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夜空明月皎皎,街上人影斑斓,花灯如团簇繁花,点缀着枯树枝头。
别苑里异常安静,梧桐下的小木屋里没有点灯。炭盆里火星飞舞,闪烁着照亮屋内的情景。素生伏在青案上闭目休憩,修长的手指轻握成拳。
七年之约转眼就到。这些年他一刻也不敢放松。元宵佳节,大家都出去采灯猜谜,可是人群的熙攘热闹跟他无关。
沐荷不只一次劝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让青芽帮他分担,每年这个时候轮流邀他出门都没用。
还有一年,当初在城郊树林里凤姬与鹿凝定下的七年之约就要到了。
那年阿九跟琉璃来到常家,将所有真相大白天下,他惊愕于鹿凝的野心,也担心凤姬的安危。好在阿九打听到凤姬休养了半年已经完全恢复。对鹿凝来说,凤姬是皇后,也是对她最有利的棋子,阿九告诉素生无需过多担忧。
这姐弟俩已经救了自己两次,这种恩德素生已是无法回报,可他们却要留下继续辅助他。虽然他们嘴上说凤姬也救过他们的命,做这一切,是为报恩,如果素生不接受,他们也无处可去。
可素生心中有数,他一个孩子有什么资格让他们誓死追随?为了阿九他们的一片真心,素生自从伤养好就把自己投进炼狱般的生活,严阵以待。他面临的是一心想做女皇的魔头,准备了六年,素生也没把握孰胜孰败。
火盆快燃尽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小,屋里越来越昏暗。黑夜的寂静无声反而让素生静不下心。
上次出门还是前年盛夏,青芽拉着自己去乌溪边上练武。
那天,第一次发现青芽出招怪异,根本不是常之行那套古板的常家雪尘剑法。再三追问才知道这几年青芽混迹于城内大小武馆,追得历任师父满街跑。
素生才悟出学武真的不能闷头苦学,趁机向青芽偷学了几招,用起来竟颇有成效。两人打得汗流浃背,酣畅淋漓。多年闷在家里的压抑得以释放,穿着汗淋淋的衣服直接跳进乌溪里。
清澈的溪水浸入衣衫,那是熟悉的清凉,也是陌生的清凉。
跳进水里溅起巨大水花的那一刻,让他想起六岁的时候贞本带自己去讲经的时候路过乌溪,那一刻仿佛真的看到,老头儿跟以前一样,依然慈祥地坐在岸边茂盛的青草丛里,看着自己在浅溪里玩水。
青芽玩性大发,非要比水中憋气。两个人就用脚夹着溪底的石头,半个头都没入水中,只留头发在清澈的水面上模仿水草。
如果不是那个女孩,那个突然跳进水里拼命把自己往水面上扯的女孩,或许就赢了。
素生点了盏灯,光亮舞动了两下,瞬间吞噬了木屋的黑暗。端起已经凉掉的茶在砚台里兑了点水,饶有兴致地磨了两下,提起笔草书两字:西肃。
那个女孩留下的印象:明明很瘦弱,却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救”起。
那天,林间蝉鸣,山野葱茏,从山上采到姑姑吩咐要用的草药,西肃心情大好,把鞋子扔在大背篓里踩着石头,追逐溪鱼。
她以为远处正在憋气的素生是溺水之人,扔下手里的鱼迅速游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素生拉出水面,才发现旁边又冒出一个青芽。
青芽开玩笑说素生输了。女孩意识到他们是在游戏,素生没来得及道歉,没想到她却一脸愧疚,赔了不是,弄得两人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上了岸后,两人发现女孩的脚被小石头割了个口子,青芽脱下鞋让她先踩着,素生跑去乱石滩把她的背篓拿了过来,看到了里面破旧的草鞋愣住。觉察到自己的冒昧之举,素生有点不知所措,女孩却很大方的拿过草鞋套在脚上,还道了谢。
山间夕阳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石头上,等待夏季的山风吹过。凉风卷来一团团树林里的柳絮,女孩伸出手把它们挥散开,对着左边右边各说了一遍,她的名字,叫西肃。
温柔的斜阳铺在水上,溪底的鱼受到感召也开始上浮,美丽的鱼鳞泛出彩色的光。三个人机灵地看着这一大波肥美的鱼,撸起袖子就展开了大捕捞。
西肃把背篓里的草药倒在岸边,大家把捉到的鱼都扔进了篓子里,不一会就装了满满一筐。看着不逊的战果,三个人贪婪地大笑。草药都没地方装了,只好忍痛割爱,把一大半鱼又放回了溪里,估计这些鱼会长记性了,以后风景再美也不来凑热闹了。
看天快黑了,素生和青芽打算把她送回家,可是却被拒绝了。西肃拍拍胸脯说不用担心她,她可是会功夫的人。
话音刚落就突袭素生,过了几招果然不一般,素生终于放心。还记得西肃离开时一直盯着青芽腰间的麒麟玉佩,大概她真的是个淳朴的山间女孩,看到这种东西很好奇吧。
一个人的时候脑子就清醒很多,素生看着纸上的名字,莫名想起了风苔。他为什么不肯归来?他为什么宁愿呆在鹿凝身边,却不肯回家。难道就因为对自己这个外人的厌烦而刻意离家?
