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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子试探

又是一个秋日晚,玄月挂西天,几颗淡淡的星子印在远方天际,一缕淡黑青烟飘过,月色隐溺,夜空更黑。渐渐的,青烟飘远,玄月露笑,夜空静谧悠远,琴音随云烟而动……

石岩子今日没有曲目,难得在院中痴看夜空秘景,闭了眼,默默祝愿,但愿她也能如天上的玄月一样,霁月再露,逢凶化吉。

正看着天际出神,就听见院外传来琴姑那渴望的声音:“石姑娘睡了吗?”

“姑姑何事?”石岩子眼未动,懒懒地隔墙问了一句。

“姑娘也太小心了,这坊间能出何事?把院门打开,我有话说。”

石岩子叹口气,起身过去开了院门。

琴姑那亮色衣裙一闪,就钻进了院子,“好姑娘,我带你去见个人。”说着,那头上的金钗珠子一个大转弯,就上前拉了石岩子的手往外走。

“慢点,”石岩子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夜下,不是贵客,琴姑不会亲自上门,石岩子不动步子,淡然道,“姑姑带我见何人?”

“好姑娘,今日这个客人,你一定要见见。”月色下,姑姑脸上堆着青色的笑,那笑让石岩子感觉很不稳当。

“是个啥客人,你这么紧张?你如此说来,我还有点怕去了。”石岩子确实不想去见客,眼色一直淡淡的,根本就不为其所动。

“这位贵客自上月以来,场场都听姑娘的琴音。也向我说了多次,要求拜访姑娘,我都回绝了。今日,这位贵人不走,再三请求我,让见姑娘一面。问他身份,却就是不说,道,姑娘来了,自知。”

“他认识我?”石岩子脸色未变,心中却动了一动。

“那人一身贵气,身边的人全都唯唯诺诺的,一看就不凡,你见了,一问,他自然就说了。”姑姑小心地看着石岩子那青色的脸,忖度着说道。

他有如此能耐?石岩子低头想了想,“姑姑等我一会儿,我打扮打扮就去。”

“姑娘这身衣太素了,是该换件喜色一点的。”姑姑抚掌点头,伸了伸脖子,脸一笑,头上那钗子就满意地点头,“好,好,好,我就在院子里等,你快一点。”

石岩子看着铜镜中的面相,好好地比较了一下,心道,应该和在大漠时没什么两样。临出门,思量了一下,又坐回梳妆台前,细细地修了容,仔细地看了看铜镜,思虑再三,还是将面巾带上,左右看了多遍,才轻快地出了房门跟着姑姑上了楼。

进了贵客雅间,姑姑朝坐在屋里的人媚笑地施礼,“贵客久等了。”

一身轻松的石岩子进屋后,那美瞳就顾盼四望,不见那人,却见三位陌生男子坐在榻上,心中一痛,轻飘飘的身子就重了下来,眸色也黯淡了下来。

姑姑拉着石岩子不情愿的手,美兹兹地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坊间的石姑娘。”石岩子已没了兴致,落落寡欢地向三位男子一一施礼后就垂了眼睑,黯然坐下不说话了。

三位男子座位也有尊卑:一青年男子坐首座,另两位中年男子坐下座,一人有须,一人无须,见石姑娘进屋,下首的两人均抬着一双审视的眼细细瞧了,互相满意地微微点头,眸眼一放光,就讨好般地看着首座男子背影不说话,显见两人是那青年男子的随从。

石岩子已没了好心情,坐着也不看三人,自顾自地端了桌上的茶杯,抬袖低眉抿起茶水来。

坐在首座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自上次,去病殿上回禀在大漠遇一女子,在草原私自婚娶之时,武帝就开始心烦意乱。抬眼看着身边的一众宫女,武帝就没了兴致。烦躁间,武帝宣严助进了宫,就是要严助在民间访识美人。

