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例,甲午海战之后,大清帝国北洋舰队的主力舰被小日本拖到本土,停在一个海港的民用码头上,被当作趸船使用了,小日本对此所作的解释是:“永久地侮辱那个厚颜无耻的大清帝国和那个低劣的支那种族。”王树增:《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海南出版社2004年版,第28页。侮辱支那的同时,更要纪念自己的战士。战后,日本出版《日清战争实记》,五十卷的记载中大量的篇幅是对英雄烈士们的报道及相关碑文悼词。一排一排的神位被安置到了靖国神社,天皇亲临祭奠,即使冒天下之骂名他们也认了!
下面我们看看中国是如何侮辱大和民族的,那种侮辱看起来更像自侮。7月25日的丰岛海战中,北洋一艘破旧的运输船操江号由于没有基本的战斗力而选择投降。国内报纸大骂被投降官兵为什么不自杀:“尚何所望而不即自裁甘受此侮辱哉?”骂了自己的官兵,再骂小日本没有见识:操江号在中国都是个破船,日本居然把它当宝贝,改作了训练舰,真是傻瓜!日本人才不在乎呢,操江号从日本舰队退役后,又在神户港做了检疫船,一直到1965年才拆解退休!
如此这般,中国如何能是日本的对手?
其实,真正的国耻不在一场战争的失败,而在对这场战争的认识不清。百年前认识不清也就罢了,百年后还认识不清那就没法原谅!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国人因受了中小学教材的蛊,叫唤着要“核平东京”。跟当年的主战派一脉相承!
清政府虽然智商情商都不够,认识不到失败的真正原因,但是它能看到失败的结果,跟中法战争一样,又由于小兄弟的缘故走上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尴尬境地。更尴尬的是,大清保护的是守旧派而不是改革派(开化派选择的靠山是否可靠另说)。大清自己不改革也就罢了,还反对朝鲜改革,又打不过小日本。结果,泥菩萨自身被淹,割台湾、澎湖列岛,赔偿人家军费二亿两不说,还把朝鲜最后的一次改革开放、繁荣富强的希望之路给灭掉了。朝鲜对中国来讲,独立了;但是对自己来讲,仅是换个主子罢了,日本人成了它的主子。至于日本这样的新主子与中国这样的老主子哪个更好,我觉得还是朝鲜人民说了算。雪珥说,战争期间,“朝鲜的反华气氛也达到了高潮”,“朝鲜妇孺多有见华人而呼为清国狗者”。(澳大利亚)雪珥:《国运1909:清帝国的改革突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38页。这里面的意味就比较丰富了。孙中山等革命党把满洲称作“鞑虏”,洪秀全等揭竿派把清政府称作“清妖”,朝鲜人民称天朝人民为“清国狗”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且,当时的日本很善于做宣传工作,把自己打扮成仁义之师,把朝鲜描述为待解放的商纣之民。打进中国本土后,还描述九连城“居民箪食壶浆迎我王师,携来鸡和猪献给我军”,甚至有台湾百姓“称我为大明国大元帅云”,“请求为日本军队效力”。(澳大利亚)雪珥:《绝版甲午:从海外史料揭秘中日战争》,文汇出版社2009年版,第175—176页。
或者,我们可以用这样一个问题来回答:如果您须在一个病残的老人与一个新进的暴发户之间选择自己的主子,您选谁?
虽然这个比方不见得合适,但是小日本已成新进暴发户则是无可置疑的。鸦片战争之后,日本门户被美国叩开,它像邻邦大清国一样签订了诸多不得已的不平等条约。但是日本比大清比较可贵的一点是,它有正常的耻感。不像大清一样,一直弄不清啥是尊严,啥是耻辱,长期摸不出雪耻复尊的路子并且处于一种“我骄傲”的畸形状态中。相形之下,小日本做得就挺好,它对内维了新,对外想通过图谋朝鲜赢得世界列强的敬畏,捎带着把自家所签的领事裁判权之类的不平等条款废除。如果前者——针对中华大帝国的冒险能成功,那么就可以大大地打动西方列强的心而有利于后者的解决。事实上,它的冒险还在进行中,中日战争没有正式爆发前,英国就对它刮目了,双方在伦敦签订一项条约,废除了英国在日本的领事裁判权,并适度地提高了海关关税。同样的建议,日本也向美、法、俄、德等国家提出了,但是除了美国,其他国家都以技术的理由给予了拒绝。中日正式开战后的第三个月,美国也与日本废旧约签新约。其他国家一看再抗下去没什么意思了,纷纷跟进。于是乎,对中国战争的同时,日本与西方列强进行了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它终于与西方列强平起平坐了。
既然平了,它就想学西方列强的小样,转在中国寻求与他们一样的特权。一个暴发户就这样诞生了。
中国政府虽然无由明白日本崛起的路径,但是仅丢失朝鲜一事,就让它痛极。单说丢失朝鲜本身,中国也许不算很痛——越南我们也丢了,也没什么事嘛。让中国最痛的是,自己居然打不过小日本,这可是黄历上没有的事。一个原先你看不起的、历史上老是向往咱、甚至向咱进贡的蕞尔小国,居然打得咱稀里哗啦、哭爹叫娘,刺激啊。上海英文报刊《北华捷报》说:中日战争结束了“中国是一个大国,其领土不可侵犯的神话”;(美)周锡瑞:《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9页。还说:“中国这个气泡已经爆破了。”(美)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三卷》,上海书店2000年版,第109页。唉,气泡破了,气都钻中国人肚子里去了。说实话,从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割香港,到英法联军进北京火烧圆明园,到中法战争,到甲午战争,到八国联军进中国,再到抗日战争,中国经受的外辱也不少了,但是真正刺激中国的,让中国人放不下的,就是日本做主角的两场战争。
大清臣民当时即使崇洋媚外,小日本也不包括在这“洋”和“外”里。小日本算哪根葱啊,不就一个生产倭人的小小荒岛吗?不就秦时因徐福前去寻找长生不老药遗留到那岛上一些童男童女做了其八辈子祖宗吗?唐时,小日本多少学者与和尚来俺们大陆参观学习兼取经啊;明时,小日本干脆都变成了倭寇,全靠在我们大陆沿海抢烧饼过日子。这才过了几天就阔了?阔了俺也不屑啊。别的“洋外”打我们,我们认了,可小日本也跟着来打我们,“呸,你也配姓赵?”