沐荷娘亲每年都写信劝风苔回来,可是一年的信只能换来元夕这天一起在街上同游,而且在灯火阑珊后沐荷娘亲就会很败兴地一个人回来,因为风苔立刻回到宫里去,根本不肯回家里来待一刻。
素生完全有理由认为他是因为自己才不回家的。毕竟,元夕大家都出去,只有素生自己呆在家里,风苔谁都可以见,就是不回来,那意思就很明显了。
可是,素生实在想不通风苔怎么就不能接受他。就算是被常家收养,也是被世道所逼,他承受了这些罪孽,但不是罪人啊。素生禁不住苦笑两声,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木屋里倒把他吓了一跳,许是沉默了太久,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不如意之事总是积攒,美好的时光瞬间成了回忆。素生把书案上的名字折叠起来扔进了火盆里,就让它借着余火慢慢消失吧。推开木门,一股寒意袭来,夜空中的月亮已升到正上方,元夕灯会快结束了。
素生握了握拳头,今年,为了沐荷娘亲,就去会会风苔,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回屋披上沐荷娘亲缝制的大氅,觉得暖和了很多。走到朱雀大街,才发现灯火璀璨的夜也别有一番韵味,没想到大家这么有兴致,这个时辰了还是熙熙攘攘的。
挤在人群里,听着青年男女还在激烈地讨论着灯谜的答案,猜想青芽肯定也跟风苔比试了一番,不过青芽向来是为了好玩,可是风苔这个人……
摸着身上的大氅,素生不自觉地又攥紧了拳头,可能今天又要给沐荷娘亲惹麻烦了。还是趁着没遇到他们赶紧回家去吧,结果正欲转身就听到了青芽呼唤自己名字。
一抬头,他们一行已经集体来到自己面前。后面那个玉树临风的面无表情的人一定就是风苔了,他伴在沐荷身旁,素生感受到了他的迟疑。
其实才不用通过长相判断那人是风苔,腰间坠着红缨的麒麟玉佩,出门必带的银色松纹风行剑,还有,身上那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灰色大氅……
34
街上行人的冬袍花花绿绿,惟有素生与风苔的灰色显得别具一格,奈何沐荷为显示不偏不倚,将两件缝制得毫无二致。
一切都在素生意料之中,风苔眼都不眨地解开了丝带,任由大氅滑落在地。
本来,沐荷揽着风苔的胳膊,正享受一年一次母子相聚的时光,又看到很久不出门的素生来赴元宵灯会,瞬间两只眼睛笑成弯月。
可现在,都搞砸了。
今天刚见面把这件衣裳拿给风苔时,他还很喜欢,当即就穿在身上。现在却突然扔到地上转身就走,举起剑粗鲁地拨开人群,引得一阵慌乱。沐荷低头看了一眼崭新的大氅上那赫然留下的脚印,觉得这个儿子很陌生,不免心寒。
素生捡起衣裳掸了掸灰尘:“沐荷娘亲,他不是不喜欢这个,他只是不喜欢我。”
沐荷拉起素生的手,想要哄一下这个乖孩子,可却被他手的温度惊到:“素生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赶紧检查了一下素生身上的大氅,把这双冰凉的手裹在自己的手里,“这衣裳不保暖吗?”
