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一个少年孤零零的蹲在那里，头埋在臂弯中的身影更显无助。在他的背后，有一个笼子，一只似狼似虎的凶兽不断咆哮，不断冲撞栏杆欲要冲出，发出轰轰之声。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少年，正是姬云。
“孩子，在这里做什么呢。”他的身旁，忽然出现一个老者，头发苍白，拄着一杆幡旗，沧桑成了皱纹布满了他的脸颊，看向姬云时，轻声问道。
在老者出现的一瞬，牢笼中吞玄兽更加疯狂的咆哮，在老者身后的黑影中，一只一模一样的吞玄兽蓦然出现，对着与他庞大的身躯相比如蝼蚁一般渺小的老者撕咬而去。老者仿佛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变，可问出一声后的口中微微动了动，似是喃喃，却没有声音传出。
幡动显真，虚幻散。
与此同时，老者手中的幡旗在一瞬间消失，又在一瞬间再次出现在手中。可短短的两瞬，老者身后的吞玄兽立刻消失，如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离开这里吧。”接着老者好像没事一般，接着说道。
姬云抬头，他的眼睛无神，看向老者。
“你是谁？”
“我叫李耳。”老者笑了笑，回答道。
“你是坏人，在这里的，都是坏人。”姬云抬手，赫然有一只三丈大的巨大利爪幻化而出，对着老者呼啸拍去。
老者笑笑，没有动作。利爪拍出直接从老者身上穿透而过。姬云一愣，再次挥动利爪轰去，可结果还是一样。
连续挥动几十下，可姬云发现全都毫无作用后，感觉泄气一般，放下了手，再次把头埋在臂弯里面。
“这里没有日月，分不清时间，以香烛代之吧。”老者在笑容中用手一挥，一根足有一人高的香出现，点燃后缓缓燃烧，升起细微的烟，在昏暗中回荡。照着燃烧的速度，一根香燃尽，那么代表着一天的过去。
接着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姬云的身旁。
一根，一根，一根……
时间流逝，数十根香烛燃尽，成了缕缕在昏暗中飘荡的轻烟。可老者除了在那短暂的片刻更换燃尽的香之外，其余的时间，也就只有默默的站在姬云身边。
牢笼中似狼似虎的妖兽一直盯着老者，目中透着凶狠，不断冲撞，爪子从栏杆的间隙中穿过想要将老者撕裂，可却总是够不到，怒吼不断。
那爪子，隐约和姬云施展出的，有些相似。
若是旁人看老者的行为，即使老者没有言语说出，没有狰狞的表情，也会觉得疯狂。因为这样站着，随着时间流逝，那枯燥二字已经无法形容。可老者，就是这样心甘情愿的陪在姬云的身边。
站在这个被妖兽玩弄，心神疲惫，心魔噬心，又在与妖兽魂魄之力融合中出现了混乱，将自己隔阂，将自身内心深深封存的少年旁边。
可少年那未经雕琢的脆弱心灵，被伤的太深，伤的太重了……
岁月流逝，两年过去，姬云依然两眼无神，将头埋在臂弯里，而老者，也依然用慈祥的眼神注视着姬云。
时间的流逝没有让两人留下丝毫岁月奔走的痕迹，姬云依旧少年，老者依旧是那般，仿佛这两年过去，都是假的。可那燃尽的灰，那缓缓燃烧的炷香，叙述着，有两年过去了。
又是两年过去，姬云那孤寂的模样，持续了两年，而老者，还是用两年前的目光，注视着他。
两年……
两年……
仿佛除了那终日回荡的咆哮声外，和老者一天中更换的动作，这里一成不变。
其中并非没有不变，在初时姬云会时不时的幻化出利爪向老者拍去，也会幻化出兽头或者铁尾，但却都会从老者身上穿透，久而久之，姬云也就不再这么做，而是继续讲无神的眼睛，埋起来。
直至第十七年的一天，姬云终于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露出，说出一句话，让老者抬起的手，忽然一顿。
“你这么做，有意义么？”
老者微笑，那笑容慈祥，“当然有意义，你病了，这是为了治愈你的伤。”
“不需要。”
“不对，病了就需要治。”
“我没有病。”
“你病了。”
老者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认真，“你不愿意出去，这就是病。”
姬云沉默，不再说话，空洞的眼神继续埋藏在臂弯里。
老者看着他，轻叹一声。
这样的日子持续，可也只持续了三个月。直至那一天，姬云忽然心神一震，猛地回头。
那香烛燃烧的微弱火光不再，那充满疯狂的咆哮不再。但姬云回头时，那老者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就连那关着凶兽的笼子，也不在了。
姬云慌了，连忙站起来，四处张望，可四周依旧是昏暗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试着大声叫喊，可连回声也没有传来。他试着四处寻找，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在一片黑暗中，仿佛原地踏步。
姬云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寂寞感。原来在十七年里，他已经习惯了老者默默的站在他的身边，就连那充满杀意的兽吼，也成了他排解寂寞的声音。
