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坐在院中石凳上等着去病下朝回府吃饭。
子瑜放了厨娘从未见过的大蒜,还在烤羊腿上放了孜然、胡椒、蒜泥等香料,那香味缠绕一屋,弄得子瑜口水直往肚里咽,可那去病就是不见身影。
等到未时,才有一位宦官进府,道:“将军叫传话,他已在宫中用饭,请夫人不必等他。骠骑将军有军务,即刻将回大营公干,不久才会回归。”说毕就转身回宫去了,留下子瑜呆呆站立,又惶惶不知所措。
后来,还是同样心不安的芷若进宫拜见了皇后,才知道,去病两次出击祁连一带,匈奴战败,被杀近五万人,伤兵更是无数,还伤及很多的牛羊马匹。因损伤太多,单于对位于祁连的匈奴西域王,即浑邪王大怒,欲杀浑邪王。此消息被浑邪王知道后,与休屠王等西域诸部族商议,欲降汉,特使渡过大河到汉境送了信,约期欲臣服大汉。在大河上巡查的大行李息接待了浑邪王的特使,见事情紧急,特派人加急驰报长安。
长安未央宫当日庭上激辩,有多半的汉庭大臣们反对受降,主要是怕浑邪王借此诈降而跨河袭边。卫青等臣子力主归降匈奴大众,免屠戮战事,去病请命带兵受降,以防有诈。结果,武帝令去病领兵前往迎之。由于事发紧急,去病在宫中用了饭,就直接去了陇西大河边的汉军营地,当日又带着大军渡河西去。
霍仲将芷若所知道的实情全告诉了子瑜。子瑜在府中度日如年,睡眠又开始不好,每每夜中惊醒,就喊“陈霍”,又哭泣,那在榻旁地上睡觉的汤圆也跟着烦躁,日日在院中吼天吼地地怒吼,春儿看不住汤圆,回府的兰儿更不知如何办,就是哭;没办法,珠儿就又回来服侍。珠儿每日一边劝解子瑜,一边教训汤圆,一边担心霍祁。无奈,用处不大,子瑜院中乱成一团,珠儿心中也焦虑。
芷若进宫也知道了武帝对子瑜的态度:默认子瑜夫人之位,但没有为其正名。芷若既嫉恨子瑜,也担心去病。眼见子瑜又将病倒,一府之人都惶然恐惧,她又当家,上次,子瑜跟着出击回来就大病,芷若也去见了子瑜,看到公子那担心忧愁的样子,芷若很气!可芷若更怕这病才好的子瑜又病倒了,回府的公子发她这当家人的气!公子责问她和众人,她更无法立足!无奈,芷若就亲自上门请了莫措过来劝解。
子瑜抱着莫措哭,说,她亲眼见到霍连中箭倒在马下,每晚都见这个影像,挥不去,也忘不了,她没有办法,整天就怕去病中箭。
莫措又是安慰又是叹气:“这次破虏没去,少了我许多的担心。那霍去病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中箭,他那卫队是干什么的?霍连那日中箭有那日的原因,你不用这么日日都担心。你日日都见霍去病中箭,就不怕那日真就中箭了?我陪你去大司命那里好好祭祀一下,好好祝福他和霍祁都平安而归吧!”
子瑜去了大司命神庙祭祀后,心中稍稍平静许多,府中才又安静下来。跟着去的珠儿也虔诚地敬了香,好好地祈祷了一回。她其实也很担心霍祁,可看着子瑜那模样,根本就不敢提此事。
莫纳听说子瑜又不好,也过府来看望,发现子瑜处有带回的西域乐器,就一一翻着调音演奏,每日都拉着子瑜奏乐,明珠听了乐音,也过来学习,比子瑜还上心。珠儿每天不做事,就看着子瑜,只要见到她眼中空灵无物,不等她哭诉就赶紧唤醒她,杂七杂八地说些无聊的闲话,岔了子瑜的心思,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
“玉儿真好,要生了……”子瑜羡慕道。
“夫人把身子养好,也会有的。”玉儿赶紧宽慰子瑜。
“你不要又伤感,不要让玉儿叹气,否则生产不利!”莫措眼见子瑜又要伤心,赶紧堵住子瑜的话语,姐姐般地说道。
“少夫人,冠军侯府有人过来传话。”玉儿身边的丫头跑进来说道。
子瑜一惊,“是不是去病有消息,”那心一紧,身子就软了,“快……喊他进来!”
