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婚的主角还在悠闲的钓鱼时，一封封书信早已经随着驿马传至各地。牧王昔年的部下们在看到信件时，除了惊讶那个性格堪比男儿的小母虎刘语曦能甘愿嫁做人妇之外，更是对信件中描述的那个破落世家的苏姓小子起了兴趣。
于是，各城中有头面的人物们纷纷派出了家族中的骨干子弟，搭乘一辆辆华贵的马车，飞快的朝着扬州赶来。马车后拉着的贺礼和侍卫们，组成了长长的一道人龙，所过之处，山中强人无不退让。
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扬州城门这几日就成了扬州中最热闹的地方。
牛二爷搭着凉棚，看着那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不时的从自己面前驶过，偶尔还能接到过路贵人随手抛下的彩钱，虽然只有一两个铜子，但也让他喜笑颜开。
又是一辆马车过去，牛二爷乐滋滋的从地上捡起了四个黄灿灿的铜子，放到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还没放到兜里，便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拍自己的肩膀。牛二爷转头一看，发现叫自己的是一个青衣小童，看到小童身后站着一位穿着士子袍的俊俏公子，急忙鞠躬行礼。
“老人家，我多年未回扬州，今日回来见到过路的马车众多，城中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贵公子示意小童给了牛二爷几个铜板之后，笑眯眯的开口问道：“老人家可有耳闻？”
牛二爷得了赏赐，笑得眉眼都快弯成了月牙，但却被眼角那几道犹如乌云一般的皱纹遮挡了大半，看着滑稽：“公子，城中牧王嫁女，这些马车都是他处前来道贺的贵人家。”
贵公子闻言眨了眨眼，扇子一收，问道：“出嫁的可是那号称母虎的牧王千金？”
牛二爷点头，提起桌上的茶壶往贵公子身前的茶碗中倒了小半碗清茶，说道：“正是安西公主出嫁。”
安西是刘语曦的封号，作为当朝唯一一位敢于殴打皇子的王爷千金，这位母虎在民间倒很是出名。虽然最近几年安份了不少，不过偶尔还是能在过路的说书人口中听到这只母虎以前的事迹。虽然在传说中，刘语曦的名声不怎么好便是了。
“奇了，没想到这只小母虎还真找到窝了。”贵公子笑了起来，随手又抛出一块碎银，然后笑着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凉棚。
牛二爷端着碎银，呆呆的看着两人离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端起桌上凉了许多的茶碗，一口喝干，嘴里喃喃道：“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
走在略显拥挤的街道上，苏凡不时的在寻找一些新奇的玩意。数日前，偶然在一个番商手中买到了一些胡椒之后，苏凡对这个临近码头的贫民市场便起了兴致。
苏幼娘开心的在街边的小摊间跑来跑去，不时拿起一些看着稀奇的东西放入自己的小竹篮里。对于能和苏凡这样的懒虫一起出门逛街，苏幼娘的购物的兴致凭空添了几番。若不是自己身上的钱确实不多，苏幼娘甚至有种想把这条小街买通的念头。
苏凡看着犹如过冬松鼠一般，飞快往篮子里装东西的苏幼娘，忽然想到了前世的一个段子，哈哈笑了起来。
女人逛街，在意的不是买到了什么，而是买爽了没有，兜里的钱没花完，总是会有种念头不通达的感觉。买完了，花光了，再差的心情也好了。
正拿着两个木偶苦恼着要买哪个的苏幼娘，忽然听到苏凡的笑声，迟疑的转头看了一眼，不过在看到苏凡是看着自己发笑的时候，涩涩一笑，回过头继续苦恼。
“幼娘，今日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兜里装着之前朝廷奖赏的几百两银子，苏凡决定大方一次。
没想到这句话却是换来苏幼娘一个白眼，没有理他。收到白眼的苏凡不禁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起来。
土豪，果然装不得。
女人讨厌这句话的程度，甚至超过了那些轻浮露骨的浪荡子。听到这句话还能笑得出来的女人，除了那种别有目的的女人之外，没有其他。至于目的嘛，不言而喻。
正想着，忽然感觉幼娘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低下头，便看到刚才还眉开眼笑的幼娘现在正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苏凡疑惑的揉了揉幼娘的头，问道。
幼娘指了一下前方不远处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说道：“那个女孩好可怜，我们把她买了吧？”
苏凡顺着幼娘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正抱着头蹲坐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根草标，原来是有人在卖奴！
大秦买卖奴仆很盛行，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确实养不起儿女，一咬牙才会想到卖出去。这样一来，即可以让自己的儿女活下去，还能贴补一下家用。虽然作为奴仆没有了尊严，但若是连活着都成了问题，尊严还有什么用处呢？
