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臣的结论很好,但是国内还有大量的爱国贼啊。他们说,“立宪利汉不利满”,“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果真实行了,“行将不利君,不利国,不利官,而民气日嚣”。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4页。一句话,立宪只利人民,而利人民的事儿,咱是不能干的,咱们都是官嘛。你别说,这些言论一出台,还真能影响官心,都是既得利益者嘛,于是原先一些赞同立宪的官员也改变了风向,又不赞成了。出国前就“极愿归国有所建白”的五大臣之一载泽一看风向变了,愤怒,遂单独上了一个密折。别小看载泽,他是光绪皇帝的姐夫、太后的大侄女婿,方家园桂爷家的那大妞,嫁的就是他。他在密折中说,立宪,“利于国,利于民,而最不利于官”,具体说来,至少三大利:“一曰皇位永固,二曰外患渐轻,三曰内乱可弭。”当然了,虽然有利,也不能立得那么快,要慢些来,稳定第一嘛。他给太后出的主意是:“今日宣布立宪,不过明示宗旨为立宪预备,至于实行之期,原可宽立年限。日本于明治十四年宣布宪政,二十二年始开国会,已然之效,可仿而行也。”夏新华,胡旭晟:《近代中国宪政历程:史料荟萃》,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1页。太后对立宪并无成见,她的基本原则本是:“一曰君权不可侵损,二曰服制不可更改,三曰辫发不可剃,四曰典礼不可废。”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5页。现在又听说立宪还可以预备,挺好的,遂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1906年9月1日)颁发《宣示预备立宪谕》,表明政府预备立宪了,但“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若操切从事,徒饰空文”,因此“先将官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并将各项法律,详慎厘定,而又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顿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明悉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俟数年后规模粗具,查看情形,参用各国成法,妥议立宪实行期限,再行宣布天下”。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4页。
有关立宪,清政府内定了四大方针:一是十年或者十年之后才行立宪;二是立宪大体要效法日本;三是废现制之督抚,这些督抚权太大了,还都被汉人掌了去,让新设督抚的权限相当于日本的府县知事,其财政、军事权悉收归中央。四是中央政府组织,略与现在的日本相当。
现在我们看看,四大方针指导下,清政府是如何“粗具”立宪规模的:
之一:改之前的督办政务处为会议政务处,改之前的考察政治馆为宪政编查馆,宪政编查馆并入会议政务处,会议政务处再并入内阁,作为预备立宪的办事机构。
之二:派载泽等编纂官制,命端方派员来京参议,派奕劻、瞿鸿禨等总司核定。
之三:派达寿使日、汪大变使英、于式枚使德,再次考察立宪事宜。
之四:命溥伦、孙家鼐为资政院总裁,预备设立资政院事;命各省筹备设立咨议局,并预备设立各府县议事会;命各省设调查局,各部院设统计处。
之五:颁行各省咨议局章程及议员选举章程。
之六:奕劻等奏呈宪法大纲及议院法选举法大纲、议院未开前逐年应行筹备事宜。
“粗具”的过程中,牵涉到诸多利益与权限之争。中央体制改革方面,就一个厘定官制问题,就让政府高层们斗得够呛!
清政府宣示“仿行宪政”的次日即发布改革官制的上谕,着派载泽、世续、那桐、荣庆、铁良、戴鸿慈及袁世凯共同拟制厘定中央官制的方案。袁世凯不傻,厘定的过程中,就发现那帮皇族既排汉还想取消督抚原先的军政大权。于是大家就斗上了,除了满汉之争、中央与地方权利之争外,还有部门之争、个人之争等等。
有些部门和特权似乎是不准许动甚至不准许议的,厘定官制过程中有五大禁区:军机处不议,内务府不议,八旗不议,翰林院不议,太监不议。军机处与翰林院不说,单说内务府、八旗与太监,前两项全是皇家宗室,后一项全是皇家秘书,他们成群的跑到太后前面哭诉,折腾得太后吃不好睡不好,甚至想到了自杀,说:“我如此为难,真不如跳湖而死。”陶湘:《齐东野语》,选自《辛亥革命前后: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9页。所以我们一定要体谅领导的难处,因为于国于民有利了,于领导家眷、子女、秘书就不利了。让领导大义灭亲,怎么可能呢?结果就是诸多部门不动:内阁、军机处、外务部,吏部、学部均仍旧。其他部门也不过是摆设、裁并加改名罢了:巡警部改民政部;户部改度支部,将财政处、税务处并入;大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并入礼部;兵部改陆军部,练兵处、太仆寺并入;刑部改法部;大理寺改大理院;工部并入商部改为农工商部;理藩院改理藩部;增设邮传部。除外务部设总理大臣一员,会办大臣二员(其一兼尚书)外;各部均设尚书一员,副都御史二员,六科给事中改为给事中。最后,主要权力部门军机处与各部大员名单公布如下:
军机处:奕劻、世续、瞿鸿禨。
各部:外务部,大臣奕劻,尚书瞿鸿禨;度支部尚书溥颋;吏部尚书鹿传霖;礼部尚书溥良;陆军部尚书铁良;邮传部尚书张百熙;理藩部尚书寿耆;民政部尚书徐世昌;学部尚书荣庆;工商部尚书载振;法部尚书戴鸿慈。
上列一处十一部,总共出现大员十三人,满七人,汉四人,蒙古一人,汉军旗一人。原先每部六堂官满汉平列,满三汉三(旧例尚书二员,满汉各一,侍郎四员,满汉各二)。现在打破满汉界线了,说是择贤而立呢,贤的结果,汉人反而占下风了。
梁启超认为,汉人政治能力优于满人,如果真搞政治上的自由竞争,汉满竞争谁优谁劣,不问自明。问题是人家就这么无耻,人无耻则无敌,你能怎么地?满洲皇族甚至把排汉当作了首要目标,刚毅居然造出“汉人强,满洲亡;汉人疲,满洲肥”梁启超:《中国积弱溯源论》,选自《梁启超传》,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97页。的短信四处散发,满汉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
荣庆斗张百熙,把他斗走,自己做了学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长。估计他知道,百年之计,在于愚民,所以愣是抓住了教育权。
奕劻斗瞿鸿禨,本来瞿快把奕劻斗败了,太后说要把奕劻赶出军机处呢。可能是太得意了,瞿一回家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呢,告诉了汪康年的夫人,汪康年的夫人再告其老公,她老公再往外传,终于传到了《泰晤士报》驻北平记者莫理逊那里,于是《泰晤士报》就把它当消息发了。汪康年乃瞿的门生,而且是个维新党,在北京办《京报》,时不时的在报上讽刺一下奕劻与他的儿子载振。因为载振喜欢上了一个小戏子杨翠喜,段芝贵为了当黑龙江将军,就把杨姑娘买了过来,当作糖衣肉弹送给了载振,事发,舆论大哗,太后更是当面骂奕劻:“如是欺蔽朝廷,不如用麻索缢死我母子为佳!”吓得庆王光剩下叩头的份儿了,等抬起头,发现两宫早已退入寝殿了。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019页。于是载振赶紧问计于袁世凯,最后不但把那肉弹退了回去,还自请开去农工商部尚书及一切差使。奕劻怀疑这一切都是瞿搞的鬼,你拿生活作风、贪污受贿治我,我就拿政治问题回报你,我告你暗通报馆——当然是《京报》,而且还是维新党人的报纸,里通外国——外国记者莫理逊与外国报纸《泰晤士报》。这两点正好戳住了老佛爷的心病,她现在就恨维新党和洋人,于是乎,瞿鸿禨就被赶回家了。
铁良斗袁世凯。袁世凯担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搞得天津很模范,小站练的兵也很神。政府让袁世凯训练一些旗兵,袁世凯还奏请让满洲亲贵铁良担任京旗练兵冀长,可是在北京设立练兵处后,袁世凯发现,铁良已在排挤他了。彰德秋操,算是大清军事西化后的第一次军事大阅兵,铁、袁虽同为阅兵大臣,但袁的权与能遭到了满洲亲贵的一致敌视。袁世凯感觉不妙,奏请开缺了自己的一些兼职,同时奏请把北洋六镇中的四镇划归铁良统帅,自己只留两镇。当然镇里的骨干将领还都是北洋系的,不过从表面上看,袁已没有那么威风了。满人夺了袁的军权,再夺袁的政权。光绪三十三年(1907),袁世凯被调入了军机处,离开了直隶,相当于老虎离了山。除此之外,铁良还想弄个满洲的贵胄学校,专门培养高级军事将领。他认为,汉人再多,无非是当兵的多,捱不住高级军官都是我们满洲的。主意不错,但实践上不行。因为满洲子弟的才华净集中到逗鸟抽大烟、遛狗捧戏子等方面了,这一偏好放和平时期尚可,革命时期则不行,因为外面都是要命的主,所以铁良进一步的排汉计划遭遇失败。
至于地方上的体制改革,政府做得还算不错,试行地方自治。谕令由东三省首先实行,直隶、江苏择地试办,俟有成效,限十五年内全国推广。
虽然预备立宪的诚意不够,但真能做下来也算不错。而且,自从清政府宣布预备立宪之后,流亡海外的康梁党人就高兴上了。康有为在戊戌变法失败后,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在加拿大创设保皇会,又名中国维新会。《会例》提出“专以救皇上,以变法救中国、救黄种为主”。义和团运动发生,八国联军侵入后,保皇会认为这是反击后党、扶救皇上的大好时机,遂组织自力军起事,更有其他战略计划,但由于力量不够、经费不足、领导素质等问题失败。虽然他们自己也搞武装斗争,但是认为自己是在救主,与革命党是有根本区别的。他们反对革命,认为革命“有流血之惨”,会“引起分裂”云云。为了响应政府的预备立宪之谕,光绪三十二年(1906)康有为以保皇会总头领名义,在纽约出版的《中国维新报》上发表文章,除了一贯吹嘘自己首倡变法,全力保皇的奇功异勋外,还主观臆断地指出,清政府主张立宪,说明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的怨恨已经释然,故今后无须再行保皇,而应转向推动立宪,并异想天开地准备回国与清政府合作,因此他通知保皇会全体会员,光绪三十三年(1907)元旦,举行大庆典,祝贺保皇会大功告成。康有为傻高兴的同时,梁启超提醒他,国内也有立宪派,且声望很高,比如由郑孝胥担任会长,江浙绅商中颇有声望的张謇、汤寿潜担任副会长的预备立宪公会,在国内那可是响当当的,我们应该把保皇会改为帝国立宪会,在政治上拉拢国内立宪派并与其合流,在内地多设分会,多办报纸,逐渐扩大自身影响。康有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