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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方婧把那小虫带回家里,像得到了一个玩伴似的,高兴了半晌,忽而想到该给小虫喂点东西,但她又一时想不到小虫应该吃什么。于是她去院里揪了两片杏叶拿去,放在小虫的头边。小虫的身躯很小,她还看不到它的嘴长得是什么样子。她耐心地观察和等待着,看小虫会不会把那两片杏叶吃下去?但是它的头始终不往叶子上蹭,她明白小虫可能不吃杏叶,于是又跑去院子以外的大路上,去摘桑叶,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小虫仍然不吃。方婧开始担心起来,害怕小虫不吃东西会死去,于是把它从笔盒里捉出来,让它自己活动,看能不能发现它的习性。

方婧将小虫放任自流,但是她每天回到家中,总能看见小虫乖乖地呆在她的书桌上。这让方婧感到很惊喜,渐渐觉得这只小虫不是一般的虫子,可能带有灵性。她想,虫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也许长大后她就能知道那是什么虫子。小虫被方婧捉回家的第三天早上,她惊奇地发现小虫沾在院子里土塄上的草莓树上,像是在吮吸草莓叶上的露水,又发现那些叶子有些残缺不全,她带着强烈地推断意识认为小虫应该吃的是草莓叶子。

但是就在中午,她刚要拿一些草莓叶子给小虫吃的时候,方得寿看见了,便问方婧:“你看草莓是不是被虫吃了,叶叶都被咬得烂烂的?”方婧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又有些害怕,难道方得寿知道她养虫子了?她冷静下来一想,自己养的虫子太小,父亲不可能知道,于是一本正经地回复方得寿的话,“没有么。”刚说了半截,她又不放心似的,环顾着土塄上的十几株草莓树,竟发现每株草莓树的叶子上都有被虫吃过的破洞和豁豁。她突然心中生出疑惑,小虫才来三天,就是天天不停地吃也不可能吃那么多那么大的面积呀。她开始觉得小虫吃的不是草莓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正思索着,方得寿又接着前面的话,说:“虫把草莓咬了,我下午要给上面喷点药哩。”方婧听见父亲说要喷药,心里一慌,想到小虫趴在叶子上的情景,心想,如果喷上药那肯定会把小虫也毒死的。于是她对父亲说:“药就不喷了,万一把人药了哩。”方得寿说:“草莓现在还没长出来,人又不吃叶叶去,怕啥哩?”方婧故意辩解说:“那草莓长出来人还不是要吃哩?”方得寿说:“草莓长出来了药性早就没有了。”方婧知道父亲喷药是喷定了,于是又想别的办法,显出殷勤的样子,对父亲说:“药让我来喷吧,你缓着。”方得寿轻蔑地笑道:“你能喷药?你知道喷多少合适?”方婧显出自信满满的样子说:“跟洒水一样么,有啥难的?”方得寿又说:“好,就算你能喷也不能让你喷。”“这为啥?”“药都有毒性哩,万一把你毒了咋办?!”方婧又不服输地说:“那我给你配药,配好了你来喷。”她想着自己配药时背着方得寿掺上很多水让药失去药性,就毒不死小虫了。但是方得寿不让她喷药,又怎么会让她配药呢?方得寿一口否决,并不与方婧再磨嘴皮子了。

下午,方婧眼睁睁地看着方得寿把杀虫剂喷在了草莓树上。草莓树长在土塄上,离角房近在咫尺,方婧失望地看着小虫,她开始有了把小虫放回沟里的想法。她觉得只要小虫在这个家里,就免不了要被药剂毒死的命运。于是,在方得寿喷完药之后的几分钟里,方婧终于做了这个决定,把小虫放回沟里的山石之间。

她带着小虫直往沟里走,晚霞映在沟里的杨树林上,现出一片亮蓝色的光。她失落地看着小虫,为自己还没有找到小虫的吃食感到内疚。她走到前几日与严小海呆过的那个山头,找到那块大石头,把小虫放在上面,便准备回家。但她刚一转身,又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这时她竟发现小虫的半截身子钻进了石头缝里长着的一堆草里,她凑近身子一看,那是一堆旺盛的冰草,小虫正在吃那卷直的叶片。方婧惊喜地笑了。她知道了小虫吃的东西原来是冰草,这下她不用把小虫留在山里了。于是她马上决定带小虫回家,她觉得自己能喂养它了。走的时候拔起小虫身边的那几株冰草,一并带上回家了。

方婧把小虫和冰草带回家后,为了不让小虫跑出去误食草莓叶子上的药剂,她只好把它关在角房里喂养。冰草在塬上并不多见,方婧只有跑到山坡和崖边才能找到,为了拔冰草,她的手指头被尖利的叶片割破过好几回。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之后,方婧惊奇地发现,原来的小虫已经长成一条长蛇的样子,身上的颜色在午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金光灿灿;它的眼睛像鱼的眼睛一样,脑袋上面有两个凸出来的硬包,白森森的,像是骨头露在外面一样;原来看不出它有腿,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有一般爬行动物有的四条腿,变得来去自由。方婧的角房再也关不住它了,她总担心它跑去土塄上吃草莓叶,但它一次也没有去过。方婧的担心成了多余的。

