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凡咬着青草,背靠着草亭,看着灰白色的鱼漂在太湖水中上下沉浮。这种芦苇芯制成的鱼漂最是灵敏,哪怕是小鱼戏弄饵食也会让它动荡不休。
那夜之后,已经过了几天,从太湖边上莫名的多出了十几户人家来看,苏凡知道那皇帝必然还是对自己有些兴趣。
白日里这些人家的女眷会到湖边洗刷衣物,不过眼睛都不约而同的不时在苏凡的身上扫过。到了晚上,这些人家的男人会都会提着鱼竿,蹲坐在苏凡木屋附近钓鱼,一钓便是一宿。
苏凡看着这些探子拙劣的伪装,不由得恶趣味的笑了起来,如果自己在他们面前玩一出大变活人,不知道这些探子会不会把自己当作神仙来拜?
十一月的太湖水已经有些冰冷了,鱼儿们都潜到了更深的地方。原本每日还能钓上一两尾鱼的苏凡,现在已经有三日不曾见过鱼儿咬钩。苏家的鱼汤却是因为多出来的这十几户人家蹭食,反倒是没有断过。
苏幼娘每天就提溜着苏凡给她做的小炭炉到处乱跑,仿佛寒冷的初冬并没有给这个穿着单薄的小丫头带来一点影响。
几片青竹,一个陶碗,做工简单的炭炉霎时间便在太湖周边流行了起来。
那十几户人家的女眷在洗了半月衣物之后,终于找不到能洗的物件了,于是便开始学着苏幼娘,提着炭炉在太湖边上闲逛。
今日的太湖边上来了一群游人,看装束想必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吃饱了没事干,想来太湖边上效仿前人,吹吹冷风,然后无病呻吟般的赋诗写词,故作高雅。
小姐们走得累了,一边嬉戏着步入草亭,一边不忘与身后跟随的公子们笑闹,场面热闹非凡。
就在苏凡考虑着要不要避让一下的时候,一个眼尖的公子却是发现了苏凡的身影,于是面带怜悯的对同伴说道:“冬月垂钓,这位朋友倒是性格高雅,只是不知一日所得能否养家?”
这是一个伪君子,苏凡闻言转头一看,心中便对这个穿着白袍的公子下了定义。只见他笑眯眯的转过头,继续垂钓,不去理会这人的暗讽。
白袍公子话声刚落,一个穿着得体的青衣小厮急急忙忙的跳了出来,面带谄媚的说道:“十一月的天,鱼群早已经随着鱼潮游入海中,剩下未走的鱼儿也潜入湖心,便是此人再钓几日,也不可能再掉上一尾小鱼。若此人是渔夫,那么现在这个时节怕是连糊口都有些困难。”
白袍公子闻言,挥了挥手,面带慈悲的说道:“相遇便是有缘,给这位朋友一块银子,让他快快回家去吧。”
苏凡憋着笑,听着身后那一主一仆演的双簧,却是没有打断。其实也不怪他们,冬月垂钓本来确实是一件看似高雅的事情,但如果换做是一渔农在做,只能让人联想到此人家中缺衣少食,不由得只能靠垂钓来求糊口。既然这个白袍公子想在那群小姐面前表现慈悲,苏凡也不打算揭穿他那点小心思。
转过身,看着媚笑的青衣小厮一边抛着手中的银子,一边朝着自己走来,苏凡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苏兄还是老样子,这般悠闲。”可还没等小厮走到身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亭外传来。放眼一看,只见刘益穿着一身厚重的熊皮大衣,骑在白马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容貌本就出众的刘益,在白马黑袍的映衬下,笑容愈发迷人。看得苏凡心中直呼骚包,嫉妒不已。
“不知公子贵姓?鄙人乃扬州知府长子,萧云。”白袍公子显然不乐意自己的风头被这个骑着白马的骚包男人抢走,一拱手,骄傲的说出了自己的家世。
刘益看了看没有起身的苏凡,又看了看一脸嫉妒的箫云,单手一撑,跳下马来:“苏兄,相别几日,小弟可是想念你家的鱼汤了。”
刘益没有理会箫云,径直步入草亭,在一干闺中小姐的注视下,走到苏凡身边,坐了下来。
被无视的箫云感觉自己颜面全无,不过并没有当场发作。能在自己报出家门之后还无视自己的,怎么可能会是好相与的人?虽说扬州也有不少狂士,但能置办刘益那一身行头的,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你这厮,坏我财路不说,人家向你报了家门,你怎能无视人家?”苏凡看热闹不嫌事大,甩了甩手中的鱼竿,靠在草亭边上笑骂道:“老伯若是看到你这纨绔样子,怕是一顿打你是逃不过去了。”