“这衣服很暖和,我还没有好好谢过沐荷娘亲。这些年,您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素生心里有些难受,自己是凉性体质,常年是这个温度,可她却很在意。虽然没有对沐荷娘亲的无微不至置若罔闻,但是这今年把自己关在屋里确实忽略了陪伴的重要性。
看到他们兴致阑珊,青芽也暗暗责怪不懂事又冷漠的风苔,就算为了娘亲也不该一走了之。还好,娘亲不只他一个儿子。
他突然张开手臂扑上来,同时抱住两人:“原来你们都有大氅,虽然我不从来不穿这么多,但是我觉得娘亲这次做的这件甚合我心意,别人不要我就捡漏啦。”说着就把素生手里的衣裳甩起来,帅气地披在身上,双手作揖,“谢过沐荷美女的赏赐。”
沐荷立刻绽放了笑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青芽身体好,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武来武去,经常满头大汗,这些衣裳他从来不需要,现在却主动穿在身上,还正儿八经地摆姿势。这孩子平时古灵精怪,从小就最调皮,现在也真的是长大了,学会了善解人意。
沐荷一手拉一个准备回家,即使一个冷一个热,却带给她相同的温暖。这一刻,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牵他俩去集贤居的时候。当时满怀期待地去商量接风苔回汤城的事,经历了那么多,风苔人是回到了皇都,可是有一道距离的沟壑却填不平了……
素生搬回了原来的房间,梧桐树下的小黑屋锁了他这么多年,也该重见光明了。
这个庭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馨。住在这里的人依然有早睡早起的,有喜欢熬夜赖床的,但只要张老头的早饭一做好,所有人被佳肴的香味给勾起来了。
还是以前的大圆桌,大家围得满满的,猛一看还真有三世同堂的幸福感。沐荷作为一个普通的娘亲,以前希望孩子们长大,现在希望孩子们成家,只要他们顺利地过一生,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转眼到了盛夏,素生还未及冠,现在考虑有点早。可青芽比素生大五岁,早就该寻个亲事。他整日练武,蹦蹦跳跳,还是个大孩子,缺少稳重,或许成亲了能收收心。
沐荷跟常之行商量着,也不知怎么参与,冒然找媒人介绍的话又怕青芽会排斥。这天吃过晚饭,沐荷叫上两个孩子,去庭院里坐着纳凉。晚风习习,母子三人一人一只秋千,荡来荡去。这些秋千还是以前风绒住在这的时候捆的,铁锁已添了斑斑锈迹。
沐荷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青芽,你还记得风绒吗,她现在肯定也长成大姑娘了。”
“当然记得啊,以前她住在这还是挺热闹的。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那么闹腾,哈哈。”
看青芽心情不错,沐荷乘胜追击:“你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去南方玩过,而且答应素生的旅行也没实现,你们想不想去铜安看看呀?”
素生在旁边听着,大概猜到了沐荷的意思,赶紧助攻:“好啊,听说铜安风景如画,更可以乘船游湖,我还挺想去见识一下的。”
一听素生都对那感兴趣,青芽毫不犹豫地举手:“加我一个。”结果,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
坐稳后,才看到素生跟沐荷都抬头看着星空,满意地笑。夏天的晚风拂动娘亲两鬓散落的长发,月光和星光都洒在她的身上,青芽觉得自己的娘亲真的很美。
“素生啊,你记得前年我们在乌溪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沐荷一听是女孩也回头看着素生,等待回答。素生脸一红,立刻假装记不清楚。他太紧张了。以为青芽知道自己的心事。
谁知青芽根本不在意他记不记得,只是自我陶醉地讲述:“我刚才看到你跟娘亲都仰头迎向月光,才回想起那天在乌溪我们三个痴痴地欣赏夕阳,那个画面还真有点让人怀念呢。”
沐荷看着青芽摇曳着秋千一脸痴迷的样子,顿时兴致大增:“是谁家的姑娘啊?漂亮吗?”
