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房内已是一片狼藉,地上是杖杀荷花和秋儿留下的一滩污血,芷若跪在地上已是几个时辰,早就被那血腥杖杀吓得痴呆,除了掉泪,连哭泣的声音都吓没了。
芷若虽然哭泣呆傻,但她心里明镜似地明白着,她不得不如此做。为了她那大小子,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她是天子所封,公子应该有所顾忌。她不想死,可她低估了去病那杀人的决心,她现在害怕了,她现在唯一后悔的是,由于她的仁慈,没将子瑜解决掉!可那太医也说了,那子瑜想要孩子,很难!想到此处,芷若哭着,可心里冷笑着。
春儿本大快人心,可见了现场,才发现问题之严重。除了兰儿、菊儿和她外,一府的丫头都跪在庭院中,人人都吓得不敢哭出声来。春儿进了屋子,也吓得一跪到地,不敢抬头。
“有何事?”去病声音暗哑得吓人。
春儿不敢抬头,胆颤心惊的,颤着声气道:“公子,夫人请您过去,夫人说有事要告诉公子。”
“告诉夫人,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就过去!”去病黑着脸,语气也很严厉。
春儿唇哆嗦起来:“夫人……才又晕了……”
“晕了?你是怎么服侍的?嗯!”去病眼发红,怒看着春儿。
霍仲慌忙跪地,“公子,不要怪春儿,她已经尽心了。夫人有话跟公子说,才**儿过来请公子。”
“告诉夫人,我等会儿过去!”
春儿已经傻了,张着恐怖的嘴说不出话来。
霍仲心中叹息,只有那夫人才了解公子这人,也只有她才劝得住公子。霍仲叩首道:“夫人叫告诉公子,她说,您如果不过去,她就永远不见您……”霍仲停了话头,斟酌着说下句,一抬头见去病那眼要吃人,不再想那话语如何开口,赶紧说:“夫人说,您若杀了侧夫人,她就跟着孩子去。”说毕又叩首。
“你告诉夫人的?”去病那有毒的眼光在春儿身上来回扫荡。
“是老仆说的,”见去病那火就要烧到无辜的春儿身上,霍仲慌忙道,“夫人乃府中诸人之主母,老仆理应向主母告知府中之大事,不然,以后夫人知道了,必然怪罪老仆不将其当夫人看待,老仆到时无地自容,请公子见谅!”说罢继续顿首。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霍仲的话回得滴水不漏,将去病背着子瑜干的事告知子瑜说得理直气壮的,正正当当的。
去病一双厉眼死死地盯看着伏地的霍仲,久久不说话。一盏茶功夫,那狠毒的眼才移了方向,寒冰眼光扫看着庭院外跪着的一众丫头,丫头们人人寒颤不语。好一会儿,去病那刀霜般的眼才看着地上跪着的芷若,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后,才冷哼了一声:“等我回来!”说毕,转身移步,一袭气愤之背影渐渐远去。
“子瑜,头还晕吗?”进了居室,去病就暗哑着声音问道,那话音中有浓浓的怒意和悔音。
子瑜微微睁开眼,“你扶我起来,我和你说会儿话,”去病坐下,将子瑜扶起来,揽在自己怀中,握着子瑜手,又问:“头晃吗?”
子瑜头靠在去病胸前,喘息道:“还好。”
子瑜凄楚地仰头望着去病那愠怒的脸,那时隐时现的怒火烧着,子瑜潸然泪下,“你曾经多次问我,你走后,我是怎么过来了,我都没说,我就怕你自责,我也不愿去想哪些伤心事,可今天,我说说。
“那次我们被罚去北境,我无法忍受族人的死去,我自责自杀,被师傅他们救回一条命,可北境缺药,还是冬日,更无药,莫纳到处找药,我才慢慢恢复。有一日,师傅和莫纳看我的病,师傅就摇头,莫纳也伤心,我问他们,他们没说。后来,那次,你被刺,我回院大病一场,张爷爷就说我已落病根,可能不生,我才知道师傅为何摇头。
“我这孩子根本就保不住,这孩子还是会离去,她们其实不用那么做,我知道,我就是喝了那汤药,这孩子也保不住。从我到大汉开始,我年年都有一场大病,汤药就没断过,只有上年没病过,但还是喝了一年的药。陈太医那日就说了,这胎不好保,你不要怪她们,都是我这身体不争气,是我的原因,和她们无关。”说到最后,子瑜那泪线流。
“我来到你的这个世界,就没了亲人,没了父母;我的草原父母也死了……那不怪你,可我的家又没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子瑜,都是我不好,我承诺要护你的,我没做到!”