小虫的成长和变化让方婧觉得意外又惊喜,她想给它起个名字好以后呼唤,她还隐约觉出它能听懂自己的话。她看着它在脚地上蜿蜒的样子,思索着,忽而喊出:“龙!龙么!”她觉得它就是一条小龙,再没有比龙更匹配的了,但是她又觉得她这条龙不同寻常,于是又思索着,忽而瞥见桌子上摆放的几株冰草,就试试探探地叫出:“冰草,小龙,小冰龙。”思索之后,她决定它以后就叫冰龙。

冰龙长大后,也不再吃冰草了。它喜欢四处奔跑,已经像一条大菜花蛇那么粗、那么长了。方婧瞒着方得寿养了半个多月,但还是被发现了。那天傍晚,冰龙像是猎户一样从外面回来,嘴里叼着两只一大一小的田鼠。这时拴在狗窝旁的海娃看到冰龙,就嗷嗷地叫了两声,方得寿在偏房里开着灯,翻箱倒柜地在找东西,鬼鬼祟祟的样子,听见狗叫,以为有生人来,慌忙从偏房出来。天色已晚,昏黄的灯光下,他没有看清路,一脚竟踏在了冰龙的尾巴上,他只觉软乎乎的,吓得呆住了,嘴里僵硬地喊了一声:“长虫!”顺势那只脚就歘地收了回去。冰龙趁机跐溜一声,溜走了。方婧听到方得寿喊有长虫,就慌忙地跑出来问,“长虫?哪达有长虫哩?”她刚问出,就觉出,一准是方得寿把冰龙当成长虫了,刚要哄方得寿,却见冰龙伏着身子在她和方得寿之间跐溜着朝她跑来。方得寿也看见了冰龙,他害怕地惊叫着:“婧婧,长虫!……长虫朝你跑去咧!”方婧没有回应,弯下脖子看着,冰龙从她的身边溜过,朝着角房溜去了。方得寿睁大着眼睛,惊恐万分,又叫道:“从角房进去咧,咋办呀嘛?我看你今晚咋睡觉呀!”方婧却现出从容的样子,说:“不怕,我等会赶出来就好咧。”方得寿生气地说:“你咋么出来不关门哩,看长虫溜进去咧么。”方婧带着略微申辩的语气说:“我咋知道有长虫哩?”方得寿从方婧说话的神情中觉出不对劲来,他问方婧:“你咋么好像不害怕哩?”方婧又故意隐瞒道:“害怕,咋能不还害怕哩?害怕得很!”方得寿被长虫吓破了胆,不敢再去角房里撵长虫,但又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碍于责任,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对方婧说:“那走,我给你把长虫撵出来。屋里头钻个长虫咋睡觉哩嘛。”方婧听到这话,没管父亲是不是真的敢进去撵长虫,都推辞说:“长虫我自己撵,你睡去。说不定这一阵子早从哪达溜出去咧,长虫害怕人着哩,你看你刚才踏了一脚,它蹭的一下就跑咧。”方得寿果然是不敢进去,嘴里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不怕的话,我就睡去呀,长虫咬你开了你就叫我,我衣服穿上就来了。”方婧听之,略微苦笑一下,便各自回房去了。

冰龙吃田鼠已经五天了,方婧早就担心起方得寿和冰龙之间的关系,她为了他们不起冲突,就让冰龙尽量地躲开方得寿,不能和他照面。最后方婧决定自己给冰龙抓老鼠吃,她拿三五个水桶,里面装上少一半的水,把馍馍块扎在桶边上,晚上睡觉前布置好,放在老鼠勤去的那几个地方,第二天一早,每个水桶里都能陷落三两只老鼠。用这种方法,冰龙有七八天没有出去到地里寻田鼠。那方得寿眼睛不好,天稍微一黑,就看不清东西,方婧把这个试着告诉冰龙,它竟然领会了,晚上天一黑它就出去,或觅食或舒展身体。但是海娃却灵得很,方婧知道海娃长着夜眼,多黑的天它都能看见,所以每次只要看见冰龙从角房里出进,总是汪汪地叫上几声。而这叫声总是把方得寿惊动,以为有生人来,却总不是什么生人。渐渐地他以为海娃没食了或是没水了,去看时,水还有半碗,食还有半盆,旁边屙了一泡屎。后来方得寿就讨厌起海娃了,它晚上再叫时,方得寿就撵上去朝肚子踢上两脚,还骂上两句。海娃嗷嗷地平息下去,缩着脖子俯下身子,溜进窝里把嘴捂上,睡去了。