“你又犯浑!这是内室,男人怎可进来?”莫措瞪眼道。
“莫措,快……扶我出去!”心慌如麻的子瑜等不住了,她就怕去病如霍连一般也出事。
来到庭院外,虚弱绵软的子瑜扶着莫措肩,就听府中一小子急急地禀道:“天子派人传话,侧夫人叫快快回府!”子瑜想到日常从未有天子旨谕,怕是去病有不测,早就一脸惨白,眼前一晃,手脚俱软,倒在莫措肩上,根本无法站立,还是莫措和兰儿一起将其扶着送回府中。
回府后,子瑜和众人一起跪立庭院中,只听那宦官传道:“天子口谕,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草原之妻向氏子瑜,性惠中,善解意,现特赐为霍去病之妻室,为夫人。”
子瑜懵懵懂懂地跟着磕头谢恩,兰儿扶着,又晃晃然地站立起来。庭院中的众人都向子瑜道喜,子瑜却不解,泪眼无助地望着珠儿,掉泪道:“这天子是啥意思?是不是去病出了事,天子宽慰我?”说到此处,子瑜更是无法站立,眼看兰儿扶不住,就要滑倒至地。
还没离开的宦官却笑眯眯地向子瑜道喜:“恭贺夫人,今日终于正名。其实,骠骑将军向陛下请命多次,陛下都没应允,如今,将军已带着西域浑邪王布众近十万人降汉,现正在归朝途中,陛下为嘉奖将军,就准了将军上次所请。”说着,就向子瑜抬手道喜。
子瑜听到说去病带着人归汉,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不软了,泪也没了,高兴之余差点抱着宦官而跳!好在莫措了解子瑜,一把拉住了她,子瑜才没做出那天大的出格之事!在霍仲的引导下,子瑜出府送宦官回了宫。
在院中站立的芷若此时却是苦痛之时。如今夫人之位名正言顺是子瑜的了,夫君也是子瑜的,府中万户的财产也是子瑜的,连她那儿子也得认子瑜为嫡母!可芷若自己,除了有个儿子,一无所有!
身后的荷花听到子瑜被正名,那怨毒的眼更是气恨,怨归怨,恨归恨,她也必须认子瑜这夫人之位。
芷若心中悲苦,看着身后乳母抱着的大小子,竟然也哭了起来。见众人都向子瑜道喜,芷若也抹了眼泪,上前向子瑜道喜,又唤了同样悲苦的荷花,欲将府中账本、库房钥匙交与子瑜。
子瑜一听就急了,直摆手,“我就是一个闲散自由的人,只知道花钱,不知道该如何存钱,对钱没啥概念。隶书还可认几字,那篆字根本就不认识,那毛笔字更不会写,大汉礼数也不甚清楚,哪里该送啥礼,该怎么称呼都不知,还是芷若妹妹继续操持府中之事好了。”说罢,就带着莫措、珠儿她们回她院中去了,芷若听她如此说,才收了泪水,悲苦之心稍稍好点。
“去病没事,我太高兴了!”子瑜根本就没去想管家的好处,那心里就想着去病要回府了!多日以来一直郁结的心瞬间就变畅快,枯瘦的脸上一双大眼满满地充盈着那掩不住的笑意,“春儿,快,派人去石院请莫纳过来,我心中有了一首新曲,我要他来奏胡琴!”
听到子瑜被天子正名,春儿那脸上已经带了笑,兰儿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宣旨宦官前脚一走,兰儿就跑去厨房找美食去了,给每天跟着她上街转悠的汤圆一块大骨肉,自己却在那火上烤了羊肉串,还撒了那珍稀的香料。
回到房中,将那喜庆的羊肉递给子瑜和莫措,兰儿放了贪吃的手,喜开怀地说道:“今日大喜!姑娘好好尝尝,吃了,我又去烤!”
