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烟雾缭绕。
柴夫沿着曲折的山道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唯恐稍有不慎便坠入那无底深渊继而粉身碎骨。
这诡异的晨雾给这山间更添一分静谧与瑰丽。
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微弱但却清晰的轻啼声传入柴夫的耳中。
柴夫稍一分神,步子便停了下来,或许只是山间的鸟罢,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但若细辨,那声音却好似婴儿的啼哭般……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婴孩呢?
虽然心中百般否定,但柴夫还是不自觉地循着这微弱的声音朝山道延伸而出的一处愈发险峻的狭径蹑步而进。
柴夫只手攀着岩礁,踩在只能容纳半个人突出的崖壁上,歪着头视线越过拐角,一个安筑在此天险的鹰巢映入眼帘,而那巢之上除却醒目的两个鹰蛋外,竟赫然躺着一个婴孩!
此刻的婴孩已经不再发出啼哭,只是虚弱地摆动着那幼小的四肢,包裹在其身上的一层破布有着斑斑的血迹。
柴夫心下大惊,鹰巢处竟出现了一个人的婴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此等蹊跷之事。莫不是老鹰抓了这孩子,要拿来喂食自己即将出生的鹰崽?
但眼下来不及细想这些,柴夫稳住身子,聚精会神地单手伸出,就在手掌靠近鹰巢即将抓住那婴孩的身子时,不远处传来两阵长啸。
竟是这老鹰归巢了!
柴夫当下心里一急,另一只攀住岩石的手差点没抓牢脱力摔下崖去。
好在多年的经验帮助他很快平复下心情,在长啸声越发凌厉清楚,两只归巢的老鹰愈发靠近之时,柴夫伸向鹰巢的手以稳健而快速的力道抓住婴孩,随后收回将其放入背上的柴篓中。
在老鹰返回鹰巢之时,柴夫刚好退回到较为安全的山径处。
两只老鹰开始在半空中盘旋,也不知是不是心中的错觉,发出的啸鸣中似乎也多了一分凄厉,它们是在为自己抢走了给未来鹰崽们的食物而愤怒吗?
柴夫朝不远处峭壁上鹰巢原先的方向跪下行了一礼,按照以往,他半年乃至一年的间隔才会在崖间发现鹰巢并偶尔铤而走险拿走鹰蛋,这次,就当是用这婴孩的命换了那两只老鹰的鹰蛋吧。
……
昏暗的烛光在灰蒙而又显得破旧的墙壁上闪动着,柴夫推开木门从屋外进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看了放在肮脏褥子上的婴孩一眼。
距离自己捡到这个婴孩已经过去了一周,柴夫去山下的村子里向一户相识的人家用低价讨了副旧襁褓,换除了原本包裹住婴儿那带有斑斑血迹的破布。
虽然破布上有着血迹,但柴夫仔细检查过婴孩的身体,只发现了一些非常轻微的伤痕,如果真的是被老鹰抓吊着而带回巢穴的话,那么这孩子没受什么大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然,一个婴儿,经历了这些,难保不会落下一些隐疾或病根,但这眼下并不是柴夫需要专注于考虑的问题,况且,他也不是郎中,真出了事也只能听天由命。
柴夫仔细思考过自己能做的一切,无外乎只有一个答案:找到这孩子的亲生父母基本上是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能由自己来暂时抚养,但是,能不能养大成人,还要另说。
他只是一个柴夫,是以砍柴勉强糊口为生的人。
平日里辛苦劳作砍柴后的难得空闲时间似乎也变得愈发忙碌了起来。
柴夫将猎户送的本打算留到年底吃的珍藏的兔肉拿了出来熬煮成汤,小心翼翼地用竹制的汤匙喂食入婴儿的口中;去山下的村里向那些已经有了孩子的妇女询问照养小孩的要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更多的钱,所以需要比平时砍更多的柴。
渐渐地,因为方圆的村子里正经靠打柴为生的只有柴夫一人,所以山脚下村子里的人们或从柴夫本人口中、或从他人口中,都知道了柴夫从鹰巢上捡了个小孩来养,当然,传言总是会被添油加醋地赋予各种各样的猜想和含义,但大家自此之后对柴夫便多了一分照应,一捆柴一个铜子的钱有时候会按一个半算,有些什么吃的穿的余的多的也会偶尔在柴夫下山交柴时顺手捎带着让他给孩子用。
柴夫给孩子打了一座竹制的摇篮,他有时在劳累了一天后夜深人静入睡时也会想,或许这孩子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也不光是送给自己的,说不定是送给这整个村子的,毕竟自己的家虽然安筑在山里,但也算山脚下村子的一分子。
每当念及此,柴夫便会为自己的遐想而不禁微笑,随后安然入梦。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在柴夫的辛劳养育和村子里人们善意的帮衬下,一天天长大,成为了男孩,转眼间便是七年。
柴夫额前的皱纹也随着岁月爬的飞快,他的背相较于村子里同龄的男人们,也显得佝偻许多。
……
“爹,梅大妈说我已经到了可以有名字的年龄了。”瘦小的男孩把背上的一捆柴齐整地放置地面后,咬去了半块手中竹串上的糖葫芦。
“我不是你爹,这孩子,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问过村里私塾的先生,你是我的义子,我顶多算是你的养父。”柴夫把背上装满了散柴的篓子卸下后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前额后说道。
“名字……是啊,你也有七岁了,是该有一个名字了,过两天下山,我去先生那给你讨一个来。”柴夫思索了一会儿,的确,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每个孩子,过了七岁,都应该有一个正式属于自己的名字了。
“不用啊,爹,我跟你姓,你只要帮我想个单名就好了。”男孩舔了舔剩下的半块糖葫芦,似是有些不舍得将之吃完。
“跟我姓的话,那就是齐了……”柴夫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姓氏,这么多年来,他只记得自己的姓了,连自己的名都早已忘了,一来自己只是一个经常出没于山林间的柴夫,能用到完整名字的场合实在太少,二来即便是下山去村子里,大家也都会以“老齐”相称呼,久而久之,便也不记得完整的名字了。
“我是在一个鹰巢里找到的你,你这孩子,当时大难不死,大概也是和鹰这类的生物有缘吧,和鹰这类的生物有缘的话,那也就是和各种各样的大鸟有缘了,也就是和天空有缘了,就单名一个‘天’字吧。”柴夫在思考良久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是他认为凭借自己的见识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况且,他觉得“天”这个字挺不赖的,所以与此同时柴夫心里也为自己能想到这个字而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想必自己在柴夫里,也是属于那种比较有学识的吧?