海娃的每一次吼叫,都伴随着强烈的扯拽链子,这也让方婧担忧起来,她不知道倘若那铁链断开,海娃会不会撵过去把冰龙咬死。冰龙像人一样,在海娃的叫声中渐渐变得气愤,它慢慢长大的身躯更能清楚地瞧见它的鼻子和海娃的鼻子是那样的相似,它伏在地上时,听见海娃向它叫,鼻孔里就出着气,吹得地上的土都能扬起来。冰龙也开始从心底里向海娃挑战了,它渐渐长大,而且成长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它试着越来越靠近海娃的窝巢,像预示着它们两个之间要进行一场决斗似的。

又过了半个月,冰龙的身躯也越来越粗,方婧的两只手连在一起也不能握住它了。在这个家里,方得寿已经不难发现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事物存在了。方婧正愁没法在方得寿面前掩饰,那天清早,北庄梅家来了个人,说是他娃结婚要盖新房,叫方得寿去当匠人。方得寿正好没活,又嫌家里海娃天天夜里乱叫,让他心烦意乱,于是就果断答应,去北庄盖房。

方得寿走的时候给了方婧120块钱,用来买菜和零用,方婧高兴地接过钱,并问方得寿去多长时间,方得寿说,盖个房子再怎么也得二十几天。方婧放心地点了点头。叮咛了一些事情后,方得寿就离开了,他不知道方婧从心底里的高兴是他的出走而不是仅仅那120块钱的生活费。方得寿的走似乎可以带给方婧极大的自由,往常一切的压抑似乎顷刻间就消失了。冰龙也不再抑制自己,越来越壮大的它不能只呆在方婧的角房里,它的身躯促使着它要飞跃方婧的家,去大门以外更宽阔的山地里,在那里它能自由地奔腾。麦地里的田鼠、瞎瞎、野兔、猫头鹰都逃不过它那鹰爪般的钳爪。

冰龙每天从大门里出进,海娃总是拽着铁链,汪汪地叫上两声,绷得链子发出嗡嗡的响声,项圈把脖子上的毛勒出了一条痕。一天,冰龙嘴里叼着三只瞎瞎回来,刚走进院子,堆在地上的铁链就欻拉一声,接着就是海娃拼命的吼叫,那链子发着呜呜的声音,像随时会断裂似的,让人害怕。方婧每天都在愁这件事,这天,冰龙听到海娃的叫声,便站在了院子中央。方婧看见它们两个同时在场,海娃不停地朝冰龙大叫,而冰龙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她来仲裁。她走到院子里,很明显地对比出冰龙的个头要比海娃大四五倍,心想这冰龙现在真正地长成个龙了,那海娃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依不饶。方婧看了一眼冰龙,冰龙也看了一眼方婧,方婧又看了一眼海娃,海娃的凶恶的眼神盯在冰龙的身上,依旧叫嚣着。于是方婧选择走到海娃身边去安抚它,她抚摸着海娃的头和脖子,想让它平静下来。可是这时冰龙嘶的一声,像咳嗽似的,接着身体在原地翻滚,折腾起来,嘴里的三只瞎瞎被撇在地下。瞎瞎的眼睛里、嘴里都是血,一动也不动,死了。方婧还没有觉察到冰龙是怎么了,转过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安抚着海娃,海娃的叫声渐渐缓下去,终于不再叫了。而那冰龙却在翻滚中,一会儿像狮子一样狂吼,一会儿像牛一样哞声四起,像武大郎得了心疼病一样翻腾着。方婧越是对海娃安抚得紧,那冰龙就越是折腾得厉害。方婧慢慢觉出冰龙是吃醋了,它看见她去安慰海娃却不管它,心里不是滋味。冰龙果然是精灵,它一边故意撒娇,在原地翻滚,一边还偷偷地看方婧有没有在看它。方婧明白这个理之后,为冰龙和海娃的灵透感到可乐可叹。她对海娃说话,对冰龙也说话。她对海娃说:“海娃乖喔,甭叫唤咧喔。”对冰龙说:“冰龙,你甭在意,海娃叫唤,对你没恶意喔。”她觉得海娃和冰龙都是她的朋友,也都能听懂她的话,只是她隐约觉得冰龙懂得的要比海娃多。