吃着那无比美味的肉串,看着眉头一直不展的春儿和菊儿终于舒气地笑了,子瑜房中激动地走过去走过来:眼前是祁连那高高的山峰,那茫茫的草原,莫顿那稳稳的彪悍身躯,含笑的牧人脸庞,霍连那倒下的身影,去病那矫健的身躯和坚毅的脸,还有去病那坚定的声音:“你放心,等那片地变成大汉疆土,以后,我们再去就没了血腥……”
放了那喜空空的竹签子,子瑜心中已有了新曲,就等着莫纳过来。
“求求你,别走了!你坐会儿,行不行?”莫措一直就笑看子瑜,“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你就会把自己折腾病,也把我们折腾死,才罢!”虽然如此,还是耐心地等着莫纳过来。
莫纳很快就过来了,听到去病降服浑邪王近十万大众,莫纳静静坐立很久,才摇头叹道:“我们匈奴就没有这样的将军,所以我们就输了!”
“你如今可是汉人了,不要再谈以前的事!”莫措就怕勾起子瑜的伤心事,很不满意莫纳的话。
此时,子瑜想着新曲,没有细听兄妹的谈话,她那喜眼望着空中,澎湃汹涌的心中那欢喜自豪的浪一浪高过一浪……思量心中那乐曲,吩咐道:“莫纳,我唱一遍后,你再奏乐修改!”说完,子瑜打着节拍,启唇唱起来:
……
子瑜一气呵成,屋内众人痴迷倾听,那渴望的心跟着喜悦的空气久久回味,不愿离去……
“好歌!”莫纳一声豪语,眼热烈地望着子瑜,说道:“等去病回府,我们应该设宴庆贺!子瑜应好好地将这首歌唱给去病听,他一定会很高兴。”
——————————————————
子瑜还在床榻上做着美梦,春儿就掀了贪睡的幔帐走了进来,“夫人,侧夫人过来请安了。”
子瑜眯着眼翻身,“请安……请啥安?”
“如今,您是天子册封冠军侯夫人,按礼制,侧夫人应每日过来请安。”
子瑜一听,瞌睡虫遛了,一下子就睁了眼,望望室内明亮的灯盏,又侧脸看看外面蒙蒙的微亮光线,“天哪!每天这个时候过来请安?那不是我每天都必须天不亮就早起?”
“是的。”
“你让她回去吧,我不需要她每天都过来看我。”子瑜根本就不想起来,很不情愿地说了话。
春儿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侧夫人说了,礼敬夫人是礼制,她必须遵守,她等着夫人。”
子瑜彻底傻眼了,赶紧起床梳洗,接受芷若的敬待之礼。
被思念和喜悦煎熬折磨的子瑜度日如年,恨不得马上见到思念之人的影儿!子瑜每天都派了一个丫头在府门口守着,说了又说,公子一回府就快报信!
听到丫头气吁吁地报信说霍祁回府,子瑜那欢喜的脚就迈了出去,一趟子就跑出了屋子,在庭院中就遇到了正大步踏进院子的霍祁。
子瑜一脸的兴奋和渴望,拉着霍祁的手不松手,“去病现在那里?他是如何劝降浑邪王的?”
“夫人……请您放手……”霍祁喘着气,见子瑜伸手拉着他,慌忙说道。
“春儿,快,叫人拿罐酒来!”子瑜知道,一旦打了胜仗,军士们最喜的就是大口喝酒,又高声喊道,“拿碗来,我也喝一口!”
霍祁气息已顺,就怕子瑜喝酒,赶紧说:“夫人,我喝口茶就好了。”
喜滋滋的菊儿已将一碗茶端了过来,霍祁仰脖一口而下,抹抹嘴角,畅气道:“还来一碗!”