“娘亲,您问的可真俗气。”青芽意识到沐荷在打趣他,赶紧纠正方向,“我们就见过那一次,萍水相逢后就各奔东西了,我只能说她很善良很质朴,可不像您还得去看人家长什么样子。”
沐荷笑得很开心,大儿子害羞的样子还真可爱:“最起码你得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吧,不然我都帮不了你了。”
“帮我?娘亲,您还是逗素生吧,那女孩跟他年纪差不多,我太老了。”
素生一听,准备起身回房,可却看见沐荷先稳住秋千,双脚踩到地上,青芽的话让她忍俊不禁,再聊下去怕是坐不稳。
三十四
素生觉得夏天有两个优势:一可以戏水,二可以养眼。夏天也有两个时刻是凉爽宜人的:清晨和夜晚。
选择在这个季节大放异彩的不在少数。树木绿得肆意,短命的蝉也任性嘶鸣。赶在大清早出门,太阳还没出来,穿着薄衫骑马带起风来还难得地打了个寒颤。素生骑着自己的爱将无敌黑在前面带路,沐荷跟青芽则同骑一匹白马。
沐荷在青芽前面挡着风,一边把脖子往里缩一边从包袱里掏出野餐用的布垫,哆哆嗦嗦地裹在身上,青芽心大,没感觉到冷也不觉得别人会冷,还是快马加鞭地追素生。到了乌溪边上,沐荷下马后使劲搓了搓胳膊才缓过来。
素生和青芽在岸上找了块比较平坦的草地,从旁边的树林里拣来的树枝木头架好,就拿着捡出来的碎石头扔到溪里打水漂。沐荷看着他俩玩得不亦乐乎,差点忘记把手里的布垫铺到这块草地上。
她把张老头儿起大早给宰好洗净的生鸡拿出来,用木棍穿起架在柴堆上,拿出火折子点起火蹲在布垫上开始优哉游哉地听着水流潺潺,欣赏日出。
周围的青山把他们环抱着,却没有遮挡盛夏的初阳。一缕缕阳光洒到乌溪里,才知什么叫水光潋滟。沐荷心想还是年轻好,有活力到处游玩才能发现美景,要不是这俩孩子非得缠着自己陪着,可能还真没福气享受这种天然大餐。
夏天的太阳最有朝气,刚还温柔以对,现在就照得大地火辣辣的。素生扶沐荷挪到了远处的树荫下,又跑回来帮着青芽转动烤鸡。闻着肉香,两人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举着两只烤鸡回到阴凉里,三人开始蹲地上徒手撕鸡。
青芽舔了舔手指头打趣道:“有美景和美女相伴,吃东西就是格外地香呀。”
沐荷笑他嘴贫,威胁着要把手上的油抹他衣服上。他却直接把素生的衣摆拉过来给沐荷擦了手,干完坏事就跑到溪边去了。
素生把手里的鸡骨头一股脑投向他,自己也干脆在身上抹了抹油,问沐荷要不要去溪边踩踩水,沐荷只说怕晒,帮素生拿着脱下来的衣服就让他去找青芽了。
刚才打水漂的时候,溪水溅在腿上还觉得凉,现在泡在水里,上面一层被太阳烤成了温水,膝盖下面的部分还是凉凉的,把整个人闷在溪面以下别提有多享受了。成群的小鱼躲在下面游,撞得脚底板痒痒的。素生睁开眼睛看到几条大胖鱼围着青芽的小腿来回转,便悄悄地游过去一手捞了一条。
两个人回想起前年在这里帮西肃捉了不少鱼,却没想到带回家去。今天就弥补一下遗憾,借着刚才烤鸡的东西烤几条鲜鱼尝尝。
去了一个新的树荫下重新架了个火堆,鱼都摆好了,可是却只冒青烟没有火焰。素生和青芽只好去把沐荷娘亲叫过来帮忙,却发现西边的树荫下多了个小人,被沐荷哄得正开心。
两人草草地踩了两下火堆,就去那边凑热闹了。那小男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正依偎在沐荷怀里撒娇,引得两人一顿嫉妒,竟来了一个抢娘亲的,还这么小。听到他喊沐荷奶奶,两人就更生气了,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眼色,都把沐荷喊老了。
“娘亲,这孩子哪来的?”
沐荷一直在捏小孩的脸,都有点顾不上回答:“你们捉鱼的时候,他突然从林子里蹦跳着出来的,说是在溪边等爹爹。”
“那他爹什么时候来啊?娘亲,您把他交给我吧,帮我们去那边看看弄的火堆怎么不成功。”青芽一把抱过小男孩,示意素生拉着娘亲去烤鱼。
结果这小孩指着东边说:“奶奶不用去了吧,那鱼好像烤糊了。”
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火堆燃了起来,没有人看着翻面,鱼的糊味都扩散到这边来了。青芽很尴尬地笑笑,感觉这小孩跟以前作对的风绒一样讨厌:“你小小年纪懂的可真多。”
正准备把他举过头顶吓一吓他,却听见背后有人说:“娘亲?”