方婧安抚完海娃之后,就去冰龙跟前,可还没等她走近,那冰龙就站好等着她,还扬起嘴角,显出一副温顺的样子。方婧看着冰龙,冰龙也看着方婧,她刚要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瞎瞎,冰龙就意识到她的这个动作,马上低头叼了起来,比方婧的速度要快得多。方婧先是高兴地笑了一下,马上又担心冰龙把瞎瞎立刻吃下去,于是一脸的担心和着急。敏感的冰龙意识到方婧的担心,嘴里的瞎瞎还是轻轻地叼着,仿佛在等方婧的话说完它才动嘴哩。方婧看着冰龙的眼睛,像示意是什么似的,冰龙的眼睛骨碌一转,方婧又看了一下冰龙嘴里叼着的瞎瞎,然后转身看了一眼海娃。海娃在原地端正地站着,眼巴巴地望着冰龙嘴里的瞎瞎。她向海娃扬了一下头,用头做了一个撇东西的动作。冰龙就明白方婧是想让它把嘴里的瞎瞎分给海娃一点,于是它偏了一下头,把那三只瞎瞎全甩向了海娃。方婧看到聪明的冰龙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心里暗自欣慰。海娃像刚捕获猎物一般,蹿上前去,先用一只前爪摁住一只瞎瞎,然后马上伸过鼻子去闻,验证是死掉的肉之后,又小心地按照前面的方法试探其余两只。待确认是美味佳肴后,便要动嘴吃,但在刚下嘴时,就看见方婧和冰龙还在二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它,它便垂下脑袋,向后退了几步,装作不领情的样子,卧在一边,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假装困倦的样子。方婧撇撇嘴,笑了笑,就和冰龙一起回了角房。

海娃在一边偷偷地观察着,等方婧和冰龙进去关上门,它好享用美餐。

冰龙走在前面,方婧走在后面,可是冰龙粗壮的身体挤在了两边的门框上,只进去了个脑袋和脖子,脖子以后的二十几米身子都卡在门外。方婧这才惊奇地发现,冰龙的身体已经大了好几倍,而且门框上还留着许多新的擦痕。冰龙的尾巴正好处在偏房的侧墙上,它每一使劲进门,尾巴就在侧墙上甩打,墙上的土刷拉拉地往下掉,方婧仔细看时,墙面上已经被冰龙的尾巴刮了好几层,形成了一个薄厚不一的椭球形。她开始害怕,又担忧起来,她怕冰龙再进几次角房,那偏房的侧墙就要被冰龙的尾巴磨透了。

看到这个,方婧才回顾这几天冰龙的生活情况,它总是早出晚归,在她不知道地情况下硬挤进角房的门。可是这一天它再也挤不进去了,它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庞大。方婧开始担心起来,心里一算日子,父亲马上就完工了,父亲一回来,那冰龙又该怎样呢?

海娃把三只瞎瞎叼在狗窝边上,撕咬着。

海娃吃完三只瞎瞎,地上留下了一滩血和一些碎屑的皮毛。

两天后的早晨,阳光很好,海娃早早地就出来晒太阳,抖身上的毛。方得寿骑着车子回来了。二十几天没有进这个院子,海娃竟把方得寿当成了生人,汪汪地叫了两声,但两声过后就认清了,畏缩着脖子,退回窝里去了。海娃的叫声不免引起方婧的注意,她知道自从海娃吃了冰龙的瞎瞎之后就在再不朝冰龙叫嚷了,这次一定是来了生人了。于是她走出去看,却是方得寿,惊吓了她一跳,忙回身看那巷道里有没有露出冰龙的脑袋或尾巴。一边又打圆场似的,笑脸相迎,嘴里说着:“爸,你咋么这么快就回来咧?”方得寿答道:“咋么?你不想让我回来?”

方婧连连摇头,害怕方得寿发现冰龙,一会吓着他,二会骂她。方得寿推着车子朝偏房走去,嘴里对方婧抱怨说:“你这女子,人回来了都不知道把人接一下,把车子上的包包拿下来放在偏房脚地里。”方婧连忙应声,上去就卸方得寿的工具包,工具包里面装的都是砌砖的瓦刀一类的铁家伙,很重。她刚拿下来,方得寿就推着车子往偏房里走,正要把车子推进偏房脚地,方婧就大声一喊:“爸!我推!”方婧的这一声很尖,惊得海娃从窝里钻出来看究竟,方得寿也被吓住了,抬在半空的后轱辘转着圈儿,又被方得寿放下,支在了院子里,说让方婧一会儿推进去。

放下车子的方得寿又问方婧120块的生活费花的还剩多少,方婧还想着冰龙的事,没有理会方得寿问的话;方得寿又习惯性地问了一遍,方婧说还剩得多哩。方得寿又笑嘻嘻地说:“我又不往回要,你说了就算了嘛,磨蹭啥哩?”方婧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说:“我毕了就给你。”方得寿又假装大方地说:“算了算了,给啥哩,你这下是大女子咧,身上得有点钱。”方婧清楚地知道方得寿一遍一遍地提说这个钱的事,就是想让她马上如数奉还,她的拖延是因为她害怕自己进角房的空儿方得寿在院子里看见冰龙,于是就迅速去角房把余下的钱拿了来,交给方得寿,“喏,还剩六十七。”方得寿推让了一下,方婧撇过脸没理,他就接过去了,心里清楚那厚厚的一锭钱足足有六七十,于是叠起来装进了外衣的内侧口袋里。

