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9日
“我的心疼痛,我感到昏昏欲睡,麻木不仁,
好像是饮过毒鸩,
又像是刚刚吞服过鸦片,
开始沉向冥府的忘川……”
《夜莺颂》的桥段,陆箬离的声音——温文而直触心泉。他的声音就是忘川泉,甘甜却溢满毒蛊,令她在其中沉溺,愈沉愈深便早已忘却浮起……忘川泉,难知其深许。自从接触到忘川泉,就被其扑面盖顶地淹没,如今已两年之久,早已忘记初始时沉溺的原因,回过神时已是沉入深渊,却仍未能触及泉底……
有光在闪烁,刺破永暗;又有光源跳跃,相互映和;无数光源接连绽放,渐次点亮的旋灯渐渐将她环绕包围,暖光点缀了深渊的世界,同时却也构成光的囚笼,她被困于其中无法逃逸,只得被迫一同向更深沉没……其实,她本就不想逃脱,忘川的深渊于她是幸福的,她甘愿与光笼一同沉溺。
每一处光源之中都是她与陆箬离的回忆,那便是她所有幸福的源泉,734段昼夜光荏,每一分每一秒于她都是一个幸福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光源——生怕碎了幸福;观赏其中演绎的自己的回忆时,不经意间笑意悄悄漫在唇角,连目光都是如斯轻柔——生怕碎了时光……
2016年9月1日:陆箬离牵紧她的手,准确地说是她牵紧陆箬离的手,踏入人生的第一所学校,不过并非第一次踏入。15年的今日程莹牵紧她的手领她第一次踏入濡礼学校,而今年5月之后就再没来过学校,如今以全新的自己重返学校,心底竟莫名有丝紧张,但有陆箬离在,所以不紧张。
2017年4月22日: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小慕陪她一同在冷饮店等候陆箬离与丝薇尔放学,其实主要是等陆箬离。陆箬离偶尔也会在冷饮店小饮一杯,因为丝薇尔要值日。陆箬离还会督促她尽早写完作业,同时也会耐心辅导,独留小慕一人在桌对面默默地一闪一闪亮晶晶。
2017年6月13日:在麟趾过的第二个生日,陆箬离早已瞒着她为她准备了公主长纱裙,配有公主白金冠、发纱、荷纱护手,以及系带直绕膝部的无面靴。陆箬离将她打扮成绝世公主,他则扮作她的王子,确切说更像是父皇,牵起她的手与她共登“陛基”。陛基之上还有两人在等待迎接她,扮成抚养公主长大的嬷嬷的洛文绪、长公主丝薇尔。情景却更像是皇帝牵着最爱的小公主,丝薇尔则是皇后,她站于两人之间,左右手牵着父皇母后……
果然陆箬离与丝薇尔才是最为般配的一对……
2017年9月1日:陆箬离与丝薇尔升入同一所高中,从那天起陆箬离就再无闲暇为她读睡前故事……
光源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灼热炽目,它们将黑暗吞噬将水域化作耀白,温度急剧升高,光源竟开始燃烧,形成巨大的火球将她包裹于其中,光笼化作火笼,夺去在水中微量溶解的氧气,火焰扼紧咽喉令呼吸变得困难……但只有一瞬,下一刻火焰消逝同时呼吸通畅,但黑暗再度围拢,刺骨的寒冷逼至,后脊阵阵发凉……
她竟是沉底了,躺倒于湖底。没有一丝光线,周围是彻底的漆黑,起身四顾,却连自己都看不见,所谓伸手不见五指亦不过如此。可是,居然,她看到了,虽然不知为何会看到,但在无法判断距离的正前方,丝薇尔与陆箬离渐行渐远……
她慌忙追赶、呼喊,可两人却完全听不见她的呼喊声。明明他们只是漫步而行,可她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距离被愈拉愈远……最后两人的身影消失于黑暗深渊之中,而她则于忘川泉底迷失了……
