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被拒在城门,居食堪忧。杜娘正在常家小巷与几个妇人高声谈论此事,她们言语中透露着对常之行的冷嘲热讽,看到沐荷跟千乘买布回来,故意指桑骂槐。沐荷才知道汤城商会昨晚在朱雀大街的画坊组了难民救援会,邀请常之行却被拒绝。
沐荷心中五味杂陈,当即决定去城外布粥。瞒下她在小巷里听到的杜娘的评论,回家只是把布粥的想法说了,却引来了常之行的强烈反对。她不知常之行心中另有打算,他可以自己赴险,但不愿意把自己的家人牵扯到无形的争斗中。
常之行把沐荷劝下,说布粥之事他稍后会安排。沐荷转身回房,心生失望。
自从崔尚锦擅自作主让风苔跟少主互换身份,又把事情告诉风苔,把风苔拉近了这泥潭,常之行就时刻提防,不想再让自己的夫人犯险。恰巧青芽又出去去闯荡,他比沐荷更舍不得儿子,自己正两头担心着,又有这么一摊子事。
是时候跟崔尚锦好好谈谈了,上次因为生气已经很久没搭理过崔尚锦了。先跟夫人说布粥的事他会派人去的,把夫人劝下,然后就跑去飞檐楼找崔尚锦。
上次到这来看到这牌匾还担惊受怕的,现在看来崔尚锦这个冒险的馊主意一点成果都没有。
“之行,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私事跟你聊。你跟我过来一下。”
“有什么事就当着风苔的面说嘛,他也不是外人。”
“闭嘴!......不是,大哥,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当着我的面称少主为风苔,我很别扭。”
“为什么?你还在怨我把风苔扯进来?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们是择不干净的。既然你选择了匡扶社稷,就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生一世。”
听到崔尚锦这样说,风苔觉得自己对他们的了解远远不够,他们所做的牺牲远远超过自己所受的委屈。“你们好好聊一下吧,我先回家了。”出去的时候还恭敬地帮他们掩了门。
“作为我们的后代,你可以选择不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可是对于他们以后的人生你有设想过吗?在这样动荡的局势下,他们能过得安稳吗。像你所希望的那样没有起伏地生活,一定是建立在江山稳定的前提下。可是现在这局势,你看的比我清楚,我跟你年过半百的人了,能帮多久?”
“刚出去的那个孩子,你不让我喊他风苔,可是你有没有意识到他跟风苔一般的年纪早就到皇都来闯江湖了。或许你要说,他是少主,这是他的职责。可是为什么少主就非得要承担这个?少主,只是个位置而已,谁都能坐,可是社稷是大家的。”
“之前告诉了你翰林组织最初的目的和建立的原因,给王翼学士等枉死的人报仇,可是王颖都选择归隐了,这段私人仇恨早就被放下了,大家还是前赴后继,为的是男人胸中的那点想拯救天下人的热血!”