方婧对钱不感兴趣,不仅是以前,更是这一天,因为她时刻担心着冰龙和方得寿见面时的情景。方得寿拿过钱,这是他回家干的第一件事,接下来他就准备进大房里的沙发上坐一阵,缓一缓。从院子刚进来再进大房,必要经过偏房门前,而走过偏房门前,他的右首就是冰龙呆的那条巷道。方得寿肯定要进大房,这是方婧拦不住的,可是方得寿朝大房走的途中,方婧一直挡在他的右首边不让他看见庞大的无可遮拦的冰龙。方婧的蓄意遮挡倒让方得寿觉得可疑,他朝方婧的脸看去,问她做啥哩?她吞吞吐吐没有回答,却意识到方得寿转头的那一瞬间足可以看见冰龙,而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方婧惊诧地回过头一看,巷道里空空如也,冰龙的身影不见。

方婧不知道冰龙早在她大声喊方得寿时就飞身一跃,从后墙翻出去了。方婧又惊又喜,像是逃过一劫似的,马上收回自己阻挡方得寿的夸张的姿势,回到角房。方得寿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样子,惶惶然走进大房里,找到烟,点上抽起来。

方婧在屋里焦虑地想着冰龙会去哪里,几时回来,回来碰上方得寿怎么办?很多问题盘旋在她的脑际,叫她坐立不安。她决定马上出去找冰龙,于是急匆匆从角房跑出来,朝大门跑去。方得寿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方婧,于是立刻叫住她,用嘹亮的声音说:“做饭哩,你哪达去呀?”方婧稍微慢了一下,但还是往前跑着,没有回头,回复道:“我出去一下,快得很,回来就做!”便焦急地跑出去,走到大路上,上下望着,路上的人很少,冰龙的影子没有。她知道冰龙很聪明,是不可能在有人的地方现身的,她也知道它肯定是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了,如果要找那是找不到的。方得寿还催着她回家做饭,她只好转身回去,眼睛里还透着对周边环境关切的目光,希望冰龙就在哪棵树后面藏着。

这一整天,冰龙也没有回来。与冰龙十几个小时的分离让方婧觉得好似几个月那么久。方得寿在北庄盖房的那二十几天是方婧和冰龙过得最畅快的几天,现在被方得寿的蓦然回家而打破,心里像是吃了柴一样,难受极了。方婧不知道冰龙这一天是在邻近的一个破旧的老庄子里藏着的,那庄地方曾经有人说是中过邪,家中本来人丁旺盛,却在一场怪病中接连地死去,大人娃娃一个都没活下来。房屋的门窗都被人偷偷拆掉了,有的墙面也已经倒塌,只是里面种满了核桃树,夏季里枝叶茂盛,却不见结一个核桃。那个地方早就像个孤岛一样,被村庄孤立开来了,没有人在从那里走过,大人们也吓唬他们的娃娃不要经过。冰龙并不知道,它这一天就卧在那个院里,等着天黑,天一黑它就可以出来,踅摸着找到方婧了。

夜幕降临时,村里只有住户院子里有点亮光,大路上和粮食地里都是黑洞洞一片。方婧整日里坐卧不安,嘴里像是含着一颗苦药似的,给方得寿做完饭,吃了之后就出去或是站在大路上望,或是跑到房背后找。冰龙看见周围一片漆黑之后,按原路返回,走到方婧院子外面的小路口时,站住,再没有往前走,或是翻过那堵墙回到巷道处。这时它稍稍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方婧的屋里亮着灯,屋前的巷道也照出一片亮光,却唯独不见方婧的身影。它知道只要一翻过墙,它就能找到方婧,但是又想到,它庞大的身躯进不了角房,很容易就会被方得寿发现,到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方婧也像村里其他娃娃一样,下意识地躲避那庄曾中过邪的院子,因而找错了方向,没能碰见冰龙。这时她恰好回到家里,刚走进院子,方得寿就叫住问事情,两个人都站在院中投出来的那矩形的光亮处,方得寿问她要个废本子,当卷旱烟的纸,方婧便去角房里找。冰龙在墙头看见方婧朝角房走去,她的正面正好对着冰龙,但是墙外是一片漆黑,她也就没朝那里看。冰龙刚要咕咕地叫一声,却看见方婧正后方站着的方得寿正瞅着她,于是便强压住声音,没能叫出来。