若是遇到了好人家，孩子卖过去不但不会吃多少苦，说不定还能识字读书，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小女孩，莫约八九岁，身上的衣衫虽然破烂，但挺干净的，虽然皮肤有些黑黄，但和她身旁那只穿着一条短裤衩的男人一比，显然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特意选了一身最好的衣服穿上。女孩一直抱着腿，没有抬头，看不到小女孩的样子，所以一时间也没人愿意出手。开玩笑，要是一不小心买个丑八怪回去怎么办？自己看着烦心，家人看着恶心，这样的女奴就是送人都嫌丢人。
苏幼娘看着那个女孩，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泪光闪闪的样子萌得苏凡不要不要的。
一咬牙，苏凡带着幼娘走到了人堆前，问道：“老汉，你这丫头什么价？”
穿裤衩的男人显然是第一次卖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灰蒙蒙的脸上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容，讨好般说道：“公子，我家丫头只要二十个大钱。”
听到这老汉报价，围观的路人大声的嘲笑了起来。
二十个大钱？都能买青楼中那种能识字的女孩了！而且还是面容稍前的那种！
第一次买奴的苏凡显然对这个价钱没有多大的感觉，家中的钱财一直是苏幼娘在管，油盐柴米酱醋茶，少了什么都是幼娘去购买，苏凡除了偶尔会用钱买一些稀奇的调味品之外，便连衣服都没买过。之前准备给幼娘赎身的三十个大钱，也是听青女说青楼卖奴是这个价钱。所以，在听到这个低于自己所闻的价钱时，苏凡只是眨了眨眼，没多少感觉。
其实这也怪不得青女，青女以为苏凡要买那种琴棋书画都略微精通的侍女，说出来的价格自然也就高出市场不少。如果按照一般的市场价格来说，眼前这个小女孩，最多也就值三个大钱而已！如果遇到那种喜欢砍价的奴商，恐怕一个大钱也能买到！
听着周围人的嘲讽，又看到苏凡沉吟半晌没有说话，老汉以为是自己的价格吓到了苏凡，本来以为报高一点好让对方能有还价的余地，没想着人家直接不说话了！
“公……公子要是嫌高了，可以商量！”
老汉急切的声音把苏凡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苏凡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就二十个大钱吧，养个女儿不容易。”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数了两张十两的递给老汉。
“通汇钱庄的，可以足两兑银。”怕老汉不接，苏凡还好心的解释了一句。
一个大钱便是一两银子，普通商家开办的钱庄都是要收取一些手续费的，而朝廷开办的通汇钱庄则不会。只是和那些到处都有的商家钱庄相比，通汇钱庄只有主城才会有，所以边城的人一般都使用商家钱庄。
看着老汉手中两张崭新的银票，围观的人都愣了，老汉也愣了……
“小妹妹，你叫什么啊？”苏凡没有注意周围人脸上的表情，而是蹲下身，轻声安抚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的小女孩。
听到苏凡温柔的声音，小女孩的颤抖慢慢的舒缓了下来，颤巍巍的抬起头，花花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看向身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我……我叫茶花……”
“小茶花，跟你爹爹说声再见吧，我们要回去咯。”听到小女孩软糯的声音，苏凡忽然感觉自己这二十个大钱花得很值！这种天生带有魅惑属性的童声，在前世可是有个很出名的统称……动漫音！
这可是百万人中只能找到几个的奇特声音！
回忆起死宅路平的介绍，苏凡眉开眼笑。
天生能让画中人活过来的声音！
小女孩看到老汉端着两张银票发愣，一咬牙，在地上跪下给老汉磕了几个响头，说道：“爹，茶花走了，您和娘要保重身子啊！”
听到茶花的声音，老汉这才从天降横财的惊喜中回过神，看到跪在地上的小茶花，不禁双眼一闭，一只手蒙着眼，另一只手飞快的挥舞着：“走，走吧，别回头！”
刚说完，两行浑浊的眼泪便从指间滑出，滴到地上。
苏凡牵着幼娘和小茶花离开了，他不是不想帮助这个老汉，只是自己不能去帮。
大秦的人有自己生活的规则，苏凡不是圣人，对于这种底层人士的规则他不想去破坏。或许有人会说苏凡虚伪，既然买了小女孩，那帮帮人家的父母又能花多少钱？实在不行，雇佣人家父母去自己那里帮自己打理家务也好啊！
只是不知道，说这些话的人想过没有？
苏凡为什么不能帮？
因为对于大秦的底层人来说，卖儿女除了希望儿女能活下去之外，更多的是给予一种让儿女活得比自己好的期望！
哪怕卖出去的女儿最后成了人家的小妾，通房丫鬟。那也比自己这种一餐不接一餐，温饱难以维持的生活要好得多！如果他们接受了主人家的帮助，儿女不用卖也能维持生活开销，那到最后，自己的儿女也只会成为人家下一代仆人！过的还是这种贫苦的日子！
这些，便是底层的人们自己总结出来的道理。
要么，让儿女去搏一搏那能过上富贵日子的机会。
要么，让儿女同自己一样，一生都做人家的奴仆。
换做是你，你会选择什么？
所以，早在和青女讨论过这些事情的苏凡，便选择了尊重穷人家最后的期望，没有伸出那蠢蠢欲动的援助之手。
泛滥的怜悯心，随着苏凡愈发坚定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蜷缩在地上哭泣的老汉，周围呆愣的民众，画面定格。
这，便是人生最无奈的决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