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黎歆。十五岁,刚过及笄的年龄。
“你好,这里是“黎一族”风味小吃屋。是否需要订单呢?好的……”甜美清灵的音色犹如精灵般在房间里四处扩散,与之搭配的是一弯标准的八颗牙微笑,阳光似的暖融。个子不过一米六的梨花头女孩放下电话,火速敲开走廊第三个房门:“五号员工,有顾客订单需要你送货,要求四十五分钟内送到。”
没错,那个躺在地板上用外套蒙头睡觉的长发女孩才是我,而面前朝我扑来并一把掀开我头顶外套的女孩黎思荷,是我的店长,也是……我的姐姐。
“你知道的,我跑得并不快。”我重新蒙上外套,鸭绒的面料使得声音传出去时幽幽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六个员工中只有你骑车最快,不要为难我。”思荷顿了顿,“不如,你这次送完货后我给你提成……”
“等我两分钟!”
25寸车轮的山地车安静地任由阳光洒落周身,我一边给车轮解锁,一边望着手里的清单蹙了眉:龟苓膏五份,樱桃布丁六份,双皮奶六份,炸土豆条裹香芋馅八份。大额订单哦。
“那么,我走了。”也不知道这样一番取货,存货还剩多少。
阳光热得比平常更直接,我不得不用布套将冰品里三层外三层地密封好,地址是紫藤街附近的一所工作室,离总店有十公里左右,算远的了。我抬起头,一阵风迎面拂来,发丝凉凉的,感觉真好。
路过白荷巷的时候,离预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只要不出意外,我有把握在十分钟之内送达。
耳机里传来的民国音乐有些悲凉,我竭力打起精神,加油,这次送货成功后就能加付薪水了,这样就有闲钱买个手机了。
我家里并不富有,我的父母自从在我五个月大的时候将我送给了孤儿院的一位黎姓修女后就销声匿迹了,抚养我的那位修女主动褪去了职谓,一心一意地为一家餐馆打工、挣取生活费。在我的第一个生辰,她又领养了三岁的黎思荷,也就是我的姐姐。
在我十四岁那年,领养我的那位修女还是积劳成疾,因为不舍得花钱治病,最终离开了人世。
姐姐真的很厉害,年纪轻轻就开始筹钱,爱好烹饪的她开了家网店,专卖自制小吃。生意越做越好,还雇了个打杂员(尽管如此,家里仍旧很清贫)。她说,只要自己高考不失误,除去奖学金,赚的钱足够支撑她的大学入学费用了。
我们的生活比同龄人多出了许多波澜,也许,这也算是一种优势吧——我总是比同学更加透彻地了解这个社会的另一面,抗挫折能力也比很多人都强。
白荷巷尽头处的一栋房子,是逸麟的家。我愣了愣,不禁加快了脚步。
下午三点三十四分。白荷巷街头。翻到的自行车。散落的饮品。玩味的笑容。
我坐在那儿,地面被阳光烤得焦灼发烫,发梢耷拉在脸前,我不想拂开,也不想做任何动作。
藏青色棒球衣配浅咖色牛仔裤的少年弯下腰来,歪着脑袋,微笑着朝我示了示左腕上的电子表,冷硬的数字轮廓硌得我内心发凉:“离四点还有六分钟,你可来不及了。”
不。
不会的。
我一甩头发,眼睛顿时见光,今天,阳光也不错啊。
“黎歆,我给你买了中考的题解,记得多看看啊。”梨花头少女一如既往地在手机上忙碌,低着头不忘嘱咐妹妹。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怎么,又开始回忆这些了。
那天的订单,几乎是思荷的一个噩梦。
紫藤街边的一家编程工作室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有看到送货人的影子。我的自行车轮被路上的尖石戳破了。散落的冷饮,最终在我披头散发垂目堕落的时候融化了,缤纷颜色的奶油从布套外流出来,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颜色。
在白荷巷的街头,我以这样的姿势待了十分钟,对过往行人惊讶的视线置若罔闻,我没有哭,我只是想试试,阳光,到底会给人怎样的情绪。
那个少年。
我把头上的棒球帽檐用力拉了拉,遮住杏色的瞳仁。手表上的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十五分,虽然不是午睡的时间,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消遣方式。
有一本书上面这样写道,爱睡觉的人通常内心孤独。
我惬意地翻了个身,谁说不是呢。
“这孩子,又睡了。”门闩被拉住,声音低低的,却是挡不住的清脆好听,“本来想让她送送货的,看这样子,还是算了。”自言自语完,门被轻轻地扣上。
我睁开眼睛,很颓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耳机线和MP3就在床头,我一把抓住,戴到耳朵上,东想西想起来。
我,真的有抑郁症吗?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那次去医院时的画面,戴着银边眼镜、一身崭新白褂的心理医生一面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对旁边提心吊胆着的班主任、班长、教导主任等一大帮乌压压的人群简洁地吐出六个字:“严重精神分裂。”
明明很正常,除了不爱说话,思想有些悲观,阅历坎坷了点儿……仅此而已。我不禁将头埋进臂弯,瞎想的后果通常都是这样,心神不宁、“闻事”丧志。
去医院的那年,我刚上初一,十三岁,懵懵懂懂,青涩的脸庞残留着未退去的纯真,尽管那时已经很超前。
我想,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从来就没有和单纯搭过边吧。他们总是一次次地广播通报,一次次地让我出入咨询室,一次次地……拯救我。
呵呵。
“ThereasonwhyIsmile……”客厅里,摇滚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强烈,好像是艾薇儿的歌,好像是……家里的座机铃声。
“喂,你好……黎歆的同学?”上扬的语调蓦地吓了我一跳,似乎……没有什么同学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吧?
“好的……我会通知她的……”
“嘟……嘟……”挂断的铃声断断续续,让人听了好生压抑。黎思荷只身去厨房清洗烤箱,根本没有来我房间的意思。应该又是受班主任差遣特地打来电话建议我服用心理药物吧。
也许那个医生说的还没错,我的确蔑视身边的很多人,但还说不上“每一个”的严重。
“姐,我想去白荷巷附近逛逛。”
“随便你吧。”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个邀请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