他其实，一直害怕孤独。
一阵微风吹拂后背，姬云身子一颤，转身时，立刻怔住了。四周成了一片茂密的丛林，不再是黑暗，天上白云漂浮，缕缕阳光洒下。让一直处在黑暗中姬云眼睛有些睁不开。
脚下的土壤乌黑，地面显得有些倾斜，这里是黑山。姬云看向山脚下，目光有些恍惚，那里有一个部落，他的部落。
他看到了部落里，子皓拿着一把有些损坏的器物，和白家姐妹涨红着脸争吵。看他的表情，更像是破口大骂。
他看到了部落里，湛言背着一块足有他两个个头大的巨石，围着部落边缘奔跑。衣衫浸满汗水，喘着粗气，可目中却有着坚持。
太钦，左手持弓，右手拉开弦的刹那，风从右手散出，形成箭在弓上出现，，为了凝聚一根箭，那只手，在之前已经留下了数不清的疤痕。
他同样看到了部落里，那些熟悉的人们。有平凡却默默付出的族人，有每日都会外出狩猎，为部落挥洒热血的勇士，也有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些熟悉和温馨，让姬云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抬手想要触摸。可在那一刹，脚步猛地顿住，抬起的手颤抖中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的目光中，那只手，长满了兽毛，肌肉胀起，五指锋利，那不再是人的手了。
他的容貌变得似狼似虎，他的眉宇中多出了一个隐约的王字，他的身影看上去不再是人，而是兽，是人见人怕的怪物。这是他融合兽魂后应有的姿态，没有一个人会发自真心的喜欢一只恐怖的怪物。
“不能过去。”他在心中默念，抬起的手收起，转身欲要离去。若是进了部落，一定会出现惊慌，出现争斗。他也害怕失手，让族人的生命流逝。与其让彼此痛苦，不如不见。
可他在转身的片刻，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道目光，他阿娘的目光。
他的阿娘清儿，似是在看着他一般，看向黑山，目中尽是担忧和不舍，那是等待游子归来的目光。这道目光，让他心中如洪水泛滥，似要不顾一切的归去自己的故乡时，四周忽然又重新恢复昏暗。变化太过突然，让姬云一愣，脸色刷的苍白，强烈的落差让他的心猛地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他，害怕孤独，害怕独自一人。
不对，不该说一切都回复，而是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块镜子，镜子外是他和一如既往的昏暗，镜子里面有着黑山，有着部落，有着他熟悉和温馨的一切。在镜子中，倒映着一个他，对视时，镜中人目光冷淡。
“你不能回到这里。”
“你的双手沾满里同族鲜血，你的心充满杀意，沉沦于杀戮。”
“你的魂变了，你的样子变了，你的出现只会招致族人的伤痛，带给族人死伤。”
“永远留在黑暗中，你不再是姬云，这里不属于你，属于我。”
镜中人冷淡说出话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落在他心中，让他心神一震，竟幻化出一幕幕景象。
他看到了当时被怒火淹没了理智，对着那些阴族族人疯狂杀戮，那时的他沾满了同为人族的鲜血，他的心沉沦于杀戮。他甚至觉得如果那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阴族之人，而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瘦小孩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捏碎。
他看到了成为人形怪物的他，在脑海一片混乱，潜意识中回到黑山部落时，族人们面露惊恐和杀意，拿起武器对他挥来。感受到伤痛的他，下意识的挥手反击。
可以他的境界，只是挥挥手，半个部落在眨眼间灰飞烟灭。他的心苦涩，涌起了比之前强烈数千倍的剧痛。
看到那一幕幕的场景，姬云脸色苍白，无神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他沉默，他对于这些画面，无言以对。
外界，王姓老者看着姬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低叹一口气。
“上仙，真的是为了姬云吗？”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疑问，毕竟那等存在，已经超乎了常人的想象，经历无数岁月活下来，经历无数的仙家，心中所想实在是他无法猜测。
“嗯？”就在王姓老者叹气时，抬头再次看一下姬云时，发现他的脸色忽然变化，变得沉静，变得平淡。
似乎发现了什么，王姓老者眼睛眯起再度看了姬云几眼，仿佛确认一般，突然他身子猛地颤抖，面露狂喜之色。
“问心！问心之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