一院子的丫头都出了门,黑压压地站着,都巴巴地看着霍祁喝完了那好奇的第二碗茶。子瑜也放了手,急盼渴望地站立着,等着霍祁说话。
“因为事发突然,就走得匆忙,公子叫夫人一定不要挂念,他好着呢,就是差瞌睡。”霍祁一手握刀,一手叉腰,身材魁伟,昂首而立,一看就是一员虎将。
“我们十多名护卫跟着公子出了宫就直接去了西边的大河,公子在那里领了万骑兵,渡河而去,见了欲归顺的浑邪王。你不知,那浑邪王见了公子,可是大吃一惊。”霍祁笑起来,“他此时才知陈霍是公子化名,他直摇头,道,自愧不如,愿归顺大汉,还叹,可惜祭司不知。不料他的偏将,还有休屠王等首领不愿归顺大汉。夫人知道,公子这人,在战场上毫不含糊,他的方法也很简单,结果,公子果断决策——”
霍祁正说得兴起,传来珠儿的咳嗽声音,霍祁停了停,眼角瞟了才入院子的珠儿一眼,见珠儿轻轻摇着头,赶紧转了话题:“我们就带着归顺的匈奴人过河而来,那人可真多!你们不知道,那几万的人过河用了十余日才完,把大河上的船用完了,还不够,只有排队过河。我们大军就一直断后,把公子忙得根本就无法休息!好在,我们都已习惯了。”
子瑜激动的眼看着霍祁,感慨万千道:“他不血刃就降服数万大众,免了多少人的血泪,我真替他骄傲!”
子瑜此时才注意到,霍祁那敖红的双眼已有许多的血丝,心疼地说:“你们肯定都很累吧!”
霍祁摇头,“不累!公子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因陪着浑邪王,因此慢一点。”霍祁忽然想起一事,惊喜道:“夫人的嫂子和侄儿已经找到,也跟着一并进京。”
子瑜听得呆住,几欲掉泪,“莫顿的至亲骨肉还活着?我终于可向父兄和母亲交代了!”双手合十,含泪的眼一眯,就默默向天祈祷:“哥,妹妹可以心安了,你终于原谅了去病……”
珠儿得了消息,早就过来了,此时心疼地上前,柔声道:“好了,好了,你就歇歇吧!水已经给你打好了,你快去沐浴更衣,吃了饭就睡会儿。”
子瑜回过神来,赶紧令珠儿带着霍祁回后院,又令人向莫措、莫纳通报,她自己则打马出府,把个沉稳谨慎的霍仲慌得赶紧派了府中随从紧紧跟上。
子瑜打马出了长安门,向西而去。
在渭河边,子瑜一直徘徊,渴望的双眸望眼欲穿地盼着一直延伸而去的大道上有那熟悉的身影……
此时全长安早已轰动,武帝还发了两万车至大河边接归降的浑邪王。
子瑜每天都到去病将归的大道上等他。现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南飞的候鸟一队队而去,眼前秋叶虽已泛枯黄,但不知名的树枝上却挂着红红的肉果。子瑜心清气爽,只觉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
子瑜打马在直道更远的地方等着,渴望着……霍祁带着随从远远跟着。
等到那马蹄声声而至,旌旗展展而来,子瑜心潮汹涌澎湃,那狂跳的心欲蹦出来,就想跟着远去迎候的白云远奔!马匹不停走动,身边的汤圆更是翘首髙吠。
霍祁就怕子瑜控制不住她自己,冲撞了迎接车乘之队伍又成大罪,就留了人看着子瑜,他则打马前去找去病了,汤圆也狂吠着疾驰……
等到子瑜远远地望见那熟悉的影子飞奔而来,她也迫切地打马直奔而去。
两马交汇,并行前进之时,去病手一伸,一个搂抱,就将子瑜抱到了他那马上。去病附在子瑜耳边,鼻息口气猛烈地吹向子瑜耳根:“不见不想,见了就更想!”一双手紧紧搂着子瑜腰,同样渴望的脸擦着子瑜那红扑扑的脸。
子瑜打马过来时,脸就如秋日树上红果,此时更如霞光般灿烂火红,身子早就瘫软,连话都不愿说,任凭去病马上摆弄……
等望见了在长安郊外大道上迎接的长安左右史等诸位大人,去病就吩咐霍祁带着子瑜回府,子瑜根本就不见其他人,依依不舍跟着霍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