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亮亮的汤圆跟着疾风而行，长安行人均侧目，那是冠军侯府的白犬……
很快疾风就到了长安魏府门前，子瑜那眼无限渴望地期盼，眼光既热切又不安。从后门进了府，心狂跳着，子瑜那一袭灰白修长的身影儿直奔玉儿庭院。
玉儿早就在居室内，着急来回碎步而动等子瑜了。
见到气吁吁的子瑜，玉儿大舒一口气，抚了抚汹涌起伏的胸。
阳光透窗入室，温馨得沁人心脾。
“夫人，你好好看看，看还需要啥。”历来办事都认真的玉儿含笑说道。她就怕子瑜马虎，仔细交代着，笑意融融中也像那阳光一样透着丝丝不舍和眷眷依恋。
子瑜那脸上已没了悲意，满眼的感激，“玉儿，谢谢你。”那浓浓的谢意让玉儿眼中开始沁泪。
“只是夫人此去，我舍不得，小瑜也舍不得……”玉儿那笑跟着移动的阳光而去，终于放声哭道，大眼中溢出的泪水止都止不住，玉儿伸出那爱恋的手擦着不舍的眼角。
玉儿那哭声刺激着子瑜的心，嘴角才还翘着微笑，此时却微微颤动。子瑜眼中滚动着泪珠，抱着玉儿哭道：“我也舍不得。”
“我让瑾送夫人去陇西……”玉儿哭泣，哽噎道。
玉儿话还没说完，急切的子瑜就忍了不舍的泪，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让瑾公子送，那样目标太大。我身着男装，带着马车前行，没问题，只是可惜疾风这次要当辕马使了。”
玉儿哭泣，揩着脸上的泪水，为难起来：“那霍祁就没走，在这一直等着，说了，他跟着夫人一起离去。”
霍祁没走？子瑜瞪着惊奇的眼，大张了不信的嘴，问道：“他没走？”
庭院外，传来霍祁那熟悉的声音：“夫人，霍祁在外早侯着了。”
霍祁那男子声音温暖着子瑜的心，子瑜那脸色松弛了下来，和霍祁一起西去，子瑜更放心。
“霍祁在，也好。”子瑜微微抿了抿嘴上那盐渍味道的泪水，一双慈爱的眼看着同样挂着一脸泪水的玉儿，“我就此别过了，你和瑾公子保重。还有我的小瑜，我就不见她了。”
子瑜抹了那咸味的泪水，眼前晃过小瑜那可爱的脸，耳边瞬间就传来小瑜那“姨娘夫人”最动听的童音，那是自己收的女儿，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子瑜哭了，脸色很不舍，“你……告诉她，我在远方祝福她，保佑她平安一生，幸福一生……”
玉儿哭着将子瑜送出府，远远看见霍祁那高头大马在阳光下远去不见了人影儿，才大哭着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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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悍的霍祁骑着威风凛凛的疾风旁边伴行，子瑜赶着马车前行，两人顺利地出了长安城门，背着高升的太阳一路向西而去。
“你把珠儿他们都丢下，我实在不放心，”子瑜赶着马车，一路上就高声埋怨霍祁，“小连那么调皮，霍衍他们也还小，路上出事可咋办？”
呵呵笑的霍祁马上高声回了话：“夫人尽管放心，上年，公子要我去祁连，就给陇西府、武威府和酒泉府太守都写了帛书，要他们照看。霍衍也西去了一趟，路熟。况且，那些军士都认得我，没人敢怎样他们。”
子瑜一听急了，埋怨声更大：“你别再叫我夫人了！”
子瑜已说了很多次了，霍祁始终不听。此时赶着马车，子瑜心更慌，又苦口道：“你就喊我木朵，或姐姐也行。”
霍祁马上不依，犟着头道：“我喊夫人已成习惯，改不了。不过，请夫人放心，公子那张脸还肿着，已变形，他人根本就认不出他来。”
