下,偏要质问父亲!?就是父亲不让他打前锋也是应该的!他凭何要出语伤人!你不帮亲友,也罢!父亲帮助亲友还有错?!你有本事,让你的人封了侯,却不管亲友的前程,你得意了!?”
见去病那拳头紧握,没有回话,卫伉激愤道:“你会打仗,你如今也和父亲同秩了!就忘了恩负了义!?如今,父亲门客只剩任安了,其他的都去了你门下,你张狂了!?”
说了如此多的话,去病仍没动,卫伉继续浇油:“你夺了父亲的门客不说,还让他来闹事!不是你指使他上府来重提旧事,难道是他自己想的?他凭何敢如此作为?辱骂三公,殴打上司,是死罪!没你的偏袒,他敢?不是你,还会是谁?他仗你的势欺了父亲,还出手伤了父亲!你这忘恩负义的野小子!”最后那句,卫伉咬字很重,语气更重!
去病那脸色已经暗红如熊熊燃烧的火,酒袋一摔,“啪”的一声,怒气的酒袋撞在石头上,晕头转向般滚落至地,一袋闷酒就“哗哗哗”地倾斜入地,那浓烈的发烧酒味刺激着怒火袭身的去病,那怒火遇酒气,猛烈上蹿,火势更大!
去病猛地站了起来,虎虎生威的脚一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那紧握良久一直没有撒气的硬朗拳头在卫伉眼前一晃,揪住卫伉就是一狠拳!
跟着卫伉的人没人敢上前拉劝,都慌慌张张地伏地叩首道:“将军,都是一家人,手下留情!”
卫伉脸颊实实在在地挨了一重拳,只“哎哟”了一声,却没有告饶!那嘴角殷红的鲜血流出,卫伉傲气地用手擦了擦,又狠狠地“呸”了一词!
见阵势不对,雄壮的霍祁上前,一把抱住了愤怒的去病,卫二也慌忙向卫伉使了个快离开的眼色。
卫伉冷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抬脚上马,原路退了回去。
去病那腹中怒火继续熊熊燃烧,没了卫伉,无处使力,又是一拳过来,抱住去病身躯的霍祁也挨了重重的一闷拳。没听到霍祁的声音,卫二松了一口气,这家伙,好身板!
“公子,你不要听宜春侯的,我们回去,问问大将军再说!”霍祁已经放了手,伏地叩首道。
卫二等亲随都过来伏地请去病息怒!
去病抬了那怒气很大的手擦了擦已经气歪了的嘴角,一放眼就看到远处山脚下,武帝带着人已经下了马,站在草地上,正等着鹿群过来。
去病蛮腰一动,跨步旋身就上了马,疾奔而去。
伏地的霍祁眼一愣,快速爬了起来,那习惯的眼瞄看了四周一遍,也顺便看了看山脚。一看,霍祁那一贯沉稳的心就慌了,李敢就在哪里!可公子已经跨马如那离弦之箭而去!他那手中握着弓!
霍祁和卫二那恐慌的眼光一碰,“快!拦住公子!”话未完,霍祁就翻身上马,扬鞭跟了过去……
远处,卫伉骑着马没有离开,看着山下武帝那悠闲等鹿群的静谧场景,嘴角透着得意的冷笑,那笑阴森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很快,朗朗乾坤下,李敢在武帝面前中箭倒地,场面瞬间失控!有人呼喊,有人奔跑,有人伏地!好在武帝乃一代大帝,惊恐之余,仍稳稳站立,等着身边的侍卫架了盾牌,抽了腰间的刀剑过来护驾;一众大臣则围着武帝将那手中的弓箭指向了射箭之人……
一直得意冷笑的卫伉不再笑了,那脸色渐渐惊异起来:去病骑马过去,丢了弓箭,翻身下了马,在天子面前,跪伏至地……没人射死他!也没人用剑砍杀他!
卫伉脸色惊恐起来:无人上前捆绑他!天子虽在怒吼,可哪些兵士居然不上前押解他!天子身边的太医令已经抱住了李敢,一地的大臣和兵士都跪了下来,可他仍然跪伏于地!无人杀他!
卫伉瘦弱的身躯开始抖了起来,惊慌的眼看了看一地的大人们,没有父亲!卫伉不再细思,也不再看草地上的景,赶紧找卫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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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花环的子瑜远远地就见霍祁站在门外,很是奇怪,就带着兰儿,拿着一手的草地鲜花,跑了过来,汤圆跟着也奏热闹地吠叫着欢快地蹦了过来。
“你们今天怎这么早就回来了?”惊奇的子瑜不解道。
霍祁眼中有气愤,也有气滞。
子瑜更诧异:“你今天是怎么了,不高兴?没打到猎物?”看看跟着的其他人,好像都有些气馁和不安,子瑜疑惑起来,问垂头的卫二:“你们都是怎么了?都没精打采的?去病呢?”
卫二抬了头,那脸色更不好看,也没回话,怔怔地站着。
他们怎么了?无人答话,那呆子出了何事?子瑜心紧了又紧,他知道了?天子为难他了?正胡思乱想间,人已慌慌张张地进了屋,见去病和衣躺着,没什么异样,子瑜心中放了一万个心来,轻舒一口气,就走过去,关爱道:“你今天没打到猎物,他们都很气馁呢!”