“我不说,就是怕你自责,你还是自责。这次,这孩子离去,我很不好,我觉得我可能又会死,我感觉又像那次草原的病一样……不过,现在我不想死了,我舍不得你。”
“你不能死,陈太医会好好医治的,你不要担心;还有莫纳,他也看了,说了,只要你去了心病,就不会有问题。”
“我有错,我害了芷若。”子瑜苦涩的眼望着去病,艰难地说道。
“你没错,是我的错。”
“你听我说。你以为我死了,娶了芷若,我不怪你。后来,我找到你了,我不能忍受你和其他的女子在一起,我不能分爱,我嫉妒,我每天都不能没有你……你第一次去居延,我就仿若大病,我就觉得自己会死。第二次,我跟着你去,可霍连因此而死。第三次,你去河西,我又没了主张,令全府之人都不得安宁。这次漠北大战,我也想去,可我怕霍祁因此而死,珠儿会当寡妇,我才没去……”
子瑜歇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就怕失去你,幸亏这次没去,不然会让你操心。在大漠流产,我真会死在大漠,你更会难过。在草原,你离去时说,两月后来接我,可我在草原苦苦等了两年,没办法,莫顿才送我到了长安,可你又把莫顿杀了……不是你的错,这是命数。你每次离开,我就感觉像草原那次一样,我就怕你一去不归,又让我一人独活,我怕……”
去病眼中已没了怒火,只有悔恨,紧紧搂着子瑜,子瑜在去病怀中继续哀哀哭泣:“那种没你的日子我过怕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四年里,我是如何过来的,我生不如死,我经常整夜睡不着,我就要疯了,我怕黑夜,到了夜晚我就想死……我不想再过没你的日子,有你,我就足够了,我没有其他奢求。你这侯府,我也不需要,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哀痛之言很伤心,又停了一会儿,子瑜继续说:“我是和你在一起了,可芷若却只有大小子。我有你的爱,可她没人爱,她比我更苦。芷若死了,大小子会像我一样,孤独飘零,他会恨我,而我更歉疚,我害了他母亲,也害了他。”子瑜嘤嘤哭泣道:“我不是好人,我更没有尽到你这世界所说的妇德。”
室内静谧,只余子瑜那哭泣声,声声悲戚,绕梁不去……
良久,去病才仰天长叹,痛心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以后我出征,你就跟着。我本来是想你有个孩子,你心中有了期盼,就不会太担心我,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可……你放心,我不再处置芷若,你好好养病。”说毕,紧紧地搂抱着子瑜,许久没有说话,室内只听子瑜那悲戚声。
“公子,大将军过府来了。”霍仲在屋外小心禀报。
去病放了子瑜,转身出屋,声音已经平静下来:“请舅父偏厅看茶。”
“你母亲已将实情告诉了我,如今已成事实,无法挽回,你看在你母亲养育你的份上就原谅她和芷若吧!”卫青叹着气,又看着自己的姐姐,“你也是糊涂,那子瑜已是陛下亲口封的去病夫人,你竟敢害了她的孩儿!如被陛下知道,那芷若也难逃死罪!”
陈夫人哭了起来,“我也是一时糊涂,干了这等傻事,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泪眼看着去病,哀哭道,“去病,我并不是想害你的孩儿,我就是不想……”
“母亲,你就是看不起子瑜,不想子瑜的孩儿继承我的爵位,继承我的家业!”去病一脸讥讽加万般苦痛,“子瑜哪点不好?她诚心对我比任何人都好!在草原,她明知我是牧民,是一介汉商,一直等我,在我失约的情况下,拒绝那么多的爱,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寻我,为我卖身,多次被逼自杀,母亲都看不见?她还自己丑容,拒绝了天子的爱慕,就为了等我,母亲也看不见?”
去病声音已近嘶哑,一张脸扭曲不成人形,“难道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如今,如了母亲的愿,我和子瑜的孩子没了,母亲高兴了!?”
陈夫人一片痛苦哭泣声:“我已经后悔了,你就原谅你母亲和芷若吧!”
去病长长叹息:“子瑜率性为人,敢爱敢恨,不畏权贵,忠贞为我,这么好的女子,在母亲眼里就是低贱浪荡之人;那芷若使计,跟我同了床,还害我的孩儿,您仍为她求情,认为她比子瑜好?”
“去病,你不能这样责怪你母亲!也不能这样说芷若,毕竟你是你母亲的儿子!芷若也是你的侧夫人!”卫青喝住了去病。
“母亲放心,我没杀芷若,”去病冷冷地看着母亲,“我已将参与此事的荷花和另一婢女杖杀!我不希望以后再有此事发生,母亲知道儿子的意思。”
陈夫人听到芷若安全,放了一半的心,本还想救荷花,一直不好找机会,听到说荷花已死,也没了妄想,只是掉泪,对她这儿子是又怕又恨。
在卫青的劝解下,陈夫人含着泪,跟着弟弟离开回府。
清晨,子瑜还在迷糊中,春儿过来唤醒了子瑜:“夫人,侧夫人求见。”
子瑜抬抬眼睑,心中悲苦,掉着泪道:“我不想见她,请她回去吧。”
一会儿,春儿又过来道:“侧夫人说,多谢夫人救了她,她感激夫人。她还说,她如今没脸管理府中之事,请夫人收回管理之权。”
跪伏室内的芷若不能理解子瑜的做法。当回来的霍仲说公子已原谅她了,芷若惊喜之余很不解。芷若问了霍仲缘由,才知道是子瑜所救,可看霍仲那样子,她应该知道是自己害的她,她却仍然救了自己,这违背常规做法,她确实是一怪人。芷若既不解,也羞愧,因此,一早就过来请罪,归还治理之权。
子瑜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幔帐,缓缓道:“你告诉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我如今这样,更没有心思管理府中的事情,还是由她继续管理就是。”
听到春儿回的话,芷若很诧异,更加不能理解子瑜古怪的做法。虽如此,芷若在室外跪谢离去。府中仍旧是芷若当家,只是,芷若对子瑜更是言听计从,不敢忤逆。
等到府中风波平静下来,子瑜病也好了许多,能够坐起来,去病带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的霍光拜见了子瑜,告诉子瑜,他去了平阳府,拜见了父亲,带回霍光,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向天子推荐弟弟做官,子瑜今后就有了夫家的依靠,免得母亲娘家来为难子瑜。
子瑜听了很高兴,去病解除心结,父子相认,兄弟和睦,一家团圆,是天大的好事,但想到她的孩子被亲人所害,胎死腹中,就一直没有笑意,怕去病伤心发脾气,她还不能太责怪太悲痛,心里那伤痛的阴影始终不能散尽,仍旧闷闷不乐,病就一直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