“你想想你当年怀揣一个大侠梦,遇到了王颖,只是为他的理想他的仁义所折服,你甚至都不知道这段仇恨。”
常之行暗暗握拳,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我不想他们陷入危险。”
“他们已经在危险中了。素生为什么成了你的儿子?青芽想当的大侠是有没有危险?沐荷有没有每天都想去帮助那些难民?他们不用引导已经选择了正义的道路,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自己明明在做好事却要编各种谎言来搪塞家人的询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可以开诚布公,家人也会给予你更多的支持,青芽会崇拜你,素生会跟你更亲近,沐荷也能因为你的坦诚更有安全感。”
“来找你谈话真是个错误。”常之行本来想来把话说清楚,可是被崔尚锦说的自己也不知道哪样是对哪样是错,只能灰溜溜摔门离开。
“喂,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常之行回到家被告知沐荷夫人已经领着千乘和素生一起去城外布粥了。对自己向来言听计从的夫人这次是怎么了?害怕他们在城外受到伤害,赶紧骑马感到城门口。却看见守城的官兵正在帮他们搭棚子,还有一些城内的百姓隔着栅栏递过去一些锅勺。
而难民们已经有秩序地排着队领取夫人分发的食物。千乘他们正从远处抱着很多树枝往回跑,竟然少主也在近处帮忙生火。
常之行困惑地走过去,便帮忙分发食物边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沐荷看到常之行过来帮忙很惊喜:“我怕你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
常之行佯装生气:“原来连夫人都不愿意相信我的人品了,唉,真是有些心凉啊。”
“你的为人我当然有信心,只是你老是神神秘秘的,今天还死活不愿意我来帮助大家。你看,这些官兵也都是好人,只是受命于人,才坚守城门。城里面的百姓也很同情这些难民,只是没有人做表率,大家才不敢轻举妄动的。这些食物不够分的,大家就捐了厨具,提供米粮和水,以备强制城门关闭的时候难民们能自己烹食。不过现在百姓已经联名了一个请求书,会被送到圣上面前,估计皇上会考虑我们的建议,收纳这些来自旱区的难民入城,在城内建立救助区,由城内百姓提供物资帮助他们。”
常之行像是吃了一记重拳,自己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尽快让翰林院劝皇帝开城门迎难民,却没想到可以给难民提供及时的救助。旱区?难道大家以为他们是因旱灾逃难的百姓?
“相公,你看这些孩子,平时在家打打闹闹的不懂事,现在像个大人一样在为别人提供帮助了,有这样的好孩子,我突然觉得好知足。”沐荷说着说着就热泪盈眶了。
“夫人,这都是你教育的成果。还有这些难民,今天有这样互相帮助的局面都是你的善良感化的。”
“不是我的功劳,我只是一直想要为大家做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做。这个想法还是风苔陪我做早饭的时候启发我的,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跟你一样聪明。”
风苔?少主确实有想法。在短时间内无法撼动清虚道长的时候,还能发动群众力量。不过沐荷他们以为是旱灾也就算了,这些难民难道不说吗?
找了个单独的时机,常之行靠近风苔:“旱区的事是......”
“如果他们说是在家乡受道人迫害,就算是全城百姓跪一条朱雀大街皇帝也不会同意开城门的,因为皇帝会认为是刁民不满他毁佛故意找茬,会认为这些愚民不服皇帝的管理。这些利害关系我昨天就托人来跟难民讲过了,想活下去,就要相信我的判断。”
“可是......”常之行确实也清楚,他们的皇帝武曲最看重声望,他不善征战,却擅长安抚民心,如果百姓愿意承认他的英明,武曲不介意识些恩惠。
“哦,至于您担心的那些道人,他们是不会因为这些个难民故意找不自在的。”
常之行第一次正式地以这种状态跟风苔交流,两人蹲在篝火旁,有一点像父子了。“你果然继承了你父亲的......”
少主再次忍不住打断常之行:“就算您还不能容忍我偷了风苔的身份,也请不要再拿我的父亲说事,他没有教过我,也没有承认过我。对不起,我不喜欢听你们这样说话。”
“我不是怪你,我是单纯地跟我大哥崔尚锦生气,至于你不喜欢的我以后注意......风苔,我会把你当成家人的。”果然如组织里人人乐赞的那样,少主是个少有的奇才,是个神通。
风苔没想到常之行会对自己服气,也没想到他会开始接受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映着火光,风苔看到常之行已经涨红了脸,他们这些大人远了除了崔尚锦都这么容易害羞。不过看着他涨红的脸,听着沐荷温柔地招呼他俩帮忙收拾回家,感受到了像福缘姐姐和江竹姐夫给的那种温暖,安城也好,汤城也好,等能解决了这些麻烦,就一起共享盛世。
“风苔,我跟你娘亲骑马回去,你带着弟弟妹妹从后面回来。能完成任务吗?”
看到常之行这么卖力地表演,少主立马响应:“将军,保证完成任务!”