自严助告知霓裳坊来了一位匈奴女子,乐好,武帝就让严助和宫内总管跟着,上坊已听了数次,不想还迷上了。欲拜访乐伎,却被告知,石姑娘不见客。后严助告知,该姑娘奏乐都带着面纱,武帝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带面纱,有看头。因此,才不厌其烦地缠着坊间姑姑,求见石岩子。

今日听音,武帝一来就知会琴姑,要求见姑娘,姑姑没答应。没办法,严助见皇帝来了兴致,就叫随从给了琴姑十个金豆。看见金豆,姑姑眼都直了,琴姑因此断定,这个贵客不是王爷就是侯爷,琴姑才兴致勃勃,亲自上阵,巧舌翻动,将石岩子带进了房。

石岩子进屋前,武帝嫌房内光线暗,让外间的侍从又办了多盏纱灯,等石岩子进屋时,屋内亮如白昼。

石岩子日常极少到雅房见客,不知房间灯光的变化,现心情不好,更不见灯光的明亮,姑姑可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位客人今日可是奔着姑娘真容来的。斜眼瞧了瞧对面的青年公子,心想:也许姑娘真有夫人命?因此,没有答话,也不提醒姑娘,静观场景。

姑姑进屋,武帝眼光就从姑姑身上扫向身后的石岩子,眼见石岩子进屋时的热切眼光变为失望,再转为冷淡,武帝心中又是一动:虽着粗布素色葛衣,但婀娜身段,行动如风;虽带着面巾,但双眸灵动,仍难掩如月之光华。

坐在下首的严助斜了一眼武帝的背影,笑道:“石姑娘进屋,真是蓬荜生辉呀。”

“我家姑娘确实光彩照人。”姑姑美美地点头。

“一匈奴野女子,粗鄙之人,没啥照人的。”石岩子本漠然低头喝着茶,听对面中年有须男人如此说,又听姑姑匆匆应和,也有了警觉,遂抬头看着对面的武帝。

武帝今日一身普通青色绣花锦服,头戴一顶普通薄纱冠帽,没什么特别之处。虽面容俊朗,但看得出是因为身家富贵、保养得体的缘故,年龄应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刻意修饰的胡须让那一张脸看着更是不怒自威。

石岩子抬眼就碰到了武帝放肆的眼光,那眼神耐人寻味:有大胆,有无忌;有欢喜,也有疑虑,不知在想何事……石岩子淡淡地对视一眼,见武帝不移眼,她那漠视的眼神就淡然地飘移而去。

来之前,严助已询过乐府官员,查了记档,告知武帝,这石岩子乃匈奴人,已经嫁人,到长安寻夫,不怎么好办。

武帝已经被迷住了,却说:这姑娘如今已卖身入坊,就是寻到夫君,也不能登堂入室了,那家人也不会再要她了;何况,说不定就是其夫君嫌弃她,她为了谋生才被迫入的坊。皇帝如此说,严助更不能说不对,因此,今日才做好了安排,让武帝会会石岩子。

严助看着戴面巾的石岩子,端着酒盏,眼角一翘,老气横秋地问道:“姑娘是匈奴人,父母如何?家人知道姑娘在此吗?”

石岩子知道他们的来意,更是藐视眼前之人,“这是审犯人吗?”石岩子一转头,那美丽的亮眼在灯火下一闪,就看着琴姑,“琴姑,我违了大汉律法吗?”

严助一愣,心道:这姑娘可不好惹,不是那轻易就范之人。看看武帝那稳稳的背影,严助脸色重了起来,继续说:“姑娘多心了,在下只是随便问问。”

石岩子戴着面巾,不好喝茶,遂抬了抬衣袖,低眉又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一抬头,那流波般的眼光绕过武帝看着严助,“我以为汉家天下,随处都可以审人呢,”

见严助没有接话,石岩子那眼波荡了荡就说:“不过,这尊卑世界,你们是尊,我是卑,我理应有问必答,只是,我一女子,又是坊间之人,答了也无用,请原谅不能回答。”说毕,眼波一收,微微低了低头算是歉意地回了一礼。

着了石岩子一个软钉子,能说会道的严助有些尴尬,那眼瞄瞄武帝,见武帝仍稳如磐石般坐着不问话,严助冒着头皮继续说话:“姑娘如此之人,怎没穿亮点的衣裙?”

