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鹿凝的马车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风苔已经陪琉璃在墨凰殿门口守望了好久。
鹿凝拿着一个长形锦盒从马车跳下来,脸上的面纱轻盈飘逸。
跨过宫槛,突然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风苔说:“从明天开始跟我学武功吧。这个你抱着,太沉了。”
他伸手接过锦盒,然后就愣在原地,不言不语。
“不打开看看么?”
像是接受命令一样,风苔打开了那个盒子。
“风行剑!”他一扫困意,看到银色的松纹剑柄的一刻就认出来这是什么剑。
那天琉璃陪他在密室欣赏武器的时候,发现最后一块玉石上空空如也。可是侧面却写了“风行剑”,那是所有他脑海中储备的武器中他觉得最适合自己的,说书人讲风行剑锋利无比,没有任何利刃可与之抗衡,最重要的是风行剑剑身修长,异常轻巧,持在手里,风度翩然。
只是当时风苔刚问完为什么没有摆在这,鹿凝就闯了进来,带他们从密道撤离了。
难道当时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心思?
“这是我一直想要的武器。只是一直没打听到它的踪迹,昨天他们告诉我在道远镖主的寿宴上见过这把剑,我就去买回来了。”
“买?多少钱买的?”
鹿凝已经明显不耐烦,琉璃赶紧出来解围:“别问了!”鹿凝粗暴解决问题,怎会去谈价钱?
其实一百多年前名震天下的慕风将军用它驰骋沙场,战无不胜,才创就了风行剑的威名。后来换了几任皇帝,将军一死,他的后人家道败落,便将风行剑秘密变卖。
如今风行剑是道远镖局的传家宝,只是一直刻意隐瞒,不为人所知。今天鹿凝赶去那里强行购买,把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最后还是用武力解决的,她当着所有前来祝寿的侠客的面,把镖主打倒在地。
老头愿赌服输把剑拱手相让。动手前,他的徒弟们都要求代替师父出战,即使明知技不如人。这让鹿凝感慨万千,萌生了收徒弟的念头。
这些年所有的决策都是靠自己,手下人只负责卖力。琉璃善良的本性难改,又没什么头脑,也不适合练武。那天在铜安撤离时,看到风苔看那些收集品的目光,尤其是对风行剑三个字,没想到这个少年倒是跟自己审美一样。
虽然都是琉璃跟风苔比较亲近,两个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鹿凝很享受这种特别的生机。
“送你了。我不会嫌你笨,明天一早就拜师吧。”说完就高傲地去大厅见清虚了,因为琉璃说那老道有要事说。
风苔完全沉浸在对风行剑的欣赏里,根本没听到鹿凝后面的话。琉璃则比较担心,狠拍了一下他的头:“小姐说要收你为徒,你听见了吗?”
月光将墨凰殿里枯枝的黑影投在宫墙上,就好像狰狞的魔爪,随着寒风狂吼。
风苔失神地靠在那些斑驳的树影上,女魔头送自己礼物,还要让自己当徒弟,她是敌人啊!琉璃见他没了主意,只好劝到:“先这样吧,小姐决定的事我们也拒绝不了。她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你,说明确实不会伤害你。”
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但,也可能是暂时的。”
鹿凝进屋看到清虚还闭着眼在蒲垫上坐着,就喊了一声。吓得清虚一个激灵,连忙起身行礼:“少主赎罪,老道不小心睡着了。”
见鹿凝没有生气,就把早上朱雀大街送来的信呈给她,请示过鹿凝就告退了。
鹿凝拿着信躺到床上,这一天坐马车来回颠得快散架了。稍微睡了一会,才想起来信还没看,翻身起来拆开,只找到一张很小的字条,床帐里太暗只好走到烛光下看:墨凰棋社。
他的字迹还跟以前一样,跟自己一样。以前跟江竹一起在墨凰棋社,诗酒对弈,互相模仿字迹。后来约定两人同写一种字体,两人共同创造的字体。
美好的回忆总是让人留恋,赶不走忘不掉。第一天来到皇宫,四处看了一下就命人整理出这个本已荒废的宫殿,就是因为园子里的一片竹林,一个棋台。以我眷想,赋汝之名:墨凰殿。
那天在铜安别苑,与江竹恍如隔世的相见却让她再次伤心欲绝。如果说那是最后一次唤醒她的机会,那以后鹿凝心中再无情缘。
摘下苏绣灯罩,烛火微颤,她将短笺卷成纸捻,任由蜡泪滴落在上面。也许是累了,也无心再像小时候一样津津把玩,直接把它丢在暖炉里。
手指在梨木窗棱上扣了两下,等待琉璃进来帮自己沐浴。心已成铁,以后,这些东西再也不会打扰到她了。
“明天你去跟清虚说,派人把储名街上的墨凰棋社拆了。阻挡者,除了棋社的杜老头,都打一顿。”
琉璃应着,心里暗忖,不知是谁又惹到小姐了。
“再让人把门上的牌匾毁了,换个新名字。至于叫什么,你跟风苔商量着起吧。”
这一晚上她已经两次提到风苔,琉璃看她泡澡的时候心情好,趁机帮风苔问道:“小姐当真要收他当徒弟吗?”