听到说公子，子瑜那心很不放心。从魏府出来，子瑜那心就既慌且乱，想见人，又怕见人，胸中七上八下的，只有猛烈地赶马车前行。
此时，长安已被远远地抛在了东方。冬日那温暖人心的阳光照在身上，子瑜一身的暖和。壮了壮胆，又好好想了想，子瑜收紧马绳，驻了行程，决定爬进车里去看看。
多日未见，车上的人闭着眼，伸手一摸鼻息，很好，气息均匀，只那张脸还肿着，确实不好看。没人认得出来，子瑜放心地笑了，近两月以来悬浮的心终于平安落地。
到了客栈，子瑜正举了舒心的水袋大口喝着，就听见车内有微弱声音在喊。子瑜狂喜，掀了喜悦的棚帘子，那病腿也不酸了，直接就畅快地爬了进去，看着已醒的人，眼色一疼，关爱道：“想喝水？是，就眨眨眼。”那声音柔得如那天上此时飘荡的云朵一般。
果然，躺着的人眨了眨眼。子瑜挨身过去，使了很大的力气，抱着那不能自由活动身子，将那可爱的头放在她那胸前，提了那柔情蜜意的水袋，慢慢喂水喝。
等水喝足了，子瑜抱着那不能动的头在怀里，无限柔情地摩挲着那肿胀的脸，又款款深情地抚摸着那有些乱的发髻。良久，才放了那万般疼惜的头，让那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的人又躺在了车上。
见躺着的人睁眼看着她，子瑜就朝外喊了霍祁：“我要陪他，你找个人赶车。”
“不用，我又牵马，又赶车，能行！”
不等马车前行，子瑜一个心疼就扑向躺着不能动的人，直视着那睁着的大眼，泣道：“你不要怨我，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上年，我已经熄了去酒泉回故乡的念头，可有些事又让我害怕，我没办法，只有骗你，让你跟着我走，离开长安，去酒泉。”
躺着的去病无法动弹，但一双亮闪闪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却一直睁着。
子瑜用那疼爱的手轻轻抚着去病仍肿胀的脸，深深爱惜的眼直视着去病瞪着的眼眸，柔声道：“霍去病已死，我已将你葬在茂陵旁，你如今就是陈霍，跟着我去祁连、酒泉的陈霍，听好了吗？”
如今的陈霍眨了眨深邃的眼，算是听明白了。
“我知道你醒后就一直在恨我。不过，你放心，过不了几天，你的身体就可动弹，但容貌恢复还需要时日。”见那双大眼深不可测地瞪着她，子瑜叹气，“你如果想我死在大汉，你动弹后尽管骑着疾风回长安；不想我死，就跟我去祁连和酒泉！”
子瑜眼中没了日常的温柔糊涂，眼中弥漫着陈霍很久不曾见到的果断！
深情地看着陈霍，子瑜眼色越来越坚毅，决绝道：“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反正欺骗天子带你走是死，我死在你面前总比死在长安好！”
见陈霍闭了好像苦痛的眼，子瑜才还镇定如泰山的眼中有了一丝慌乱，眼一横，心道，已是如此了，不管了！
子瑜坐正了又变虚弱的身子，靠在无助的棚架子上，拉着心爱的去病手，开始坦白：“我从小到大就没骗过人，到了大汉，为了生存也骗过人，但那是无心，这次是有心骗人，还骗的是你和天子！这一路过来，我都是胆颤心惊的。那天鞠场上见了天子，我怕得要死，你在身边，我才稳了心。你不是问我，平日多次见过天子，为何那天就怕吗？我那时可不敢回答，今天我就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要骗他带你走！”
陈霍又睁了眼，这次转了眼眸，眼中没了生气之色，探究地看着身边的子瑜。
“你不用着急，在你能动弹前，我就全部告诉你实情，让你好好思量，再决定是否跟我走。”子瑜低头看着那可以融化她脆弱之心的陈霍眼，赌气道，“反正有一条，你回长安，我就死给你看！”