石岩子那美瞳不再看严助,眼角微微一眯,荡漾的眼波流向武帝,“我觉得这衣裙很好,本色,不妖艳,正和我意。我乃卑微之人,只能穿这样的颜色,穿这样的衣裙就是告诫自己不能有非份之想,也望他人知我是无名之人,让我自生自灭。”

这次碰的是实实在在的钉子,可武帝不急,胡须一翘,倒微笑起来,那笑中的意蕴很深,石岩子那美瞳蒙上了一层烛火的迷雾,她迷茫了,有些看不懂武帝那眼了。

武帝仍然没发言,严助继续说:“姑娘这名很特别。”

“是吗?特别吗?我觉得很好。”石岩子那美瞳又闪亮了起来。

“姑娘真不知?”严助微微含笑,“姑娘是匈奴人,难怪不清楚。”

石岩子那美瞳中的流波一漾,笑道:“石岩子,食言人,汉人都爱食言,因此,我就用了这名儿。”

许是沉稳的严助也擦了擦脸上的汗,心道,这姑娘胆子可真大,嘴上却问:“何以见得?”

“我遇到的汉人均食言。”

“那是姑娘没遇到好人。”

“是吗?那你们肯定是好人,那你们为何见我这卑微之人,没啥要求?”石岩子那美瞳中荡漾的眼波继续流向武帝。

“姑娘音好,就想见见姑娘。”

“我是倡优,最是低贱之人,人人都可践踏,确实没啥好看的。”石岩子那看着武帝的美瞳中,那泛光的波浪越来越大。

琴姑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观察着对面的三人,见答话的有须男子每说一句话就看看首座的男子,心中就知道这首座之人不简单,一直在猜他是谁。

武帝慢慢地喝着手中的酒,不慌不忙地看着明亮烛火下的石岩子。

石岩子虽然穿的是最差的葛衣,发丝也随便用根丝带系着披在脑后,耳朵也没耳钉,脸上素巾遮面,更是无法一睹芳容。但,正是如此,却令那一双美目更加闪亮动人。

当那飘逸的眼从武帝脸上淡然移走,武帝就动了心思;当石岩子看严助的一双美眼流眄而至武帝的脸上,武帝竟然怦然心动:宫中从未见过如此之美目,那眼顾盼四溢间确实勾人魂魄,眼波在室内美美荡漾,让人就想拥入怀中……那言辞之甜美,竟然和皇后相似……听着让人全身心地放松舒坦……武帝很久都没如此之感觉了。

“石姑娘如此颜容,为何遮面?”武帝笑意融融,却又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岩子,突然发问道。

“你见过我?”石岩子一惊,手中的茶荡了荡,幸喜没有滴出,不然又失礼了。

“一双似喜非喜眼眸,含娇带嗔就已足够了,何须再见面巾下的颜容!”武帝大气地回答,倒似陈霍之语。

一直咄咄逼人的石岩子痴了,那美瞳不再荡波,波光停在了武帝脸上。恍惚间,那陈霍肆无忌惮的眼神飘了过来,石岩子一怔,稳了稳心,见武帝眼眸已变,正温情款款地看着她,石岩子美瞳一暗,就收了心,微笑起来:“贵人不怕面巾下有文章?”