当察觉到这分不知何时从何处而生出的自满时,柴夫有些自嘲地脸上不禁挂起了微笑。
看到了柴夫的微笑,男孩似乎也很高兴,将手中的半块糖葫芦吃完后抹了抹嘴唇说道:“天字,真是一个好字,爹给我的名字,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好上许多,那么我以后就叫‘齐天’了,这就是我的名字了。”
听闻男孩的话,柴夫思绪回到了现实:“你自己想的是啥名字?”
“这就是秘密了,爹。”
“小小年纪,也学会有秘密了。那糖葫芦是之前从你梅婶处拿来的?”
梅婶是山脚下村子里一家客栈的老板娘,平日里总是对柴夫以及男孩多加照应,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很喜欢柴夫这个收养的孩子,对此,柴夫心里当然是很感激的,当然,村里似乎就没有不喜欢这孩子的人。
“不是啊,是梅婶的女儿小青给我的。”
“是这样啊,不过你一定要牢记别人给你的恩惠,即便是小恩小惠,日后有能力回报的话也一定要尽自己的全力,你能成长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靠村子里的大家帮衬着的。”柴夫语重心长地说道。
“知道了,爹,我会记在心里的。”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柴夫心里一阵欣慰,他抬了抬头,
天……吗?有时候柴夫也会看着天空,在白天辛勤跋涉中的无意一瞥,在夜晚万物静谧思索时的有意凝望,
天空,的确是很美丽的地方啊。
……
光阴荏苒,转眼间又过去了三年。
“又降价了吗?每捆半个铜子,老何,这怎么说也太……”柴夫的语气里带有一丝苦涩。
“老齐,我也知道这价钱不合理,但上头规定的,我这听差的也只能照办。听说这世道马上就要乱了,流言四起,不日将有军队对邻国动兵。”身材微胖的男人面容为难地说道。
柴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都比官家给的多。”
“但这村里的人不可能像官家来收那么多柴不是?”
柴夫不再言语,事实的确如他的这位老友、官府负责派来收柴的官方人员所说,官府是收柴大户,自己每个月砍下的柴囤积着,三分之一的卖给村里人用,剩下的三分之二往日里都是给官府收着去的。
可现在,每捆柴的价格又降了半文,原本就不宽裕的日子这下只会更加艰难,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过倒也罢了,可,那孩子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
念及于此,柴夫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休憩着的齐天。
齐天今年已经十岁了,个头却几乎比村里的那些男孩们要矮上一截,柴夫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齐天的伙食三餐跟不上,村里凡是有条件的人家,几乎每隔三个月就会给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们宰杀一只鸡来补充营养,条件差点的也是半年或一年一次,而齐天只能在别人的善意馈赠下分得一些余下有的多的鸡汤或猪肉汤,或者猎户偶尔送给柴夫一些兔肉一类的,才有条件吃上肉食。
柴夫心里虽然对此一直很愧疚,但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收柴人老何似乎察觉到了柴夫的眼光,他的话把柴夫从思绪里拉回了现实:“小天那孩子还好吧?”
柴夫苦笑了笑:“非常懂事的孩子,但现在家里日子越来越清贫,那孩子的个头都比村里的其他孩子要矮上一截,虽然这孩子懂事,从来不说,也不显得放在心上,但我看在眼里,也只能憎恶自己的无能罢了。”
老何也叹息了一声:“现在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我家那个,都已经十五了,要是能有小天一半懂事,我就别无所求了。”
柴夫摇了摇头:“这不一样,至少你家的孩子生了个好地方,不愁吃穿。”
“老齐,如果家里实在困难的话,就让小天去门派学剑吧,再不济也能混口饭吃,况且日后要是学有所成归来,不光你老齐脸上有光,那也是整个村子的福分啊。”
“学剑?”
“对啊,有个后生最近就一直落脚在梅家的客栈里,说是什么什么虎门派来巡游找孩童去入派的,我看挺靠谱的,小天这孩子机灵,以后出师,入了行伍,你老齐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柴夫脸上却面露愠色:“你在数落我,老何,军队里只有死人的家属才能领那钱,我不打算拿这孩子的命换我的下半生。”
“哪能啊,老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指明一条路,这确实是可行的,你考虑考虑吧。”
柴夫又再度陷入了沉思。
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