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麦田郡。
苍青色的岩石堆砌起了坚固的高墙,一面是五月毒辣的太阳,一面是高墙下宜人的阴凉。阴凉的墙壁一侧,颇有些喧闹的集市上,大婶们在一个个摊贩前讨价还价,孩子们光着小脚丫,在冰凉凉道路上相互追逐,欢声笑语。
城内大片的麦田在温暖的夏风中惬意地摇着脖子,子粒已经渐渐饱满,微风一起,层层叠叠,泛起金黄色的麦浪。
太阳慢慢落下,天边的红霞荡起醉人的驼红,天气变得凉爽了许多,微风徐徐,空气中也弥漫了刚刚煮好的饭香,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累了,欢声笑语慢慢平息,麦田郡又回归了夏日夜晚的宁静,孩子们脏兮兮地回到自己家里,准备吃完晚饭,然后洗个澡,就开始享受甜甜的梦乡。
骆亚坐在桌子前,荡着自己的小脚丫,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恩,爷爷,今天的饭好香啊,还有酱菜了么?”
“小馋猫,看你脏的。”爷爷起身,拿起一条毛巾,放水盆里,想给他擦擦汗。
一转身,骆亚却已经吃完了,“爷爷,我去洗澡。”
“这孩子,哎呀。”
麦田郡的晚上总是格外的黑,只有月亮转到城市上空的时候,才能让每一个角落都有一点光亮。
爷爷宠溺地望着他,掀开家里的米缸,无奈地摇摇头。又见底了,但愿麦子能按时成熟,不出什么乱子。
“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骆亚在床上翻来翻去,迟迟不肯睡。
“恩,很久以前,我们生活在城墙的外面,那时候啊,我们住在小村子里,几十户一家,没有现在咱们这么大的郡,更别说城和主都了。但是那时候呀,我们几十户的麦子加起来,也不比咱们郡的麦田小多少。风一吹起来,整个麦浪都映着太阳的金色,漂亮极了。实在太热,我们就躲在大树下一起唱歌,偶尔还到村子西边的小溪里去摸鱼,天一黑,我们就,”
“爷爷,什么是摸鱼啊?”骆亚从小出生在麦田郡,高高的城墙围绕整个城市,哪里还有能摸鱼的小溪。
爷爷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略显苦涩的一笑。“鱼是一种很高级的食材,只有苏利耶城的城民才有机会吃到,我们只是个小郡,摸不到鱼了。”
“那爷爷怎么会知道啊,哦,我懂了,爷爷以前是住在苏利耶的大城里,对不对?”骆亚有点小得意地笑了笑。
“其实爷爷以前住城的外面。”
“那太危险了啊,外面,外面可都是大虫子,手是大镰刀,嘴里是大尖牙,老师都这么说。”骆亚怯生生地望着爷爷。
爷爷宠溺地摸摸头,“傻孩子,那你可要听话呦,要不然,虫子就会来咬你了。”
爷爷装作虫子的样子,“嗷!”“咯咯咯咯,我才不怕!哎呀,爷爷我怕痒。”
骆亚闹的累了,不久久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爷爷却陷入深深的沉默,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躲在围城里么?自从五十年前,虫群异变,大批的虫群涌入了人类居住的城市,人类开始奋起反抗,经历了无数惨烈的大战,最终,皆以惨败告终。我们在战争中失去了无数的亲人,包括骆亚的父母。同时,我们也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无数的国家暂时联盟,所有人都参与到了建造围城当中。十数年间,建造了无数的避难城,五大都城,周围又分布了数以百计的二级城市,数以千计的三级郡县,各有各的文明,各有各的风俗,五大都城的将军们只负责维持基本的城市建设,对于各地不加干预,完全让城主,郡长管理。听上去我们的世界无比自由,井然有序。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连坐城际列车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自己被划分的城郡里,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土地,心安理得地在偏僻的城里度过余生。
平静的日子像无味的白水,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又是一个明媚的正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城墙上的战士穿着土黄色的军服,端着大口径的私制火枪,望着远处翠绿翠绿的树林,呆呆的出神。
忽然,一个嫩绿色的触须在树丛中探出来,随着微风缓缓摆动。卫兵慌不择路,几个踉跄拉响了城中的警报。蜂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平原,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恐慌。人们纷纷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往日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城墙上,郡长亲自登楼,望向远处,随即指挥道,“是一只,三龄若虫,还没有长出翅膀,列阵,架炮。安抚郡民,不要惊慌。”
骆亚的家里,爷爷迅速收拾家里的东西,把仅有的几枚铜币放进了骆亚的口袋。
“爷爷怎么了?”
“嘘,一会你躲到那边的物资箱里不要出来。”
“为什么?”
“我们又要玩那个游戏了。我们假装被虫群袭击了,你是一个落难者,藏在那里,我们会在外面演得很像,看看你会不会害怕了,逃出来。”
“我才不会出来呢,我赢定了,爷爷!”骆亚天真地相信了。
“可是我会叫很多人来一起演戏,可不要输给他们啊。”爷爷说着,不舍地握了握骆亚的手。
“哼,我才不会。”他想起了可爱的小雨,和混蛋阿伦,更加不能输。
外面的警报声越来越响,所有的成人都要出来,拿着锄头和木棍,连老头子也躲不开。城墙上的士兵们站在城楼上,一个个严阵以待。
嫩绿色的铁齿蝗虫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异动,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作为一个还未成熟的飞行种,它没有长出翅膀,但是后腿巨大的力道已经足以让它直直地弹起,像一门猛烈的火炮。直接从远处的树上跳到了城墙底下。触角触在城墙上,铁齿本能地咬向城墙,一口下去,城外一米厚的墙砖被咬去了一块,几个张合,破碎的石渣子掉了一地,显然不是吃的,它无奈地吐了出去。
“开火!”
城墙上的子弹如雨点般落下,噼里啪啦,打在翠绿色的虫体上,翠绿的后背上顷刻间就被打出了许多凹坑,他愤怒地摇动自己的幼翅,后足踩着的地上向下深陷,它正在蓄力。
“快!火炮组准备!”指挥官几近疯狂地嘶吼。
“开火!”几乎同时,那只三龄铁齿蝗虫地向上一跳,转眼间已到了十几米高的城墙边,几个战士吓得立刻瘫软在地,毕竟这只冷血的虫子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们跪倒了,让出的空隙正好让一门火炮对准了蝗虫,巨大的炮声伴随着炙热的炮弹划出了一道红黑色的残影,击中了铁齿蝗虫的腹部。翠绿色的铁齿蝗虫冒着黑烟,扑腾了几下,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焦黑的虫尸再无刚才的凶猛。
城墙上的卫兵们无不欢欣鼓舞,正在他们无比高兴地庆祝的时候,只见,远处的树林中,一只只碧绿的眼睛瞪着他们。数百只铁齿蝗虫朝这里过来了,刚刚的只是一只三龄罢了,远处密密麻麻的数百只中,显然还有飞起来的五龄若虫,甚至其中可能不乏成虫。
许多战士们在绝望的哭喊声中纷纷夺路而逃,麦田郡只是三级郡,没有钢铁堡垒那样的大型作战列车,货运列车只能运送一百人左右,还要清除里面的物资箱子,根本达不到运输灾民的程度。
空位先到先得,这时候,没人是郡长,也没人是卫兵,所有人都是逃灾的难民。
骆亚躲在最里面的物资箱里感受外面剧烈的喊声和震动,微微一笑,“你们装的可真像。”
就这样,麦田郡和经过他的那条线路,从主都的地图上被用红笔勾掉了。还剩一千两百零六个城郡。人类,似乎已经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