“有何文章?”大气的武帝终于眉眼稍稍动了动。

石岩子抬了抬衣袖,那美眼不再荡波,抿笑起来:“着面巾者,要么奇丑,要么美貌,贵人猜猜,我是那种?”这话虽是说给武帝听的,但眼却狠狠地瞟了一眼身旁的琴姑。见琴姑微微点了点头,石岩子那伸出的手才缩了回来,放心地继续眼带微笑地看着武帝。

“姑娘气度不凡,有张有弛,定是一位美人。”武帝也微笑着,那笑很自信。

“贵人如此肯定?”石岩子那茶端到了空中就要送到唇边了,才想起自己还遮着面,遂掩饰着抬袖啜了一口茶,“贵人府中定是美人如云,天天美颜相伴,定是看腻了,因此才上坊间见见俗人。

“那俗人如都似姑娘一般,倒可日日见得。”武帝的眼一直盯着石岩子,看着石岩子的眼越来越有兴致。

“贵人见的都是美人,俗人就是俗人,定不会入贵人眼。”石岩子眼光淡淡的,抬手敬了武帝一杯茶。一旁端坐的琴姑见姑娘今日不慌不忙应答,感觉不对劲,那脸色越来越凝重。

见武帝眼中终于露出了探究之色,石岩子放下茶杯,眸色变深沉,笑了起来,“贵人定是没见过缺陷之美。”

“姑娘如此说,当是有不足?”武帝那笑已消失,沉吟道。

石岩子那美瞳已不见了影儿,一双大眼透出了失望之色,起身施礼道:“有负贵人厚爱了。小女子自幼脸有面疾,因此,无脸见人,没办法才遮面。”

琴姑脸色大变,两位陪客也面面相觑。

“真如此?”武帝似有不信,也似有叹息。

“前不久,还有人想扯下小女子的面巾,想看看我的颜容如何,但没有得逞。今天,你们不会强扯我的面巾吧?你们是好人不是?不是那食言人不是?”石岩子端茶慢慢抬袖啜饮,含笑瞧着三人,大眼中的眼波已消失殆尽。

武帝尴尬地看着石岩子说了话:“此非君子所为,不耻所为。”身后的严助动了动身子,也低首呷了一口茶。

“想来,你们不见小女子的容颜就不会罢休,说不定明天就又有人来扯我的面纱。”石岩子眼眸望着空中,仿似在无奈回味,随即眼眸回转,镇定地看着武帝,“既然大家都好奇,今天,小女子就满足你们的好奇心,让你们见见。”

石岩子眼角含着一抹冷笑,双眼冷冷地看着姑姑,姑姑已是赫然!心道:她此时说得如此轻巧,肯定有变故,不知又有什么鬼招数,眼见一个贵人就此错过,真是可惜,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

石岩子抬起沉重的右手,慢慢取下了面巾。

室内一片叹息声,连那跳动的灯芯都在晃动叹息:只见一颗豆大的肉豆突兀立于鼻翼旁,一双秀眼瞬间变色,黯淡无比。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此佳人,竟至于斯!”武帝低头吟诵,叹息一句,兴致一落千丈。

“如此颜容,肯定无法见客吧。”石岩子嘲弄般看着失落的武帝,大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武帝确实大失所望,看着石岩子的眼神很尴尬:如此要求一女子向众人示看丑容,乃奇耻大辱,终是自己的不对。

石岩子露出真容,更落落大方,一双秀目直视武帝,“既然贵人见了真容,斗胆请教贵人大名?贵人也好证实小女子丑容,免得有人扯了面巾羞辱,贵人是否也能实言相告?”

武帝避开石岩子探究的眼神,端了酒,低头无味地抿了一口,随即抬了眼,眸有叹息,嘴角带着一丝失望的笑,缓缓道:“在下常山宪王刘舜,今日之事,委屈了姑娘,请姑娘原谅。”居然向石岩子抬了抬手,也算略施了一个礼。

琴姑心下大骇,常山宪王她见过,根本不是眼前这位,难道是……琴姑不敢想,惶恐地低了头不敢说话。

石岩子回敬一礼,“身体发肤乃父母所给,不管好坏都是上天所赐,没啥委屈的。王爷乃贵胄之躯,小女子容颜如此,肯定有损尊颜,小女子有自知之明,请王爷尽管宽心。”语调坦然之中有着深深的落寞之意。

坐下喝茶已是多余,石岩子见武帝没什么话讲,美目一闪,微微笑了笑,“如王爷没有其他的事,小女子告辞。”石岩子冷静地将面巾细细带稳,施了礼,抬起头,一双明目再淡淡地看了看武帝,然后拉了姑姑起身退出。