“说到这个,明天让他先别来了。收徒的事拖一拖,我要好好休息几天,明早你也别来叫我起床。”
“是。小姐的意思是一直把风苔留在身边,万一他非要走呢?”
鹿凝停住了拨弄花瓣的手,闭上眼,缓缓说道:“如果他不想活的话。”
琉璃手一抖,把毛巾掉在了地上。
鹿凝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琉璃怕什么,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她经常违背自己的意思也没惩罚过她,当然惩罚的是别人。
“好了,不洗了。给我把衣服拿来。”
琉璃赶紧去准备睡袍,顺便拿了条干净的毛巾。
“以后别给我放花瓣了,不喜欢。”
看来又惹小姐不高兴了,唯唯诺诺地侍候完鹿凝更衣,坐在暖炉旁等着。
看鹿凝睡熟后,放下床帐,吹掉宫灯,轻声掩了房门就快步去了风苔房间。作为风苔信任的姐姐,这件事一定要给他提个醒,千万不能忤逆小姐的意思。
二十二
福缘坐在镜前一直在挑灯芯,剪灯花,直到蜡烛熄灭才意识到天已经快亮了,背上的狐裘还是昨晚诉盟陪自己说话时帮忙披上的。他已经斜在木榻上睡着了,传出轻微的鼾声,也没有盖好被子。
她捶了捶腿,起身去给诉盟掩被角。听到踩在雪上的咯吱声靠近窗户,想必是江竹吧,天还蒙蒙亮就要动身了。
他在窗边伫立了一会儿,还是不要告别了。从衣襟里拿出福缘去寺庙上香时求的护身符,踩着窗边堆砌的青砖,系在了冰凌上。
徒步走到墨凰棋社,这一路上他很忐忑,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服鹿凝放了风苔。对于福缘,他是不会辜负的,何况孩子们都已懂事。
因为来得太早,杜老头儿还没有来开门。江竹只好绕到后街,直接去他家。
老头儿还跟十几年前一样,夜里从不锁门。江竹进去后发现老头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
“您这是预感到我要来吗?”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老头儿也丝毫不惊讶。倒是淡定地回头看了一眼后,吃了一惊:“是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汤城的?”
寒暄了几句,知道老头儿今天不打算去棋社,要去晨风私塾体验一把当老夫子的感觉。就撸起袖子赶紧帮老头把给学生的礼物烹调好,要了墨凰棋社的钥匙就兵分两路,各自为战了。
回来时注意到整个储名街店铺的门都锁着,难道现在太早了?因为墨凰棋社在街首,所以只能带着疑问继续往前走。
靠近的时候就发现牌匾已经被扔到街上,碎成了几瓣。担心鹿凝会有危险,赶紧冲了进去。结果满目狼藉,黑白棋子散落一地,窗扇,屏风,棋榻全被拆毁。
正愁没法跟杜老头交待时,听到楼上也乒乒乓乓,赶紧上去一探究竟,结果刚爬到楼梯口就看到乌泱泱几十个黑衣人东砸西砸。
刚想制止他们,就听到有人喊了声:“终于见着人了,不是老头,揍他!”