冰龙俯下身子,失落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严勇锋从他家大门里出来,要去路对面的牛棚,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走着。这一小段路他每天走不下七八回,所以天黑了也不捏手电。这一晚上却不一样了,冰龙正好堵在转弯处的路口。他还像往常那样大意地走着,刚要上转弯处的那个坡,却碰在了冰龙的尻子上。这动静对严勇锋来说很大,像是撞在了一个麦草垛上,把他弹了回去,但冰龙却一点没有感觉到,还是静静地卧在原地不动。严勇锋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退了回去,心中不解,又走了一回,结果又被弹了回去。他忽而害怕起来,借着方婧家角房里照出来的一点点光亮,他只能看到眼前是一大片黑影,像黑夜里看见的巨大的黑袍子一样。严勇锋开始哆嗦起来,周边树丛里蛐蛐的叫声告诉他这是夜里,很可能有吓人的东西出没。于是他跑回家找电灯。一会儿工夫,他捏着电灯出来,昏黄的光柱在夜路上颤抖着,他不敢走近那缎黑袍子,在门口就开始朝那里照。瞬间,他的眼睛就憋涨起来,惊恐的眼神里看到一条巨蟒的样子,但是身上长着七种颜色的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道:“祥……祥……祥瑞!神龙!”他激动地朝方得寿家跑去,却发现刚跑了两步前面的去路就被这条神龙挡着。冰龙庞大的身体堵在路口,严勇锋的手电只能照到它的后半身,但已经能认出这就是神龙。他又害怕又激动,决定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而邻近的人家就是方得寿家。于是他沿着方得寿家的后院墙走着,找了个矮一点的墙头爬了过去。随后像做贼似的绕到院子里,准备进大房里找方得寿;这时海娃就汪汪地叫起来。大房的门开着,灯也开着,严勇锋吓得就赶紧跳进大房脚地里,一看,里面没有人。

方得寿跟着方婧去拿她用过的作业本,听见海娃叫,以为家里来人了,拿上本子之后便走出去看。方婧心里一揪,担心地以为是冰龙回来了,可是转念一想,冰龙和海娃已经交熟,不会再吼它了,可还是不放心地撵出来看。两人走到院子里时,大房的门咯吱响了一声,海娃一个劲地朝着大房门口叫唤,方得寿马上想到是不是院里进来贼了,赶忙往大房里走,方婧东望望西看看,看冰龙有没有回来,又看方得寿在做什么;望不见冰龙的影子,她倒也放心。方得寿刚要跨上大房的台阶,严勇锋就从房里猫着腰摸着出来了。方得寿看见严勇锋鬼鬼祟祟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大房门口,盯着看他,没有说话。这时方婧也看到了严勇锋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心里疑惑他怎么会在自家大房里。严勇锋只是害怕海娃,所以按着墙,畏缩着身子,看见方得寿和方婧,尴尬地笑了笑,说:“狗歪得很么,把人吓的。”方得寿打量了一下严勇锋,见他手里空空的,就附和他说:“歪着哩,一见生人就叫唤的不行。”接着,方得寿就朝海娃“咳”的一声,降得海娃直往后退,又对严勇锋说:“快进来,进来就好咧。”方得寿把严勇锋叫进大房脚地里让他坐,严勇锋就激动地忙说他看见祥瑞的事情,方得寿一开始就不相信,不屑地笑了笑,说:“祥瑞?啥祥瑞?”严勇锋急切地回答说:“神龙再现啦!”方得寿还是不信,他最讨厌别人说什么神呀鬼呀的。方婧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习惯性地不参与大人之间的谈话,但是严勇锋激动的腔调让她听到神龙的字眼,便开始留心起来,然后试探着踱进大房里。严勇锋看见方婧进来,带着激动而喜悦的神情,热情地说:“哎哎,婧婧,快来快来,”紧接着偏过头对方得寿说,“婧婧是念下书的,叫她说,看信不信有神龙哩?”方婧听懂了严勇锋的意思,看了一眼方得寿,方得寿一脸不服地望着严勇锋。严勇锋焦急地向方婧讨答案:“婧婧,快说,叫你爸听一下这世上有神龙哩。”方婧不紧不慢地问严勇锋,“啥神龙?”方得寿听见方婧的****,对着严勇锋嘲笑似的“嘿嘿”了两声,便停下叹了口气。严勇锋看见方得寿得意的样子,也不服起来,又问方婧。方婧观察着方得寿和严勇锋两人的脸色,问严勇锋:“神龙哪达哩?”她早知道严勇锋是碰上了冰龙,只是方得寿在场,没好说破,只是试探地打问严勇锋在哪里碰上的冰龙。严勇锋听出来的却是方婧对他说的神龙之事的不信任,于是索性就说:“走,我把你引过去看一下你就知道咧。”说时便拉着方婧的胳膊带她去,嘴里还嗫嚅着:“咋么就没人信我说的话哩?!”方得寿惊讶地看着严勇锋,开始对这件事变得半信半疑起来。方婧刚动弹了一步,严勇锋又像是没那么急了似的,转过身对方婧叮咛了一声,说:“你捏上个电灯,毕了我回家了看把你吓着。”方婧却没理会,果断地摇头说:“不用,我不怕,赶紧走,快!”严勇锋叹气似的笑着说:“你娃娃伙胆大,把我老汉吓的。”他和方得寿年纪相当,却自称老汉,方婧看得出这事是真的。严勇锋和方婧正要往外走时,他忽而转身问站在脚地里发呆的方得寿去不去看神龙,还没等回答,方婧就说:“我爸他不去,就咱两个走。”严勇锋见方得寿久久不回话,便引着方婧去了。方得寿还站在大房的灯泡底下咂摸着去还是不去?犹疑之间,他找起了手电。