“我不可能放弃子夜。”声色极像程莹,感情则绝句中隐含不舍,“如果必须在你和子夜间做选择,那么我选择子夜。”
“是么,抱歉……”男声反而像书久渊,真奇怪,总感觉是听到青年时期的程莹与书久渊的对话,如梦般穿越,“不过,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我……”
“不需要了……”女子打断男人的话,或许是为掩饰哀伤,“我会尽快带子夜离开的。”
声音穿透忘川泉化作飘渺辽远,小祉倏忽睁开双眼。
陌生的房间,简单装饰的局饰,身旁是粉白的床铺,可小祉却躺在红木地板上。天已大亮,但床头的暖光卧灯还幽幽亮着,许是夜里人离开时忘记关灯。厚重的天鹅绒帘布将强光隔绝,但金光仍于帘隙间乍出数道金棱。
自己究竟是怎来到这里的,小祉努力回忆,但记忆断片,昨日恍若一场梦。
高跟踏地的脚步声紧接以开门声,卧室内的情形令祁风凛不由叹气:“这么大了睡觉还不老实么?”她无奈笑笑,上前扶起小祉。
小祉犹未回神,她感觉莫名其妙,昨晚遇见的还是程莹,早晨怎么就突然换人了,而且无论外貌声音都与程莹那么相像。如果意识清晰,她便会知道昨晚肯定是自己又认错了,然而现在头脑混乱不堪。被祁风凛扶起时,不小心触动左腋下的刀伤,剧烈的疼痛刺醒了昨晚恐怖的回忆,她忽然惊呼一声,又赶忙用双手捂住口鼻,神色尽是恐惧。
“已经没事了。”祁风凛宠溺地揉揉小祉头顶,取过整齐叠好后放于床沿的一件衣服,“帮你缝好了,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凑合穿吧。”
小祉这才惊觉自己近乎****,唯有一条内裤裹体,其上绣着的小泰迪熊正冲祁风凛友好地微笑招手……她的睡衣即使没在麟趾的火灾中烧作灰烬也不可能在祁风凛家出现。只在一秒钟的瞬间,小祉一把抓过祁风凛手中的衣物然后迅速钻入丝绒被中,连头也不露地在丝绒被内穿衣……
祁风凛扑哧一笑,绕过床铺时隔着丝绒被拍拍小祉,之后打开衣柜抽出旅行箱,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叠入其中。“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祁风凛的话令小祉整个人为之一颤,丝绒被悄然滑落,她的发丝凌乱眸色黯淡。“我没有家……”声音被压得极低。RabbitCafe已是人去楼空,麟趾又被火灾摧毁,她确实无家可归了,“我是孤儿……”她极不情愿地补充。
“是麟趾的孩子吧,那不算没有家哦!”祁风凛并不震惊,反而更为平静,话音也更柔和,“即使回不去了,也一样是家。”
“可是……”只缓缓吐出两个字,小祉就沉默了。那没有了程莹与书久渊的RabbitCafe还算不算家,美好岁月的回忆已被掩盖,RabbitCafe留给她的只有程莹被杀那晚的恐怖回忆。
“呐。”一个想法偶然于祁风凛的脑海中泡泡般浮现,“如果我收养你,你愿意么?”
小祉猛然一怔,水眸中即刻就有了神采,旋即又有泪花闪烁,表情不知是喜悦还是忧伤,她哽咽着:“真……真的么?”
“看来是愿意呢。”小祉的表情令祁风凛从人到心都软化了,就如同小祉昨晚于朦胧中唤她“妈妈”时一样,小祉的话出口后,她的心都被俘获,便再无法忍心收回承诺了,她上前紧紧拥抱小祉,将小祉的脸埋入自己怀中,“当然是真的!”
恍若程莹的拥抱,久违的蜜糖般甜蜜而缓慢流逝的时间,小祉静默着,想多享受一秒这样的拥抱。良久后,才轻声道:“名字?我的名字?”
祁风凛怔了片刻,终于明白了小祉的意思:“不用原本的名字么?”