中国人的这种心理一直遗传到了今天,所以,所有侵略过中国的“洋外”们,唯独日本人还处在天朝百姓亢奋的精神报复下。最典型的段子是:当年武大郎因受不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勾搭成奸,愤而跳河自杀。没成想漂啊漂,漂到一个小岛附近,被岛民救下了。岛民们一看,这家伙个子怎么这么高哇,于是立即推举他做天皇。做了天皇的武大郎第一件事就是给臣民们弄国旗,于是我们看到的情形就是,武大的白围裙上摊了只红彤彤的大烧饼,在日本上空冉冉升起……
这段子对中国人还真是一种精神上的慰安。但是慰安的背后,遮不住Q哥的伤心路径:阿Q被赵太爷打一个耳刮子,他可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赵太爷一向很阔,但是被小D打一个耳刮子,他就受不了了,因为他一直 认为这小D混得还不如他。为什么英国打中国、英法联军打中国、法国打中国,大清臣民都没有那么的义愤填膺,屈辱难名,社会心理原因就在于此。因为西来的这些文明国家,在大清这个Q国眼里,就是一向很阔的赵太爷,小日本呢,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D!
Q哥被小D打了,这还了得?整个大清国,上下同恼。年轻的光绪当然也恼,强国富民成为他的主旋律思想。
儿皇帝只喜欢珍妃,不喜欢表姐皇后
慈禧之所以强迫光绪选她的侄女为后,是借鉴了同治选后的教训。想当年,同治那没良心的,非得按东太后的意向选择阿鲁特氏,她喜欢的富察氏却只能屈居慧妃的位置。娘俩个较量的结果,所有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连国家都跟着遭殃。如今,她终于按自己的意向给光绪定下了皇后。但是她没想到,她可以强迫光绪娶她的侄女为皇后,但是她没法强迫光绪喜欢这个皇后。
光绪对皇后不是一般的讨厌。据皇后的娘家代表那根正说,光绪新婚之夜就扑在皇后怀里大哭了一场。还算不错呢,至少结婚当天把皇后当作姐姐看了。但是据听房的人传下来的话,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就听见皇后说了一句:“这就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德行!”叶赫那拉·根正,郝晓辉:《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隆裕:慈禧曾孙口述实录》,中国书店2008年版,第51页。
这话含意就丰富了。难免让人想起有关光绪生理功能欠缺的传言。而且更要命的是,新婚之夜这位“恐龙”皇后就这么不给夫君面子,从根上打击男人的尊严,那关系还能好得了?