“我离开草原时，师傅送我胡琴的同时，还给了我一个小药箱。师傅说我命运多舛，草原不平安，难免到了大汉也坎坷，在寻你途中，可能还会遇歹人。师傅送我的药箱里，有一个肉豆膜，还有三颗小丸子。那肉豆膜骗了天子和多事的人，保了我周全。”
子瑜叹口气，眼中那无奈之意很清晰，“在这个世界，我所学无用武之地，还要处处防范，稍不注意，就被算计，但我根本就防不胜防！我从草原到长安，被人抢来抢去，完全不由我自主；春儿如此小心，我还是失了孩子；我要扎根大汉，欲学府中管事，连你都阻止我，叫我不学；我这身子，我知道，很难怀孩子，可是，一旦我又有了孩子，是不是又要被人算计，又再失一次？没办法，我只有离开。”
子瑜那语气很凄楚，窄小的棚内充斥着厚厚的苦涩味道。
子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袋酒，顺手就灌了一口，习惯地抹了抹憋哭的唇，说道：“你射杀了李敢，你后悔，愧对天子朝廷，你想天子责罚你，但天子就是喜你，为你掩饰，你更是羞愧难当，以死抵命，幸亏莫纳将你救回。大病愈后，你打起精神报效国家。”
子瑜那憋气的声音很沉闷，棚内气氛更阴沉。
停了停，子瑜又灌一口，那已红的眼色很气愤，“可那张汤表面客客气气的，马车却远离你！我听说，很多儒者私底下都不满意你，都唾弃你，认为陛下偏私，护你，让你很不畅！还有，公主就爱说些风凉话揶揄你，你的亲人们怪你冷漠，也都不爱你，还害你！”
棚内气氛更浑浊，更苦闷，子瑜又猛喝一口，不露声色的陈霍眼中明显露出了担忧之色。
已经被自己那情绪左右的子瑜根本就不见陈霍眼色变化，继续泄愤：“我知道，公主恨你，你大漠追杀左贤王远至北海，杀敌七万；而舅父迎战单于，杀敌不到两万！你重创了匈奴大军，功劳大，朝中之人就按陛下意思，推荐你任大司马，与舅父同秩！你抢了舅父的位置，她不喜你；你又爱用外人，你的亲人和那些熟人都不喜你，他们都想你死！你其实很孤独，比我还孤独，你心里明白，但你不愿说出来，就闷在自己心里，还不许我说！”
陈霍那眼又变深沉。
子瑜有了醉意，眼神游弋，头也重了起来，就伏在陈霍胸前温存了一下。
等了一会儿，一抬头，就见陈霍那眼担忧地看着她，子瑜明明白白地说道：“我喝点酒，壮点胆子，不然我骗了你，我心不安。”
子瑜再喝一口，抹了嘴，昂着无奈的头又说：“你杀了人，心中一直愧对天下，就想再到大漠迎战单于，洗清耻辱！可大汉无马，你无法出塞，你郁闷；漠北大战两年了，边境风平浪静，你既欣慰，也失落。你想过没有，你在河西一战，杀敌三万，带回近十万的匈奴人归降；你在大漠杀敌七万，不要后援，直逼北海，还在狼居悉山和姑衍山立了界碑；舅父围单于，单于远遁，烧了赵信城的粮草。你们如此力战，单于怕了，不然，为何连续两年都无战事？”
子瑜酒已喝多了，脸色微红，看着如今的陈霍，摇着微醉的头，畅气道：“你和舅父的两次大战，可保大汉至少十年的平安，应该对得起你那“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豪言了！”
“我的药箱里那三颗丸子，师傅交代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它可让人中毒，鼻息和脉搏变得微弱，脸肿胀得无法辨认。喝一颗，人的鼻息和脉搏可尽失一刻钟，这时间足够用了。可我不敢用，我就怕把你毒死了……”
子瑜停了话，眼神迷乱，望着空中。陈霍睁眼看着子瑜，静静地等着。