沐荷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常之行将她抱上马的时候还在捂着嘴笑。常之行正准备挥鞭,却听得背后传来羽箭声,未及反应就听到千乘的惊呼。
适才树林里朝常之行后背射出暗箭,素生与少主同时跃起,以树枝为剑,素生用学到的第一式螳臂当车压住箭头,少主习惯性地用一招鹰俯直接将素生控住的羽箭劈斩在地。常之行虽未亲眼看到这两个孩子的招式,但望了一眼地上折成三瓣的箭也还原了精彩瞬间。
千乘那声惊呼的确是又惊又喜,她同时观赏了两个少年的飒爽英姿。
少主追去了树林,很快凯旋而归,他沿箭发出的方位冲过去,去到林子里发现麻雀已经帮他捆绑好了放暗箭的人。
通过这人脸上所蒙面纱上的鹿角绣花,少主断定这就是朱雀大街上的探子,与那天欲杀他的黑衣人一模一样,他们藏在暗处,训了机会就下毒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常之行。看来他们不确定谁是翰林院的统领,现在颇有宁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之势。
少主将暗探捆在大树上,领着麻雀走了出来。按照商量好的,麻雀一脸愧疚地跟沐荷和常之行解释,说自己在林中打猎不慎射偏。少主与常之行交换了个眼色,他便心知肚明。常之行知这戏是演给沐荷与风绒他们看的,便佯装大怒,对麻雀不依不饶。
“年轻人,你捕猎要注意,这周围那么多人,很容易伤到。既然我们没有事,你也不要太自责,以后莫要再犯了就是。”沐荷心善,提醒过麻雀,就说想要回城了,生怕常之行倔脾气一来难为年轻人。
看少主悄悄冲自己眨了下眼,用拳头在胸口捶了两下,常之行便放心地离开了。
“好了,接下来老大带你们回家。现在我排下队,素生最矮站第一个,风绒是女生站中间,我武功最好,去最前面带路。”
“幼稚,这种游戏我七岁的时候就不玩了,你们北方人真幼稚。”
“疯丫头,你太不给面子了。你损我我就忍了,毕竟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北方人,可是素生,他这样说北方,我要是你我可忍不了。”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北方人啊。”因着少主的询问,素生恍然大悟,也许自己是从南方来的,小时候真的与千乘见过也不一定。
“阿嚏!”千乘突然打了个喷嚏,喷了素生一脸口水,“呃,不好意思,我可能着凉了。”
少主不管千乘,却递给素生一条手帕:“你也不确定自己是哪里人?”
“喂,边走边说吧,再不走我真着凉了。”千乘没得到他们的关心,心里很不是滋味。
素生再一次努力回想,按照师父经常跟自己描述的,第一次跟师父相遇就是四岁的时候在悲田养病坊里,没有任何东西证明他的身世。按理说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师父,这些年也是无条件的相信这些话。
不过,有一次常之行去敬禅寺跟师父商量事情,他听到常之行说师父是汤城人,那为什么师父却说自己的家乡离汤城很远。这种事情师父为什么要骗他,那串佛珠的材料师父说是在家乡边上的雪山采到的,如果不是师父撒谎那就是常之行说错了。
可是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师父能见面。不过师父确实没有提过任何关于自己身世的事,可能真的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
“你想什么呢?”风苔对素生的身世很感兴趣,“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北方人?”
“哎呀,风苔你别问了,队形都歪了。”素生记得娘亲交代的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和尚。
“你是怎么来到青芽家的?”因为太想知道关于素生的事,顾不得青芽的制止,风苔开始一直追问。
“我忘了。”
“......算你狠。”
“喂,你话怎么比我还多啊。你不是也不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吗?”千乘终于问了出来。
“啊?”风苔差点忘了崔尚锦跟他们几个编的身份,“哦哦,那个,是啊,正在努力想。”
素生也趁机反过来逼问他的身份:“那你记得你是谁吗?”
风苔心想,素生这小子明明猜出了崔尚锦在骗他,还在这装模作样。可是碍于风绒在,也只能乖乖回答:“不记得,你们还是把我当风苔吧,我觉得这名字还挺适合我的。”
“这叫什么话,你总不能一直顶用风苔的名字啊?”千乘不乐意了,要不是父亲为了帮他找记忆,也不会把风苔哥哥留到安城了。
“你不乐意的话就叫我诉盟吧,这名字也好久没被人叫过了。不过,在人前还是要保密。你看,我可以给你真名字,可不还是也给不了你宽慰。”
“你的名字还真是拗口……对了,为什么父亲帮你找身份就不能带风苔哥哥来了呢?”