“你这蔫儿坏的人,我好心帮你解围,你却是打算让我给你唱戏?”刘益不理会苏凡的挑拨,摇摇头说道:“我家门一报出来,这几人恐怕得乱上一阵子,还是不报为好。”
说着,刘益转头朝着箫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苏兄不计较你刚才的话语,那么我也就不去找你麻烦了,走吧,亭子里的人,你惹不起,你家人也惹不起。”
看到刘益霸道的要赶人,苏凡无奈的摇了摇头。世家子弟便是如此,不是一个等阶的人,在他们眼中便与下人无异。看似霸道,其中蕴含的弯弯绕怕是说上一天也说不清楚。扬州萧家传了四代,在扬州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家,但是在世家眼中,却是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扬州知府,说白了也是皇族的家奴。
主子教训家奴,为何要表现出恭谦?
不理会身后箫云惊疑的脸色,苏凡叹了口气,说道:“刘兄去而复返,想必是有所求吧?别拿我妹子说事,你我都清楚,那只是个借口。”
“既然苏兄不喜欢绕着说,那么摆上台面也是不错的。”刘益眨了眨眼,说道:“家长想让苏兄做幕僚。”
“幕僚?”苏凡摇了摇头,放下鱼竿,淡淡的说道:“苏家传世五百年,遭逢大难,只有数人余生。家中老人规定,族群若是无大难,苏家不得出世。”
这是前世的家训,不过拿来今生作为一个借口也是不错的选择。皇城便是一座牢笼,前世关住了心中有猛兽的苏平,今生苏凡却是不想去亲身体验一番。掌权的世家永远是一座不会停下的斗兽场,稍有疏漏,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苏凡不想争,也不愿去争。
刘益转头看到草亭里的公子小姐已经离开,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真如苏兄所提,那么现在恐怕就是苏家出世的最好时机。”
“何故?”苏凡偏过头,疑惑的问道:“大秦叩关三十载,天下歌舞升平。你作为一个皇子,为何这么悲观?”
“唉,大秦天子巡牧四方,根本就是因为形势所迫。”刘益站起身,指向西方,说道:“今年西方草原未降冬雪,来年草场不丰,息战三十年的边关恐怕要遭鞑子冲关抢粮。北边的匈奴内乱已平,接下来的目标,恐怕也就是大秦这块肥满的肉了。西北方的吐蕃人一直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大秦边关驻军雄厚,恐怕早已经打了进来。”
“三关都有异动,战争恐怕也就是年后的事情了。”刘益说着,苦笑了起来:“这一次家长巡视天下,其实最大的原因,也就是想找寻那些隐藏的世家。可是一连找到的几个世家中,只有一个善于军阵,剩余几个都是主攻民生社稷的小世家罢了。”
“遇到苏兄的时候,其实我是没报太多希望的。只听闻太湖边上有异人垂钓,便好奇过来看看。可没想到苏兄就是一位世家传人,而且还是那种大隐于山的世家。”刘益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世家古礼已有百年不用,看到幼娘的那一个万福,小弟心中却是激动不已。遇到苏兄,乃是天定。”
苏凡靠在草亭上,听着刘益说话,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唏嘘。
若是当年那帮老头子是这样邀请家族帮助,家族还会逃难三十年,然后自己被圈养三十年吗?为了家族的一些研究,那些老头子居然翻脸抢夺,错过了抗战,背上了骂名。父亲身亡,母亲带着两个幼子被圈养在一个小城里。这是耻辱,不过苏凡已经亲手洗刷干净了。
想到这些,眼前的刘益便愈发的可爱了起来。
礼贤下士的人,总要比那些贪心的强盗,可爱太多。
叹了口气,苏凡站起身,拍了拍激动的刘益:
“其实,要解决这些事情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