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间小客店,往北边的山路走,穿过几从小山到了积雪的边界就离桑阙居住地不远了。一般人是不会选择这么个地方来隐居的,特别是像桑阙这样在北国颇立战功,又有群众基础,实在是世事难料,只能归功于柳叶夫人的美人计太过奏效。
还没到山巅,刚转过一处山腰就见到远处的山尖下,一块突兀的石头上立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了才见到刻了三个字——思柳居。
一种莫名的辛酸在心尖漫开,不由得追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或许有些人真是山间翱翔的大雁,一生一世只寻得一个伴侣。
茅屋的门开着,外面围着一圈篱笆,若不是穿过几重的山路,几乎不能确定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还住着人。碧环已经是累极了,看着那篱笆就像是久别的故土,一屁股坐下,再不肯移动半分。
这时候天色晚了,估摸着是来不及下山了,便只能在这儿求宿一晚。凤姐叩了门,煞有介事的询问起来,却久久未见里面有人答应。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进还是退。外面是雪地冷得寒毛根根冻结,里面虽是不暖却也是个挡风的好去处。
七手八脚的关上了窗门,捂了个严严实实,又把碳火重新添了一遍,冰冷的屋子才逐渐暖和。碧环翻翻蹭蹭,还真找到了一壶茶具,只是没有茶,添了滚烫的开水,抱在手上暖暖的。
不多时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虎背熊腰,八尺高的汉子出现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屋内这些人,好不容易收起下巴,开口就问:“你们是谁?”
或许是见到谁都没有回答,便换了一种语言问:“你们是南国人。”
这一次火麟儿听得很清楚,见他是个彪形大汉,满脸横肉丝毫没有皇家气派,连南皓常常身体力行的涵养也没做到,不由得不仔仔细细地找哪怕是一点能够比得过齐禹舟,结果有些令人失望。但是依旧得应付这人探寻的目光,道:“我是来送信的。”
大汉露出几丝狐疑,神色也变得警惕起来,道:“谁的信?谁写的?”
等到他这么一提醒,火麟儿才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比如说眼前这人是不是齐禹舟讲诉中的那个桑阙呢?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精神也就随之而来,问道:“这信是我写的,内容却是应要求写的,要求我写信的那个人死了很多年了,不过这封信只有北国当年在河下出战,与凤月戟交手过的北国王子桑阙才可以看。请问阁下桑阙在何处?”
说了这么大一通,那人也被火麟儿给绕进去了,着急道:“你就说是谁写的,给谁?”
这个答案倒像是给火麟儿指明了方向,这个人很明显不是桑阙,如果一个王子连这段话都听不明白,如何能够统领数万将士征战沙场,又如何运筹帷幄。
“我要见桑阙。但是你不是桑阙,你只需要告诉他美人图中的人来见他了就行,我在这里等你,但是我只等到明天的太阳上山的那一时刻,如果我见不到桑阙,很遗憾,这封信就到不了他手上,希望你赶快传达一下我的意思。现在的时辰是傍晚,你还有七个时辰带他来见我。”
听完这段话,大汉更是糊涂了,却是明白这姑娘说的是真的:“七个时辰,你最好没有说谎。”
火麟儿冷冷地看着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挑了挑灯花,道:“就当我是玩笑,或许桑阙不会这么想。”
话已经到了这里了,再无理由纠缠下去,大汉转头便出了门,迅速地消失在外面。看来他的功夫不错,在桑阙手下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火麟儿只是略为一念,道:“碧环,你留下,凤姐你自便吧!我觉得这位桑阙王子很有意思。”
碧环没明白火麟儿突然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立马听到凤姐插嘴:“这样好玩的事,我也很喜欢,自然要跟着麟儿妹妹一同去看看,这位从未谋面的桑阙了。”
火麟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碧环,在明天太阳出来之后没见到我们回来就离开这里,通知南皓,他知道该怎么做。”
一不留神,视线范围内就只剩下两个黑点,渐渐地消失在雪地之中。
得知火麟儿离开的消息是在三天后,碧环到驿馆通知南皓时,他才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约定与北国签订的停战协议和割地赔款的条约被突然从战线上撤下来的赞伦敦给搅黄了,他主张坚持对抗,并拉起一帮老臣极力阻拦两国合约。本来犹豫不决的北国可汗便一再拖延会面,造成了南皓在北国不能马上离开。赞伦敦会反对这本来就是南皓来之前就已经意料到的事,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威震塞外的将军未曾在伊尔城露面就已经引起了这种连锁反应,这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做好准备等赞伦敦抵达还需要些许时日,拜访各位北国重臣也是刻不容缓,特别是北国那几位比较有想法的王子,他们会做出何种决定。其实不想也知道现在的局面,只要顺从赞伦敦的条件,毫无疑问的继承权会从现在的可汗下放到赞伦敦手中,自然那三位王子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这样一个为利来,为利往的朝野中,难免会病急乱投医,而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和南国达成协议,促成此次条约,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也得考虑赞伦敦会不会当面撕毁条约,然后举兵造反。要在朝野中找到一个更为有力的支援,除了尚未表明态度的耶木一族,其余的不是能力欠缺,便是早已牢牢地掌握在赞伦敦手中。伊尔城中如今还能发挥作用的人,南皓算得上最为强大的,但是同样,谁会为此背上一个卖国的罪名呢?但是在利益面前,欲望总是会被无限的放大。
现在的情况,主动权却掌握在南皓的手中。只要他向任意一个抛出橄榄枝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但是同样的前提下,南国更为在乎的是下一届诚服于南国下的番邦会不会有翻身做主的一天。狡猾的狐狸总是会设下无数个陷阱等着有人主动来跳,南皓也不例外,他对每一位皇子都抛去了橄榄枝,只不过这条钓鱼的线还不够长。比如说北国的大司马究竟会站在赞伦敦的一方还是保持中立的一方,如果能一网打尽,那么收网的日子就要往后再延迟一点,至少要等到赞伦敦回到伊尔城,上演一场逼宫的好戏。但是在此之前,却要对北国可汗再次施压,迫使他明白,驻扎在河下的军队只要一日不撤,北国的天灾只要一日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北国这块习惯了分崩离析的土地随时都可能再次分裂。如果一块蛋糕分成两份那么至少可以使两个人果腹,重新振作,但是一块蛋糕如果被分作无数份,那么吃掉任何一块都会引起寻找下一块的欲望。
情势焦灼,瞬息万变,南皓根本脱不开身去管火麟儿的事,况且火麟儿所面对的哪位桑阙王子早就被排除在王位争夺赛之外,这场游戏他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何来的能力与赞伦敦抗衡。所以很不幸,南皓只能将这件事移交给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