“现在只能这样啊,崔舅舅说有人追杀我,要是我不冒用风苔的身份,出现在汤城可能会有危险的。”他一副认真脸,看得素生都尴尬了。
可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解释却偏偏打消了千乘的顾虑,素生感慨,崔尚锦看起来不是一般人,怎么生的孩子这么......真不知道安城那个风苔智商有没有高一点,如果真像常之行让自己算账的时候跟自己夸的那样聪明,那就能理解了,这一代的智商都匀给风苔了。
不过眼前这个风苔到底什么来头?方才少主与常之行的眼神交流被素生尽收眼底。他跟崔舅舅进出翰林茶庄,虽然崔舅舅在家里尽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他对这个少年很尊敬,这说明这个风苔......欸,为什么崔舅舅把飞檐楼起名翰林茶庄,听沐荷娘亲说那是以前翰林院在坊间招收学生的地方,既然早就弃用了,他一个商人为何要北上买下它。而且作为老板,真的需要每天从早到晚的待在那里吗?
说到这个,还有常之行,明明是个老板,为什么每天都要去集贤居?看常之行最近的表现,他应该也知道这个风苔是谁,如果单纯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没必要表现的恭恭敬敬的,就像,就像,就像下级对上级那样。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那一个少年怎么就成了两个大人的领导呢?只可能少年的父亲或其他长辈领导着他们。这样看来,崔舅舅编得可不是这一个谎,捎带上常之行,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且沐荷娘亲也不知情。
理着理着所有的疑问就逐渐清晰了,可是最终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已经不是他可以推测出来的了,看看风苔的样子,差不多可以试试开口去问了。
在风苔的带领下,三个人各有心事地到了家,而沐荷已经站在门口等了好久。
“娘亲。”
“姑母。”
“哎,你们真乖。”这两个孩子嘴甜,看到自己肯定会喊,可是自己最期望的还是素生那一声。
“您站这等多久了,娘亲?”
“哦,没有,娘亲刚出来就看到你们了,走得累了吗,快进去吃晚饭了,祖母还等着你们呢。”沐荷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可能素生真的要花些时间。
吃过晚饭,素生拉着少主:“我有些疑问你给我解开吧。”
“哦?有可以交换的吗?”
“嗯。”素生明白风苔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自己对风苔的身份都猜到这个程度了,还需要瞒他自己是和尚的事吗,想必刚才因为一直打断他的提问风苔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背景呢。
到了素生房里,两人在书案旁对坐,顺便开始了一场棋局。
“问吧。哦,或者说你猜到什么程度了?”
“你是常叔叔和崔舅舅的......主人?”
少主眼前一亮,将素生细细打量一番:“我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跟我的父亲一起建了个组织,而我继承了父亲的位置。”
“哦,那就是少主了。这个组织是要跟朝廷作对吗?”
“不是,我们无意忤逆朝廷。”
“翰林院里也都是你们的人?“
“哈哈,只能说比你想象的更多。怎么,你要加入我们吗?”
“别误会。”
.......没想到自己夸了素生,素生却一点不给面子。
“好,换你讲你的秘密。”
素生盯着棋盘,自己刚学围棋不久,比不得少主,眼见黑子局势颓唐,必败无疑。为了毁掉这盘棋,素生故弄玄虚,欲言又止。少主已无心下棋,脖子伸过来支起耳朵等着素生揭秘。
看准时机,素生看着少主迫切的双眼,慢吞吞地说:“我是个和尚。”
风苔一个手抖把一盘棋都打翻了,伴着黑白棋子上下弹跳的声音质问:“这就是你的秘密?你搞这么神秘,还一直打岔,就是为了隐瞒这个?这算什么交换条件啊!”
“少主,请注意自己的情绪。好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你......”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