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伦工厂。
如果从里面看的话,这间老工厂其实还算坚固,虽然几间大楼的墙看起来已经腐朽,充满裂缝,大楼的房间却还算可以——如果不算那积了几层,在地上、窗台上、桌椅上铺成一层灰色华毯的风尘的话。
“恩,我想如果你把这里打扫一下,会有很多人愿意来这儿……”说话的声音是从一间位于大楼最高一层的卧室——大概是给员工用的——窗户中传出来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虚弱。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这个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看来有人经常收拾这里。房间里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矮小的,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毯子,左肩被绷带包了几圈,像是要防止什么露出来——从左肩开始往下,他的整个左臂都不见了,从包扎处看得出来,是被什么利器切斩过,切口很工整的样子。男人疲软地倚在窗口下,脸上尽是无奈和喜悦,好似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对着窗对面的站在门口的身影开着玩笑。
立在门口的身影看起来不高,身上的登山装却是挡不住她那傲人的身姿、优美的曲线——不过用躺着人的话说: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口罩不知道被她扔到哪儿去了,青涩的脸庞完全暴露在灾后清爽的空气里,黑色短发被整齐的打理过,从雪帽边缘微微露出一点,看起来更显青春靓丽:“乔尔大叔,说实话,我后悔救你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把你找到的时候身上几乎全是伤,断开的左臂血都流不出了——这才几周啊!哦,我的上帝!”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反射着人心的紧张和埋怨。
老乔尔轻松地笑了笑,左肩的疼痛却把这个善意的微笑拉得变了味,看起来邪性吓人。女孩看得老乔尔的窘态,心情好像好了一点,翻了个白眼,转身几步迈出了屋子。
右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靠着墙移动,到达刚好能够抬起头就看到天空的位置,老乔尔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眼睛慢慢失去聚焦,依稀有光线被打碎,落到窗台和他脸上……
“我是珍妮弗……劳拉?珍妮弗。”
“我是塔尔泽维斯学校的十三级生,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很可爱,小我四岁,在罗格教授的课堂上认识的——天哪!我第一次见一个九级生来听这枯燥、令人厌恶的东西,她真特别。”
“她最喜欢在学校的操场边看人踢球,我总是能在那找到她。看着她双手撑着下巴,在阳光下专注的样子……安娜总是这么的阳光开朗。”
“她叫安娜,我也一直叫她安娜,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某个修女,她也像个修女——天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子为什么那么安静,虽然安娜仍然很爱笑……她说她爸爸爱看她笑。”
“安娜的父亲,乔尔先生,是一个个子矮小的老男人,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跟塔尔相处了很久的,塔尔的老男人。岁月带给他塔尔的所有,他跟安娜一样爱笑。”
“乔尔大叔真是——我的上帝!他完全就是一个小老头,是个老无赖,安娜都跟他学了些什么?真是让人头疼的一对父女。”
“六月三,天气晴,跟安娜出去觅食,有我爱吃的黄桃罐头!”
“……”
“圣诞,天气……这都是些什么?生化危机?外星人实验?该死的一天,塔尔政府都干了什么?!”
“我想这一定不是真的……怎么可以,为什么?爸爸!妈妈!在哪?一定在的。”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哦……我真是一个失败的孩子,天……(字迹被水渍打湿,看得出来写字的手不断的抖,情绪很不稳定)”
老乔尔窝着身子,注视着手上的笔记——从房间里找到的,看起来精致但老旧,放置许久的样子——眼角随着笔记的符号一跳一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珍妮弗这孩子,苦了她了……该死的灾难!”
“你在干什么?!”清脆的鹂声在身前响起,老乔尔像听到猫叫的老鼠,迅速地抬起头来,对上了珍妮弗清澈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倒影在那波蓝色中的脸庞的尴尬:“额…珍妮弗,我有点饿了,你有没有……”突然感觉手上一轻,笔记已经被夺走。
“哦,亲爱的珍妮弗,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老乔尔手舞足蹈,想要从卧着的姿势中起来去抱珍妮弗,眼前的女孩看到笔记那瞬间眼神中的悸动、手指的抽搐像是一把刀,插在人的心口上。
妮弗突然冲进老乔尔张开的怀抱,老乔尔还没反应,伸在右手却是抱住了珍妮弗,像是抱住一只争取温暖的小狗。感受着怀中女孩颤抖的身体,老乔尔抚了抚她的背脊:天杀的灾难,可怜的小女孩……
房间里很安静,老乔尔抱着珍妮弗没有说话,而珍妮弗只是在他怀里静静的颤抖,没有谁发出声音。两人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就想两只受伤的小兽。
过了很久,老乔尔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他的伤口还需要大量的修养——女孩却是慢慢地抬起头,肿红的瞳孔和湿透了的衣襟把他的睡意打得烟消云散:“珍妮弗,相信我,没事了,乔尔叔叔在这,我们一起走下去……陪我去找安娜吧……”说着,眼神却是黯淡了下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可爱的女儿是否还活着。
听到“安娜”,珍妮弗一呆,接着凑了上来,像是连珠炮一样地抛出一串问题:“天哪,乔尔大叔,安娜没有跟你在一起?她不是说放假回家吗?那她在哪?她……她还活着吗?不行,我们得赶紧去找她,安娜那个胆小鬼,现在一定在哪个角落里哭鼻子……”
“好了!珍妮弗,冷静下来,听我说!听我说好吗!我们要冷静下来,安娜一定没事的,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对了,托尔!托尔跟她在一起的,她们一定都还好的。”老乔尔一把抓住珍妮弗的肩部,,眼神坚定地盯着女孩,急速地大吼,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珍妮弗失神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伸手扶住因为乱动痛得呲牙咧嘴的老乔尔,坚定且英气:“……乔尔叔叔,谢谢你。好了,你就躺下静静修养吧,伤口又开裂了。我去找吃的,等你伤好了,我们去找安娜!”老乔尔还想说点什么,被珍妮弗以眼神阻止,心中五味参杂,说不出的苦涩:真是苦命的孩子!
珍妮弗面无表情地扶着老乔尔躺好,在门口用一圈细线、玩具上摘下来的铃铛、锉刀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绊线陷阱,起身在门外跟老乔尔打了个招呼,便背上一把比赛用的变速弓和一些小物件下楼走了。
老乔尔挑了个可以迅速行动的姿势重新躺好,对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虔诚地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一切安好。做完这些,收拾一下伤口的血迹,虚着眼思考着什么,手里握紧的是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