“我就找莫纳商量。我没学到师傅的看诊之术，但莫纳是师傅的嫡传弟子，他得了真传。我告诉莫纳我的想法，开初，莫纳坚决不同意。我说，我失了孩子，你还杀了人，如我不走，很难说，我又怀了孩子，会不会再失；你如今位高权重，又是待罪之身，难免有朝一日，被害死。我就不停地求莫纳，说，师傅给了我药丸，就是要保我周全。如今，他们除了打我的主意，也在打你的主意，只有你周全了，我才安心。”
子瑜被呛了一口，咳了几声，本绯红的脸蛋，此时红得发紫，那手有些乱晃，不知轻重地抬袖乱抹了一把脸，继续说：“莫纳知道师傅的这个药箱，也知道师傅的用意。”
子瑜低了那越来越重的头，怅然无神道：“阴差阳错，却让你吃了这药，师傅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我向莫纳赌气说，如果，他不肯做，我做了，一旦掌控不好，你死了，我就去死！如此，我哭了好几场后，莫纳见我决心已下，没办法，才同意给你下毒。我不是春上就让莫纳住进府了吗？我就一直在和莫纳商量此事。”子瑜那醉眼中飘过一丝歉意，“莫纳从不忤逆我，我只要有难，他总是帮我，也帮你。”
“我让家里做了小船，让你上船，称了你的重量，莫纳描了你的面相，做了一个模子。我让春儿、菊儿去珠儿院中，就是让她们三人在院中悄悄做你的人模子。”子瑜那酒脸呆住了，“可后来不知为啥，没用那人模子。”
子瑜酒劲又上来了，身子开始无力地晃荡，扶了马棚，继续吐着酒气儿说：“等到一切俱备，我给你喝了第一颗丸子，一次少许，化在酒中，你最爱喝的酒里。可你身体好，一次无效，我又化了几次，才让你倒下，我骗了你……”
想到骗了陈霍，子瑜心中凄楚难耐，掉了已醉的泪，也停了话头。
等心中平复下来，子瑜又继续说：“你倒在朝梯旁，被霍祁背回来，我知道你会倒，一见霍祁，我自己却倒了……我看你毫无生气地躺着，我当时就慌了起来，我很后悔，一下子就病了，差点就不做了，是莫纳和霍祁代替我继续实施计划。”
子瑜一哭，那酒劲反倒少了许多，却忍不住不滴泪，就赶紧吸了一口气，“莫纳宣布你已死，约了太医令看脉，就又给你喝了第二颗，你又死去一回。这次，太医令也宣布你已死，我就怕你扛不住，我听了也晕死过去。好在此举瞒过全府上下，还瞒了天子、朝中诸人和你的亲人。”
“莫纳又救了我，告诉我，此事到了这一步，我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我才强撑着，撵了众人，独一人为你守夜，我就怕你中毒而死，我伤心哭泣……那日要抬你入棺，莫纳再给你喝了最后的一颗，你无声无息地被抬进棺木里。到了夜里，我守夜，莫纳和霍祁就用不知哪里扛回来的一死人替你进了棺内，你就被霍祁带到魏府养病。”
“知道此事的只有我，莫纳、霍祁和珠儿他们。他们都发了重誓，永生永世不告诉他人。”子瑜说完，垂着头，静静地坐着，只听外面“吱嘎、吱嘎”的车辙声不停地搅乱着人的心扉。
冷不丁地，帘子翻动，一股雪风吹了进来，子瑜打了一个冷颤，一口酒冒上来，差点就吐了出来。
摸摸那恐慌的嘴，子瑜无助地哭泣：“将你抬入那大墓中，我那心抖得要命，我哭，因为，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会如何？我怕……”
不知哭了多久，子瑜那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我们做的事，就是这样，你想想吧……”子瑜身心俱疲，已累极，倒在陈霍身边，拉了陈霍那厚厚的被子盖着自己和他身上，又仔细地压了压陈霍的被子，抱着陈霍就疲乏地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