去病没答话,子瑜却舒气道:“不过,我倒觉得好,没有打着是好事,少杀生就好。”
子瑜不喜欢他们的狩猎活动,可她反对没用。
去病一行已在甘泉宫住了半月,子瑜坚决不跟去病去狩猎,每天就只去附近的林中转转,听听鸟鸣;在峡谷小溪中搬石头找小鱼;在驻地附近草地踏青游玩,每天都摘了花草,编了花环带着;还在林中抚琴,自己高歌自己听;还丢了琴,跳着各种舞蹈。跟着的兰儿和春儿眼见子瑜高兴,身子也恢复得很好,跟着还有美妙的琴音和歌听,都很高兴。去病虽每天很晚才回来,子瑜却日日都幸福而眠,很是舒心。
室内还是没有声音,去病躺着,眼闭着,仍然没有说话。
“你睡了?真的睡了?难不成,没打到猎物,你还伤心了?”子瑜真的心疼了。
这呆子当了大官,肯定被哪些人给吹捧惯了,整天高高在上的,没打到猎物,辱没了他这冠军侯,肯定在生气……子瑜也叹气,这人最骄傲,当了大官更傲气,官大一级害死人!你也会的!心中虽如此想,可没说出来。
见去病还是不说话,子瑜很无聊,自言自语道:“好,你睡觉,我陪你。”说完,就放了手中那可爱的花,取了头上那不舍的花环,挨着一动不动的去病躺下,还扯了一床被子过来给她自己和去病盖好。不久,本就贪睡的子瑜就睡着了……
等子瑜醒来,身边空荡荡的,早不见了去病人影。
子瑜坐起来,看着身边空着的床,心想,他今天还真有些怪,真没打到猎物,伤了他的傲气?他就如此在意一场射猎比赛?非得是冠军?
疑惑的子瑜一出门,就见赵勇气呼呼地蹲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去病去了哪里?又喝酒去了?”
兰儿一脸的气:“我问他,他不说!”又心疼地说道:“姑娘不要怪他,他一直跟着我们,应该不知道公子的事。”
“公子带着霍祁出去了,叫我跟着夫人。”赵勇终于说了一句话,话一完,就泄了气,垂着头,发闷呆去了。
子瑜心中很不解,奇异道:“他们喝酒,把你留下跟着我们一块吃?”
赵勇看着子瑜,“我吃不下,你们吃吧。”说着就走到远处,不管地上是否有草就躺下了,眼见是在生闷气,兰儿跟着过去了。
子瑜觉得赵勇那眼神特怪,他和兰儿吵架了?可没听兰儿说呀!眼见兰儿正坐在赵勇身边说话,子瑜又摇头,不像吵架的样……
晚上,子瑜迷迷糊糊中感觉去病上了榻,就顺手抱着去病又睡了。
一早,子瑜一出门,就见霍祁正在安排回长安的事宜。子瑜眯着眼懒懒地问着身边的去病:“我们今天就回去了?”
“是。”去病那语音很淡。
“你昨天不高兴,真没打到猎物?”
“打了一只猎物。”
“才一只,难怪你生气。”子瑜此时才睁了贪睡的眼,叹气道,“好吧,我们回长安,免得你生气又整我。”
在回长安的马车上,去病坐着,一直闷着不语。子瑜只当去病因猎物少在生闷气,也不说话,躺在车内数着车轱辘声而眠。
去病回府,闭门不出,邀人疯狂踏鞠,每日都疲敝而眠,子瑜心中开始不安,他这人竟然如此在意一场狩猎?必得第一才行?
子瑜正在院中跳绳,就见去病急急地进了院子。
他遇事可是从不慌乱的,子瑜脸色一白,心一慌,那绳子就慌慌张张地掉落地上,“出事了?”子瑜那问话颤音很重。
“陛下在鼎湖病重,令我即刻去鼎湖宫侍疾,我马上出发。”
子瑜那心又稳住了,慌忙跟着去病进屋,替去病找衣裳,“你一人去?”
“朝中大人都去,这是侍疾,不能带夫人,”去病紧紧握着子瑜手,那眼色有镇定也有愧疚,“你在家好好的,不要出岔子,等我回来。”
子瑜心一稳定下来,就歪着头想了想,问道:“陛下今年多少岁?”
“贵庚三十九,你问这个干甚?”
子瑜记得武帝是皇帝中长寿之人,就抿嘴笑起来,“你放心,你那陛下死不了。”
难得去病眼色慌了一下,伸手就捂了子瑜嘴,黑着脸,轻声吼道:“你又胡说,敢说陛下死呀活的!”
边上的春儿也被子瑜的话吓得脸色如土了,夫人胆子可真大,连皇帝都敢议论,和公子倒般配……
子瑜咬着去病耳朵,小声道:“他命长着,不会死的!”说毕,大眼瞧着去病,点点头,“你放心去吧,天不会垮的。”
“我担心天会垮?”去病苦笑了一下。
“你只管去,反正他死了就是太子登基,也是好事!”小声说毕,子瑜已跑出了屋,不管黑脸的去病和胆小的春儿了。
见去病出了院门,子瑜低了头,心中很是丧气:他可不知道,几十年后,太子和皇后都死了。忽然间,子瑜就想起来:皇后死了,去病又在哪里?
看着大敞开的门洞,子瑜心中万般恐惧:难道他位高权重,被武帝先杀了?心中一个冷颤,子瑜就莫名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