素生强行把青芽转过去,看着沐荷也一样难以置信地盯着从林里走出来的风苔。青芽怀里的小男孩已经自己金蝉脱壳,趁他们发愣的时候滑到地上,扑到对面风苔的身上。
难得看到风苔这么友善,一把抱起那小孩,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气氛很尴尬,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这种时候只能青芽这种外向的来活跃。
青芽上前两步拍了拍风苔:“哟,这是你儿子啊,哈哈。”
“嗯。”
沐荷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素生赶紧扶住她。“风苔啊,你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没有告诉娘亲?”
“我没有成亲。”
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开玩笑。谁知风苔接着说:“但这确实是我儿子。”
这波起伏,沐荷已经彻底站不稳了,也没心思往下追问。青芽只好以兄长的身份代替沐荷去把风苔拉到一边:“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有个儿子很奇怪吗?”
“风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孩子应该有四岁了……”
“三岁。”
“好,三岁。那也就是你至少三年前就成亲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我们也好去……”
“我说了没有成亲。每年元夕跟娘亲见一面是我唯一能做的,你们跟外人都处得这么融洽,哪有时间关心我。成不成亲,生不生儿子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跟你们商量。而且,现在你们不是知道了吗?”
风苔绕过青芽,走到沐荷面前,把他儿子放在地上:“小鹿,叫奶奶。”
原来这个小孩叫小鹿。小鹿自从风苔过来就没开口说话,也没开口叫爹,很显然是被严格教导过,现在听到风苔的话,很吃惊的看了一眼确定他爹是认真的,就很正经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自己站起来拍拍土喊了声“奶奶”。
青芽现在看这孩子觉得很有教养,跟过来摸了摸小鹿的头:“你娘亲是谁啊?”
小鹿用两只手捂住嘴,躲到风苔身后,生怕自己说错话。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当初选择离家是这样,现在对于我儿子也是这样。如果不是今天遇见,我是不打算让你们知道小鹿的存在。”
沐荷走到风苔身边,牵过小鹿的手:“风苔,这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对他太严厉了。娘亲把你从小寄养在江南,你可能不会原谅我对你的疏忽……”
“娘亲,我没有。我不曾怪过你,有些事情不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年见一次面反而更显得珍惜不是吗?至于小鹿,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才会表现成这样,您放心,这孩子我很疼爱。”
好像一刻也不愿多待,把话说完就牵着小鹿走了。看着风苔猫着腰迁就着他儿子,三个人觉得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风苔,他真的那么冷酷吗?
车轱辘停止了转动,风苔闭着眼也知道又回到了皇宫,车夫正向守卫出示令牌。从乌溪开始都是些颠簸的山路,马车被晃得吱吱呀呀,想不到儿子还是睡得这么熟。
“小鹿,醒醒吧,马上要见到你娘亲了。”风苔轻声叫醒趴在腿上的儿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高大的红色宫墙。这次应舞阳的邀请带小鹿去乌溪避暑,小鹿的娘亲身子不方便还待在宫里,父子俩就这样在山里消耗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比之宫里的沉闷,郊外的风景是好。最近三年一到热暑风苔就会搬到乌溪山庄寻些清凉,但是今年住在舞阳山庄的这段时间,却每天都在想着回宫。
虽说她坚持宫里人手齐全,不用风苔陪在身边照顾,但是又怎能不挂念着。想着想着,小鹿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提醒风行殿到了。
风苔一把提溜起儿子,就大步流星地奔着鹿凝的房间去了。
鹿凝正在侧卧在床上跟肚子里的孩子说悄悄话,看到他俩提前回来很是惊喜。
“不是让你们在乌溪过完这个夏天吗?怎么……”
“我倒不喜欢那里了。小鹿,去抱鹿凝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轻轻的。”小鹿一副胸有成竹爱抢答的样子,心里早迫不及待地要去抱抱她,虽然他们家规定只能互称姓名。
风苔满意地把小鹿放开,跟在儿子后面朝鹿凝走了过去。
鹿凝一只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摸着小鹿的头:“你在舞阳姑姑那玩得开心吗?”
“嗯。虽然舞阳姑姑不在,但是姐姐每天带我去捉蝉。”小鹿学着鹿凝的样子也用手轻轻的摸着肚子,看起来回答得心不在焉。
“舞阳带我们找到山庄安置好,说妙舞坊离不开人就着急回去了。她收养的那个女孩就是小鹿说的姐姐。”风苔知道鹿凝把他们支开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生孩子的样子。
可是小鹿出生那天是元夕,他刚好去陪沐荷,没有在鹿凝身边,这第二个孩子出生他说什么也要陪着。问过太医,鹿凝胎像稳定,按预期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要是在乌溪过完整个夏天,又会错过了。
“既然你们回来了,要不去帮舞阳管理一下妙舞坊,她不是忙不过来吗?”