停顿只有几秒,小祉坚定地摇头。
祁风凛柔和的眸光一点一点浸入小祉的双眸中,她为小祉理顺鬓角碎发:“我姓祁风,那你也姓祁风好了。”
“那名字呢?”小祉立即追问道。
这回换作祁风凛沉默了,她轻轻叹气,宠溺而无奈地揉揉小祉的头:“子夜吧。”她抿了抿唇,“祁风子夜。”
这一次连原本的名姓都抛弃了,这才是真正重启的心生。曾经她来到麟趾以逃避程莹与书久渊的死亡,如今她甘愿被祁风凛收养以逃避褚岩与洛文绪的死亡,同时也为能逃出忘川泉底……孙烠辉忽然冒入脑海之中,他现在也一定在同麟趾的伙伴们找她吧,可她不愿再回去了,回去就意味着将面对伙伴们,说不定就要面对陆箬离,那么她就不得不作出选择,在陆箬离、孙烠辉、祁风凛之间抉择,或许她将被迫再度沉入忘川泉也说不定。也许祁风凛并非最佳选择,但至少可以一绝后患。
“那就快些梳洗吧,然后我陪你去买些衣服,我们还要赶下午的飞机。”
“妈妈要去哪里?”
小祉这么快就接受,反而令祁风凛感觉更为难过。“英国伦敦,会带你一起去的。妈妈还是学生,还有一年大学要念。”祁风凛整理好旅行箱并清点物品,突然想到什么,“你的护照还在么?”
“在RabbitCafe。”
推开屋门的刹那,一团白色的物体流入眼底……
“提比!”小祉惊呼。这团肉鼓鼓的安哥拉兔正睡倒于门前,似乎很早就来了,不仅如此,它身上还绑了两圈白椿刀的挂带,将小祉的长刀一路拖来。小祉悄悄擒住泪水,她激动地上前抱起提比,“你怎么找到我的?”
机场由麓澧镇附近的某座城市负责建造,丘陵地带少有平旷,故机场选址于与小镇相隔有一座山的盆地。
祁风凛领着子夜走入机场,正登机时一股劲风突然从身后袭掠,长发随之翻飞乱颤。子夜抬手揽过发丝,回眸远眺,遥远有青山虚缈影影绰绰……
当飞机起飞高度越过山顶后,麓澧镇便整体映入眼帘,通过街景可以大致判断RabbitCafe的所在,化作废墟的麟趾则格外显眼。
人生中第一次乘坐飞机,却没有孩童应有的兴奋,因为离开时对故乡所怀揣的回忆是悲伤痛苦的。通过小小的机窗望向天际,夕阳正于天边沉溺融化,日轮被割去半边,日焰却横跨天地,从云至镇都被染成彤红,夕阳的红芒于天际遥遥射来,于屋顶间跳跃,斑驳陆离的光似乎是在与她挥手告别。子夜默默地拉下机窗隔板……她不爱它,所以不愿与它道别。
“远远地隐没,消失,并且忘记,
你在林间从不知晓的东西,
忘记这里的厌倦、焦虑和烦躁不安……”
她低颂《夜莺颂》的桥段,以表达她将忘记最后只能留给她以悲伤痛苦的小镇的决心。她将作为祁风子夜与母亲祁风凛一同在英国生活,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也会努力做一名乖巧孝顺的女儿以回报祁风凛,因为祁风凛确实为她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祁风凛在剑桥念大四,获得保研名额不久后,又收到一家跨国企业在英国分部的应聘,梦寐难求的高额薪水令人垂涎,但她依旧想如果有机会能够读博那么拿到博士文凭后再去就业。而如今为了子夜她甚至决定连保研名额都放弃,毕业后就直接就业;为了子夜她还放弃了一直相爱的男友,今后的择偶标准也将以能接受子夜为首要要求。
这是子夜最后一眼目送故乡了,但很快隔板就将她与故乡彻底隔绝,不过她丝毫不觉惋惜……
“这里,美人的双眸难以保持明丽,
新生的爱情第二天就会凋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