这时候,夜色正浓,村中邻近几户人家有的关了灯睡觉了,有的还开着灯,可能是在看电视,也有可能是在经管碎娃娃。天上只有可数的那么几颗灰暗的星,月牙弯弯的,躲在灰色的云中。可以看出,明天不是天阴就是下雨。

表面上是严勇锋领着方婧,但他却落在后面,方婧冲在前面。方婧一面迫急地想知道冰龙在哪里,一面又担心方得寿因为好奇撵过来看。她越走越快,还不停地问哪达哩,到得了没?绕过大门口和偏房背墙后面的小杨树林,严勇锋就悄悄地喊了一声:到咧,就在前面。然后就用手里的电灯颤颤巍巍地往前面照,但是方婧在前面挡出了一个高大而细长的黑影,看得不很清楚。于是方婧回过身把他的手电拿过去,朝那个小路口走去。严勇锋在后面不敢大声喊,只惊讶地说:“你真的不害怕呀?”方婧随口就说:“怕啥哩?你不是说是祥瑞吗,祥瑞还害怕?”说着便径直走去。严勇锋在后面站着看,两条腿因为惊恐变成了罗圈形。

方婧渐渐地走到冰龙跟前。手里的电灯照在了冰龙的一根长须上,它身上熟悉的泥土的清香扑在了方婧的鼻孔里,微小的灯管照不全冰龙庞大的身体,她已经全部知道眼前盘曲的就是冰龙。她还未走近冰龙,冰龙的两只后爪往后一蹬,蹭的一下就蹿到方婧身上,伸出舌头舔她的双肩。方婧一声尖笑,手电筒晃到了冰龙粉色的舌头上,发出亮丽的光,接着手电筒就掉在了地下。严勇锋把方婧的笑声听成了尖叫,吓得一哆嗦,以为神龙吃掉了方婧,站在原地瞠目结舌,不敢再动了,嘴里嗫嚅着:“得寿,得寿,得寿!”正唤时,方得寿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没等说话,把那严勇锋又狠吓了一跳,哟呀地连叫带跳起来。他的反应把站在他身后捏着手电的方得寿也吓了一跳,方得寿很快恢复过来,问他:“神兽咧?”严勇锋大口喘着气,身子一瘫,尻子坐在了地下,说:“是……是神龙。”方得寿冷淡地说:“对对对,神龙,哪达哩啊,咋么看不着哩?”严勇锋带着哭声,站起来,抓着方得寿的两只胳膊,说:“婧婧……神龙把你的婧婧吃咧。”

“啊!你说啥?”方得寿干嚎起来,“婧娃,你哪达哩?”严勇锋无声地指了指角房侧墙边的小路口。方得寿嚎叫了几声便止住,想朝那小路口走去,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战战兢兢地问严勇锋:“在那里?神龙也在那里吗?”严勇锋害怕地点了点头。方得寿看见严勇锋惊恐的脸色,自己的心里也恐惧起来,手里的电灯也不敢往路口那里照。

方婧和冰龙亲热了一会,才醒过神来,发现远处严勇锋站着的地方多了一个拿手电的人,心想会不会是方得寿呢?她摸了摸冰龙的鼻子,捡起地上亮着的手电,朝着远处那个亮点走了几步,然后把光照了过去。方得寿因为严勇锋惊恐的情状,也不敢把手电对照过去,只是打在地上,还未揿灭。随后对身边的严勇锋惊讶地说:“神龙还会用手电?”严勇锋惊慌起来,但惊慌里又觉出那不像是神龙,倒像是人,仔细看时,握手电的那只手还映着透亮的人的皮肤,于是低声揣测似的说:“怕是婧婧啊?你试叫一下。”方得寿却嘟嘟囔囔不叫,悄声问严勇锋:“是不是哩?”严勇锋挫气方得寿的样子,于是鼓起胆子,喊道:“婧婧!是你呀不是?”方婧听到是严勇锋的声音,就应了声:“是我么,咋咧?”方得寿听到方婧的声音,才想再喊一句,但是没等他喊出,严勇锋就又喊了一句:“婧婧你好着咧?”方婧回答:“好着哩。你跟前还立着个谁?”严勇锋回答:“是你爸。”