“姑奶奶,那王爷明明喜欢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回去的路上,琴姑一直就哀声叹气。

“如果见了我的丑容,仍然有人娶我,那才是真心喜欢我这人;如果见了丑容,就放弃了,那人就是喜欢我的貌,一旦色衰,爱就驰,只要‘执子之手’,而不能‘与子偕老’。我要这样的喜欢有何用?”石岩子冷冷而谈,嘴角抽笑了一下,“其实,易容前,我也踌躇,如此人见我丑颜仍坚持娶我,我说不定就嫁给他,可惜……”

姑姑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今日就是天子呀,你就一点不想入宫?见石岩子一脸蔑视,也知此话无意义,不提也罢。

武帝在石岩子处碰了壁,很是丧气,兴味索然,不说一句话,就起身自顾自走了,一地随从也一一下楼。坐在隔壁的廷尉张汤可是把隔壁的景致观了一个遍。

从严助高声要侍童增加纱灯开始,他就偷偷留意着隔壁的动静,能让严助如此俯首帖耳,除了当今皇帝,还有谁?知道武帝在此,张汤更是不能急急动身,知道了皇帝的秘密不是好事,因此,还是以静制动的好。不想却听到了一个如此尴尬的场景,想着武帝见丑妇的模样,张汤心中也乐了乐。直等到武帝走远了,张汤才下了楼自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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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心!”庭院中传来惊呼声。去病抬眼警觉地看了看喊话方向,脚步明显加快。眼见左前方庭院空地上,一年仅五、六岁小男孩扑地抱住了一个蹴鞠球,周围的宦官、宫女一片惊呼声。去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就抱起小男孩,向空中抛了抛。

“侯爷仔细!”边上一位一直看着小男孩的中年宫女喊了一声。空中的男孩发出“咯咯”的笑声,显是很高兴这危险的举动。

“好了,去病,放据儿下来吧。”卫皇后坐在庭中一张榻上,脸露微笑看着两人,卫青垂手站立一旁。

去病手轻轻一动,公子刘据就下了地。

“还来一回——还来一回嘛——”公子据显然没有尽兴,嚷嚷着,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又看看身后的去病。

“好,再来一次!”不等皇后发话,去病就顺势蹲下,刘据转身一扑就进了去病怀中,上下抛玩,空中的刘据顽皮而又紧张地笑着。

“好了,自己去踏鞠吧。”去病捡起地上的球,轻轻一脚,将球踢到了庭外树下,刘据呼啦啦就跑远捡球去了,一众宦官宫女跟随而去。

去病转身跪地向榻上的皇后行礼,“去病拜见皇后。”又向卫青施礼。

“起来吧。”皇后眼看着不远处的刘据,话却是对着去病说的。

去病站起来,直视眼前的皇后。皇后今日着一件紫色金丝凤裙,头戴步摇金钗,脸色端庄秀丽,看着刘据的眉眼透着和蔼,但转瞬,眼中却又罩上了一层浅浅的落寞。

“你母亲前日来过,为你的事在我这里哭诉。”话才起头,宫门外就匆匆走进一宫女,施礼道:“禀皇后,詹事陈掌陈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皇后很客气地说道。

宫女引陈掌过来。

“大将军在?去病也在?”陈掌微微吃惊道。

不等陈掌拜见皇后,去病已施礼,“见过继父大人。”

陈掌点点头,然后拜见皇后,也行礼见了卫青。

“陈掌过来禀明皇后,如今已是仲秋,詹事府准备节下各宫赏赐,不知皇后有没有特列交代卑职办的。”

“按旧例安排行事就可。”皇后语气淡淡的。

“那,新入宫的王氏也一样?”