那根正虽然把自己的这位姑奶奶夸得一朵花儿似的,但是这姑奶奶要长相没长相,要智慧没智慧却是显而易见。天下多少丑女,男人偏要爱她;天下多少傻女,男人偏要宠她。问题是隆裕偏就不争气,既没有贤德来弥补自己的弱智,也没有智慧来弥补自己的丑陋,整个一“三无”女人——无貌、无智、无贤。光绪帝是否努力过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光绪拒绝与皇后同房。按那根正的说法,他这个姑奶奶几乎守了一辈子的活寡。这样说,虽然是控诉光绪的薄情,但是显得皇后也太不招人待见了,所以那根正又补充了这么一段:“虽然说隆裕入主后宫十几年来,光绪帝对她几乎没有兴趣,但也绝不是没有碰过半个指头。我曾经看到过一份清宫秘档的‘承幸簿’,虽然很少有光绪与隆裕同房的记录,但是在多页的珍妃记录里,还是时常会掺杂着光绪宠幸隆裕的记录。但由于光绪、隆裕和珍妃的身体都不健康,所以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叶赫那拉·根正,郝晓辉:《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隆裕:慈禧曾孙口述实录》,中国书店2008年版,第62页。
清制,每年的腊月三十,正月初一、初二这三天,皇帝是必须陪皇后睡的,此乃国母特权。我无缘查到“承幸簿”,不知道光绪与隆裕这为数不多的碰半指,是不是都在春节这三天。更不知道,这为数不多的碰半指,是看在老太后的面子上,还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就是现在流行的礼貌性上床?不管看谁的面子,都是看不起人。这让老太后很不高兴,认为光绪没良心。我觉得,老太后有些内举避亲了。想当年,她可以公开叫儿子同治少睡皇后多睡慧妃,理由是慧妃贤慧,皇后年少不知礼。那现在就不能跟光绪要求多睡皇后吗?理由更好找了,皇后年纪大,贤慧知礼什么的。
当然了,让最高领导如此求人,而且还是求人睡自己的侄女,真的挺难为情的。所以慈禧用了讲故事的方式。某年大年初一的晚上,光绪与隆裕前来请安,几句闲话之后,太后开始曲线救国了,问皇上打哪儿来的。光绪回说由养心殿来的。太后问由养心殿来经过螽斯门吗?光绪回说经过了。太后问知道螽斯门的来历吗?光绪回说不知道。于是她告诉光绪:螽斯门是明朝旧名,先皇没有改掉它的名字,就是因为这名字很吉利。雄的大蚱蜢名叫螽斯,一振动翅膀叫起来,雌的蚱蜢就会纷纷来到它身边,每个雌蚱蜢都会给它生下九十九个小蚱蜢……先皇之所以保留这个名字,就是希望爱新觉罗家也会成为这样繁盛的大家族啊。
这么小儿科的故事,光绪当然能听懂。可是听懂是一回事,执行是一回事。十八岁结婚,三十八岁死亡。二十年的漫长婚姻里,光绪愣是没有给隆裕肚里种下一个小蚱蜢来。
让慈禧难为情的还有,似乎是为了专门衬托她侄女蠢笨似的,珍妃那个丫头,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竟渐渐赢得了光绪的喜欢。珍妃(1876—1900)满洲镶红旗他他拉氏。祖父裕泰,当过陕甘总督。伯父长善,由山海关副都统升任广州将军。父亲长叙,官至户部右侍郎。光绪六年(1880)长叙因嫁女不慎,冲撞了康熙帝的忌辰,遭到清流派弹劾而免官归家。长叙共有三子五女,长子志锐、次子志钧及前三女为正妻所生,第三子志锜、四女瑾妃和五女珍妃为小妾所生。由于长善缺子少女,所以,长叙先后将志锐、志钧及瑾妃、珍妃等寄养在兄长府中。这使得孩童时期的瑾、珍二姐妹就跟随出任广州将军的伯父长善生活在广州,广州的“欧风美雨”对珍妃影响很大,长善开明好客,喜结交名士,风流名士文廷式这样的大才子也常来他家高谈阔论吟诗论文。光绪十年(1884)长善卸任归京,瑾、珍二姐妹也回到了北京父母家中,长善推荐文廷式做了二姐妹的家庭教师。瑾妃木讷迟钝,看看她的照片大家就知道了,而且看照片前,您还得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因为一看见她的脸,总难免让人对光绪生出无限的同情来。智商嘛,应属于上智下愚中的下段。至于珍妃,按现在的审美观念,也谈不上怎么美丽,胖墩墩的一张脸,与其说美丽,不如说更多的是童真与可爱。虽然不能打入上智之列,但绝对不是下愚。这丫头迅速接受了文廷式的新式思想,喜欢新生事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可以双手执笔写出娟秀的梅花篆字。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珍妃在后宫里的无拘无束与返璞归真的天性。比如她喜欢照相,喜欢女扮男装,有时候还穿上光绪的龙袍,甚至与光绪手拉手相携而行。据说光绪帝还亲自动手,像现在的小恋人一样喂珍妃喝汤呢,这哪像大清的皇帝与妃子啊,简直活得有些像人了。这一切,可能让从小处于太后淫威底下、缺失母爱、缺失一切人伦之爱、缺失诸多人类之乐的光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的欢欣,珍妃不但点起了他生活的希望,甚至点起了他政治上的雄心。珍妃就是他生命中的阳光,这样的女人,他能不爱吗?
当然在隆裕娘家人眼里,是看不到人性与阳光的,他们只能看到心机。他们认为,珍妃得宠,凭的是心机,靠的是讨好人的本事。据那根正讲,最初是因为《红楼梦》的故事。据说《红楼梦》由于和珅喜爱,被乾隆允许出版,皇宫内自然也看。那根正说:“光绪也非常喜欢看这本书。可隆裕从来没想到过这本书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所以也根本没想去看,因为对于她来说,这本书当年绝对是不适合大家闺秀看的那种,家中也从来不会让她看这种书。但珍妃和瑾妃就不一样了,她们的老师是文廷式,所以这本书她们早就看过了,并且烂熟于心。”叶赫那拉·根正,郝晓辉:《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隆裕:慈禧曾孙口述实录》,中国书店2008年版,第1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