方婧听到是方得寿,果然应了她的猜想,原来的欢快的顷刻间就不复存在了,不过黑夜像是她的保护伞一样,倒增加了些许的勇气。她让冰龙呆在原地,自己朝方得寿走去,走到跟前认真地问:“爸,你想不想见神龙?”方得寿显出毫无主见的样子,把手电往严勇锋脸上一照,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歪过来,对着方婧,说:“想见是想见,哪达哩嘛?”方婧指着身后黑漆漆的地方,说:“就在那里,你想见的话,不用过去,我叫它过来。”方得寿和严勇锋几乎听糊涂了,严勇锋对方婧怀疑地问:“你叫过来?”方得寿对方婧怀疑地问:“你能叫过来?”方婧自信地转过身,没有开手电,对着身后漆黑的一片,呼唤道:“冰龙,来!”话音刚落。方得寿和严勇锋就畏缩着向后退了一步站定。接着就听到一阵龙吟虎啸般的声音,一条巨龙就站在了三人的面前。冰龙的眼睛像两个灯笼一样,吓得方得寿手里的电灯直射在它的眼睛上,冰龙也因此直瞪瞪地看着他。方得寿显得很惊恐,不过因方婧站在身边,又看出方婧已经收服了神龙,他也便大胆起来,也敢说话了,说那冰龙长得难看,还吓人哩。严勇锋的惊惧倒消失了,他先是惊讶,随后便低声自嘲自叹道:“神龙还好看得很,也乖着哩。不吓人么,刚才把我吓的。”方婧听到方得寿的话很失望,无语地站着,听见严勇锋的话倒满意起来,她多么希望方得寿能说出严勇锋说的那些话。

随后,严勇锋和方得寿一样,都不习惯见到这么庞大的动物——其实在他们心里那仅仅是怪兽,像睡梦中见到的一样。因为不习惯和不适应,方得寿便先回去了,严勇锋见路口被冰龙让开,牛棚里也没去,直接回家去了。

方得寿到底似乎不接受冰龙呆在这个家里。

方婧领着冰龙,孤独地走回家,把冰龙安置在了原来的巷道里。她知道至少这一天夜里冰龙能安心地睡在她窗前的巷道里,因为方得寿与她或者冰龙之间的这层窗户纸算是捅破了,她往日里的提心吊胆似乎在这一夜里慢慢消失了。但她觉得明天还得早起,因为她料想不到日出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大房的灯灭了。院子里只有方婧的角房和角房窗前的巷道亮着昏黄的光影。

第二天天色阴沉,灰白色的云仿佛就在头顶,使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沉重。方得寿本想撵进角房问方婧的话,但是巨大的冰龙卧在门前,他不敢进去,也没有站脚的地方,只好等着方婧去找他。

方婧知道自己必须跟方得寿把冰龙的事情说清楚,她心里想留下冰龙,但是也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把冰龙送回山里,毕竟塬上不是它这样的生灵呆的地方。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去找方得寿,方得寿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说让她赶紧送走冰龙。方婧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和方得寿发生争吵,默默然答应了。不知为什么,这天早上,方得寿无缘无故地在院子里兑杀虫的药,那喷壶里的药水等一会就咕咚地冒一下,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方婧知道方得寿也不愿意与她发生口角了,那样做就是给她看的,要让自己明白,再不送走冰龙,壶里的药可能就是给它预备的。

整个上午,冰龙像它少年时在地里捉田鼠一样,到中午时,它饱饱地吃了一顿,还给海娃叼了九只瞎瞎放在窝边。它像是老人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一样,把一切准备妥当,等着方婧送它归山。

这天中午,方婧知道,就是这天中午,这是她和冰龙在塬上的最后一点时光。她如旧地难过,流泪,就像有时冰龙为了躲避方得寿而离她远去一样。她难过不是因为冰龙要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个日渐缩小的窗前巷道,而是,冰龙要和她永别了。或许,不是永别,只是暂时的分手。

她知道,冰龙离开这个家,其实就如同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飞出铁笼,获得自由,所以她为冰龙感到高兴。她希望它健康成长,希望它能够在无边的山野里自由奔腾,实现它灵龙的形象。

方婧把冰龙送到沟里山头的那片绿树林,冰龙的眼角悄悄地滴了一颗泪水,它喜欢用舌头舔她的又小又圆的肩膀,如旧地舐在上面,久久不离,直到方婧双肩的衬衣湿透,它才停下。方婧咬着自己的嘴唇,分别时的山林是那样的安静,鸟也寂了,虫也眠了,微风吹过她的耳边,披散的发丝在空中飞扬。随后,冰龙向着山林的方向倒退着远去,因为它身躯庞大,不得不冲撞着树木花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野。

方婧在山头望着树林里冰龙远去的方向,渐渐地觉出身边吹过的风变得冷冰起来,单薄的身体抖索了一下,天空就下起了雨。时间定格在了这个告别的雨季,方婧和冰龙还能不能再次见面,也只能看这个变幻莫测的世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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