“她今已封夫人,就按夫人礼准备吧。”皇后语气更淡,仿似于己无关。

卫青一直看着皇后,眼中飘过一丝怜意。

陈掌诺诺退身离去。

“我们卫氏,出身低微,蒙陛下破除旧制,大胆厚爱,我,被封为皇后;你,贵为大将军,连你的三个没有军功的儿子都封了侯。”皇后看了卫青一眼,又看着去病,“去病就不用说,也封了侯。”

皇后手中粘着一朵红花,已有了两片艳丽花瓣,“我为皇后,日日小心,尽心主持宫中事宜,唯恐不周全,落下笑柄。但那些贵族世家,世袭大族,仍心中轻贱我们。如今,我为中宫,年年都选良家子入宫,让陛下舒心,这就是我这妻子在做的事情,看着自己的夫君临幸其他女子……我贵为皇后,不能耍小性,还要向陛下道喜。不然就是妒妇,没有妇德,更枉了陛下的厚爱……”

“皇后请宽心,陛下亲近其他女子也是礼制,陛下心中,皇后还是最重的。”卫青见今日皇后有些失仪,赶紧宽心。

“如今新来了王夫人,陛下日日宠幸,我还要面君,请陛下珍重身子,要顾惜龙体,要有皇家气派……不能小家子气……”皇后语到最后已有些气噎。

“陛下好久没到椒房殿了?”去病很是不忍地问道。

“去病,宫中的事,你我都不能插手!”卫青脸色一变,厉声喝住去病。

“皇后,你应该克制才对,陛下毕竟对我们有恩,我们都是奴役出身,能有今日,都是陛下的恩赐。况且,陛下册封几个夫人也是常例,就是宠幸其他人,你仍是皇后。”卫青微微停顿了一下,“如今,我们还有公子据。”

“据儿,”皇后看着远处仍踏鞠的刘据,继续哀声说道,“人人都说子凭母贵,据儿已是六岁,却还是公子。李姬儿子旦也满两岁,如今,又有了王夫人,明年可能又有皇子诞下。我能安心?那陈皇后跟了陛下多少年?无子无后,被废冷宫,孤寂而亡。你说,我能安心?听说,王夫人进宫,你还送了王夫人五百金,我们已如此小心,能安心?”

卫青、去病都无法回答。

“我们卫氏没有显赫的祖业,只有陛下才是我们唯一的依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的荣辱均在陛下心中,你们两个应该明白,如今,据儿就只有靠你们了。如果我们不能一心,就难免被他人谋了去。”皇后擦了擦双眼,苦涩地说道。

卫青脸色凝重,去病也黑着脸看着皇后。

“今日叫你来,有一事问你。”皇后正了正嗓音,看着去病,“本宫与你母亲看中了陈林之女,名芷若。论起辈分来,是你陈家妹妹。你母亲本意是让你娶为妻。本宫知道你心中有人,因此,不勉强,你见见本人以后再做打算。”

去病本想推辞,可见皇后今日已是悲伤至极,他再推,恐皇后悲从中来,就只有顺着皇后意思说:“去病听皇后安排。”

皇后缓缓地点头。卫青见去病今日没有推辞,也满意地点点头。

卫青还想安慰安慰姐姐,就让去病先退下。

去病辞了皇后和舅父,抄小路出宫,在宫中花径小路上迎面撞上武帝和新进位的王夫人。

去病赶紧侧身立于路边,躬身等着,等武帝走近,才跪地向武帝请安,向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十七八岁,正是豆蔻年纪,小鸟依人般倚在武帝身旁,婷婷袅袅,倩兮动人。

“免了,免了。”武帝兴致很高,身边有美人,眼前有将军,志得意满,心情大好。

武帝没让离去,去病只有退后两步,跟着两人前行。

武帝边走边问:“看你姨母了?”

“是。”

“说了什么?”

“皇后让臣择日看看陈林之女。”

“你应了?”武帝倒吃惊了。

“看看无妨。”去病答得倒也轻松。

“你姨母没说让你娶她?”

“她说不逼我,就看看。”

“你姨母就会来软的,”武帝回头看看去病,“你会应了你姨母的话。”

“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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