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爸爸回来后不久,季妈妈就去世了。
心脏病,发作起来很快的,从开始到结束,很快。
季远看起来就是慌的。脸色苍白,看着叶声远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暗着的,倒影清楚得不行,但是看不见自己眼睛里的神采。
叶声远看着他,有些紧张。心想不会真么脆弱吧?季远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远,你留下吧。”
叶声远全身几乎一震!
留下来,这是季远在邀请他,邀请他,称谓季妈妈的另一个儿子,成为他季远的兄弟。这是在认可他,季远没有避着他,也没有把他赶走,只是单纯地、真诚地邀请。
季爸爸在不远处也听见了,说:“声远留下来吧。季远这孩子慌里慌张的,你们两个孩子一起,也有个伴儿。”
季爸爸表情柔和,一如既往。叶声远默默点了点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觉得未免太过矫情,闭了嘴,行动却利落。季远慌慌张张的,做什么都慢半拍。叶声远叹口气,拉过他,让他跟着自己,慢一点,好歹不会出什么岔子。
季爸爸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心里却还是满意的。他对叶声远一向都是满意的,稳重细心,性子沉稳,只是作为年轻人,性子太淡了些。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这时候季爸爸自己忙得翻天,哪有功夫还管季远呢?幸好叶声远细心,还能注意到季远,不然季远毛手毛脚地指不定做什么呢。
季远紧紧跟着叶声远。叶声远向来冷静自持,此番即使再伤心,行动上亦不会太过失态。季远则不然,他本就是感性柔软的人,一颗心粉粉嫩嫩的,他说吴蔺和是治愈系圣母,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在叶声远心里,季远也是这样的人,与吴蔺和向来差不上什么。季远心里不知道,但是在生活上,一向都是他在保护叶声远,从生活上,从感情上。但是唯独这种时候,出了大事,他们之间的区别才能明显地看出来。
季远适合细水长流平静无波的人生,遇到风浪,即使不会翻船,也会颠簸。但是,叶声远,在风平浪静与波涛汹涌间自持得看不出什么区别。这样的人呢,是不惧沧浪人生的。
季远对此只觉得心酸,却并没觉出这也是难得的优点。但是季爸爸是看出来了的。有叶声远在,无论如何,只要叶声远还有一点能力,他是不会让季远受到伤害的。声远是有情有义的孩子,不会丢下季远让他去自生自灭。想到这里,季爸爸也觉得之前对叶声远其实可以更好的。
季妈妈的葬礼很简单,来的都是相熟的人。叶声远认识一些,季远认识得也并不比他多。来人也多有知道叶声远的存在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稍微有些好奇。叶声远并不知道季妈妈在外面称呼叶声远向来都是“我干儿子”,和季远是最好的朋友。朋友们有多熟悉季远,几乎也有多熟悉叶声远。
平心而论,季家是尽了心的。
快到傍晚的时候,客人们差不多都散去了。叶声远和季远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夕阳血红,日光艳烈。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季远轻轻说:“声远,你怎么不和严证说呢?”
叶声远自然知道季远在说什么。季远说得不着腔调,但是叶声远一听就明白了,他明白季远此时只是想说说话而已。叶声远其实也只是看着清醒,但是脑子里也是混沌。他迷迷糊糊地说:“怎么说?甚至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荒诞。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人家,我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再说,其实我也觉得我不太配得上她……”
“我觉得我也配不上闻嘉,”季远说,“那天看她专心致志地写论文的时候,我就觉得人家那么好,长得也好看,人也清纯。哪像我,以前一直都乱七八糟的……”
叶声远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季远的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碎了。但是这不能说,以前季远是孩子,现在是年轻人。长大了,就像是蝉蜕皮一眼,怎么会不痛呢?
这不算坏事,自然用不得他来说东道西。慢慢地,季远自会知道。成长渐渐会露出锋利的棱角,正在渐渐打磨年轻人的锐气和天真。叶声远从来不排斥这个过程,相反地,对此他甚至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的。
“声远,你还是说吧,我也说。”季远说,“不说的话,根本就不会知道的不是?再说,你从来也没疯过吧?我也是。现在我想疯一把,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吗?”
叶声远沉默。他一向少年老成,稳重安宁,从未疯狂过,季远问他:“你不想疯一把吗?”时,他心里确实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好吧,”叶声远突然笑了,双手插进兜里,笑容几乎是落拓不羁的,飘飘洒洒的样子。他站起来,面对着就要消散的夕阳,叶声远沉默地笑了笑,面对着红彤彤的太阳,叶声远的嘴角一直没有落下来。季远说:“嗯?”
“那就做吧。”叶声远掏出手机晃了晃,“要不要现在就打?你不会没有闻嘉的手机号吧?”
季远撇嘴,说:“怎么会那么没有出息?要了,我还有他哥哥的电话那。”
叶声远不介意和他拌嘴皮子,闻言嘲讽道:“有人家哥哥的电话有用吗?用不用先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想拐走人家妹妹?”
季远瞪他一眼,掏出手机也晃了晃。叶声远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心里好笑,说:“你先?我先?总不能一起说吧?对面人家听了怎么个意思?”
季远瘪了。叶声远默不作声地开始拨号。
等季远反应过来,严证已经接了电话。季远太熟悉他的声音了,此时听他说话,还是能听出来其中的涩感,叶声远也在紧张。季远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激动和感慨,多少年都没有见过叶声远也会紧张。季远不知不觉地摒住呼吸,只听叶声远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传过来:“严证吗?你在哪儿?”
严证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季妈妈去世对他打击这么大,怎么听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对的样子。但还是说了:“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叶声远沉默了几秒钟,严证莫名地感觉叶声远的呼吸似乎比平时快了几分,似乎有几分紧张。正在猜测是什么事的时候,叶声远的声音又传来了:“跟你说。”
严证等着……等了几秒种后,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优秀又聪明的女孩子向来能在男孩子之前看懂这些人世间最传统的情感,心思细腻,一点即透。果然,叶声远轻声说:“我喜欢你。”
虽说猜到了,但是真的听见了的时候还是觉得语塞。但是叶声远十分善解人意,说过之后就主动接上:“你别有负担,我就是和你说。”
严证无语……任凭哪一个姑娘听到一个印象不错的男孩子突然对自己表白都不会有多么平静的吧?要真是太平静了,那也不是淡定,是傻了……但显然严证并不会傻,严证只是稍微愣了几分钟后,便主动直率地说:“我别有负担?叶同学你这话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严证很冷静。她是能理解叶声远刚刚经历过季妈妈的去世可能会不太平静,她可以理解他的悲伤,但是她不能理解他对无辜的人的这句“你别有负担”。严证冷笑:“很荣幸能被你喜欢。你很优秀,但是,抱歉。”
叶声远低低应了声。就是应的这一声,让严证的心理在一瞬间立刻从理直气壮变成了愧疚。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想到了那一天叶声远的低落,心里立时不淡定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声远轻声说:“那我挂了。”
电话被挂掉了。严证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咬牙切齿地想:这个人,要不要这么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