“你就别再把我们支开了,我领着小鹿能去帮什么忙。”
“那你……反正我气色没恢复之前不想见你们。”
“戴面纱啊。成亲那天你答应我摘掉面纱,现在特殊情况我允许你再戴回去。就别赶我们走了,离开这我们吃东西也没胃口啊,对不对,小鹿?”风苔用手戳了戳儿子的后背,小鹿立刻附议,摆出一副饿了一个月的样子:“鹿凝你可怜我们吧。”
鹿凝所有的精明到了这父子俩手里就全缴械了,只好妥协。没他们的陪伴还真少了些乐子,这大半个月就是赖在床上吃吃喝喝,还没见过阳光呢。
伸出手让风苔扶一把,准备挺着大肚子去宫院里走走。鹿凝对花粉过敏,风行殿里的花都刨了,后来对江竹失望把竹林也刨了。虽然是夏季,但花园里光秃秃的,只有宫墙边他们父子俩新栽的一排小杨树,不过稀稀疏疏的几片绿叶。
即使没什么风景可看,鹿凝倒也不打算出风行殿,因为凤姬查出有大臣买通了小太监,想要打听宫里的事情。
目前已经找出一个审讯过,这偌大的后宫太监可不少,真要把眼线全剔除还得费点功夫。鹿凝现在大着肚子,凡事有心无力,只能少露面少出点纰漏。
鹿凝穿了一双薄底的软鞋,挺着重重的肚子在鹅暖石小道上缓慢踱步。风苔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劝她不要再想东想西的,专心地养胎。太医说多通通血脉,风苔和小鹿都试过这小道,硌得脚底板还是挺疼的,现在看鹿凝面无表情,,肯定是在操心。
朝廷不像她想象地那么好控制,登基的事情只能往后拖,虽然风苔尽力在帮她,可是女人名正言顺做皇帝的理由哪有那么好编。什么也阻止不了她动脑子,怪不得小鹿生下来就这么聪明。
为了转移鹿凝的注意力,也为了早晚要面对的问题,风苔提到今天回来时在乌溪遇到了沐荷娘亲。果然,跟夺江山比起来,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鹿凝抓着风苔的手:“你没有告诉她们吧?”
“我说了。”
鹿凝一个踉跄,吓得风苔赶紧扶住她去亭子里坐下,虽然没摔倒鹿凝,但他仍心有余悸:“你怎么反应这么大?还好我扶得及时,不然你……”
“你不清楚吗?不说我们的立场敌对,就是我的这种年龄也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年龄怎么了,顶多算是个姐姐,我们哪里不合适了?撇开这些,向你告白时我就解释得很清楚了,我是独立的,不需要任何人评判我的感情。你我已经有了小鹿,何必再介意这些世俗规矩。”
鹿凝不知道说什么,她本来也是一直我行我素,何曾在意过别人。可是,那些终归是风苔的家人,她总觉得过不去这个坎。在宫里跟风苔相处的这六年应该是她十八岁以后最幸福的时光,用与外界的隔离来麻痹自己,假装塑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是每年元夕风苔去陪他娘亲,鹿凝都担惊受怕,害怕他说了他们的关系,害怕他家人极力反对,没想到喜欢上一个人之后,连别人眼中的女魔头都会有这么多顾虑。
风苔不止一次觉得他跟鹿凝有很多共同点,可能一开始相处的时候她的魅力大部分来自于他的自我崇拜。从小寄居在舅舅家,毕竟不是亲生父母的陪伴,造成他一些观念的变形。
对于自己的优秀,耳朵里自然一直充满别人的夸赞。尽管崔家对自己很好,却没能有人能理解他内心的渴望。回到一直梦回的长安,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那个家,反而……更觉得鹿凝才是知己。
执意留在鹿凝身边,却发现了女魔头不为人知的软弱,还是跟自己一样,一模一样……
鹿凝觉得头有点晕,自从怀了孩子就受不得一点起伏,心里还在猜风苔的家人会怎么恨她,一焦急就更难受了。
看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汗珠,风苔赶紧把她抱回屋里,找人拿了些消暑的凉茶喂她喝下。这会子倒是认真的自我反省,不该骗她的:“其实,我没说跟你的关系,只是承认了小鹿是我的孩子。你呀,就别担心了。我记得你六年前要我保证的,什么时候你允许我才可以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