这些人一齐向江竹奔来,好多只脚同时踹在他身上,避顾不得,一下子滚下了楼梯。他们还是不依不饶追了下来,江竹见人太多打不过,赶紧从他们打烂的窗户里逃了出去。
根本搞不清楚状况,难道杜老头得罪人了?还是先回常家避一避。
大家看着江竹身上无数的大脚印,还有那狼狈的头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先帮他把头上的木头渣子揪掉。听到他说大早上有一大群黑衣人埋伏在棋社只为了赤手空拳地揍他,都不得其解。
崔尚锦更是忍不住先问道:“大白天的谁会穿夜行服啊?”
江竹解释不清楚,只觉得成了众人的笑柄。只好说回房间换套衣服再出来。
大家热闹讨论的时候,素生跟着江竹一起出了前厅。
“江大哥。”
“素生,你有事吗?”
素生点了点头,说不急,等他换完衣服再聊。江竹答应收拾好就去找他。
这一段时间,素生坐立不安。虽然昨天已经摆脱少主派人寻找贞本的下落。但自从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就还是忍不住开始担心师父的处境。本来以为只是分开一段时间,等到毁佛运动结束,就可以相聚了。但是从他们这里了解的多了,素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首先,单是按照道人表面上的的企图,他们就不会轻易罢休,绝不是拆一拆寺庙就停歇的。其次,少主介意的那件事他也一直想不明白,现在皇帝的兄弟已经全被关押了,以各种理由。
听常之行说皇帝的子嗣也都夭折了,可皇帝自己并不着急,显然他现在已经被控制了。最重要的是常帆口中的女魔头,又是江竹的旧识,再想想江竹今天遇到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关联,待会一定要问个清楚。
听到门响,素生以为是江竹,结果是少主,他说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需要素生帮忙。少主说完之后,大部分猜想跟素生一样,只是少主观察到江竹夫妇有了隔阂,但也不清楚江竹今天去干什么。
等到江竹换好衣服过来,他俩已经把思路来回捋了好几遍。
让江竹坐在对面,开始了审讯。
“你今天为什么去墨凰棋社?”
“我约了鹿凝。”
“那她怎么会去呢?要是你在那设下埋伏抓她怎么办?”
江竹沉默良久,难道自以为是的信任也不存在了?
“只有她知道你们约定的地点吗?”
“我没告诉任何人。”
素生跟少主对视了一眼,那这很容易想明白啊:江竹想用以前的感情约见女魔头,可是女魔头已经不领情了,还派人把这老地方拆掉,并决定教训一下他。
当局者迷啊,素生想大概江竹还不敢承认对方已经放下。
“江大哥,你认识我师父吗?”
“你师父是......”
“谢礼轩。”素生早就问过崔尚锦,知道了贞本的真实身份,也是翰林组织的出力者。素生不怪贞本的隐瞒,因为他可能真的是想告别红尘,只是翰林组织一直需要他帮忙。
“哦,我知道,他是岳父的世叔,也为翰林做了很多。可是我从未见过。”
“还有呢?”素生期待能听到些别的,能解开谢史官谜团的内容。
少主拉了拉素生,提醒他江竹后来加入,知道的还不如崔尚锦多。
“好吧,你还是跟我们多说一些关于鹿凝的事吧。”
从江竹的叙述中得知,鹿凝的父亲也是史官,但是之前的背景就不知道了。以前听鹿凝提过成亲后想去其他地方定居,问她原因只说想远离权势。
素生纳闷,她父亲是一个史官,她又是女儿身,嫁夫随夫,跟权势能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江竹的推测根本站不住脚,就算后来她父亲死了,她也继承了不菲的家产,又怎么跟道人混在一起?而且像江竹说的,在铜安别苑发现的武器库,能是一个为穷道士跑腿的人拥有的吗?
把江竹送走时,他俩劝他去跟福缘道个歉,毕竟福缘难过,不是因为鹿凝的出现,而是因为他对她的质疑。至于剩下这堆焦头烂额的问题,只能他俩解了,别人的智商靠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