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过后的第二天,大海上的那团大火仍旧燃烧不止。渔民请神婆做法,神婆说是天降玄火,需要牺牲燃香礼拜过后,方可出海打渔。祭祀过后,人人都知归墟一过,海物更加丰饶,渔民船上披红挂紫,各自争先恐后出海去了。而前夜冲上岸的鱼都尽被官府没收充公。
卢渔眼圈发黑,昨晚照看灯塔,几近一宿没睡。他回家里照顾老母饮食洗漱后,又去客栈里打杂去了。
客栈门没有像往常一般开着,卢渔扣了扣门,老板娘开门,笑盈盈的望着他
“今天你不用来打杂,客栈修整一日,银两照给,你看海上”
卢渔顺着老板娘的眼神看去,海面上千帆相竞,
“这可是难得的捕鱼佳季,你也去碰碰运气吧。归墟一过,总会有宝物遗留在海里。”
卢渔木讷的点点头。老板娘伸出手,怜爱的抚摸着他的头
“不知不觉你都长得比我高了,唉,昨夜守灯塔没睡好吧?”
“雷声大,风也,大,雨。”
老板娘嫣然一笑
“傻孩子,先回去睡个好觉,下午出海碰碰运气去。崖下那艘木船,挂着白帆,那是阿姨的船,你就用它出海吧。还有,你明天想来就来,不想来也不用来”
“阿姨,不要我,了?”
“哪有,我是怕你太累了。”
卢渔点点头,回家去。他母亲虽睡着了,时不时会咳嗽,他愣愣的看着母亲斑白的头发,侧身在母亲身边躺下。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好久没有和母亲同榻共枕,他都有点不适应。躺了会,睡不着,他起身到屋外拿鱼叉和渔网,那是他爹爹在的时候用的渔具,多年不用,鱼叉上积厚厚的一层铁锈,渔网上也落满灰尘。他用清水在磨石上花了半天力气才把鱼叉打磨光亮,又把渔网整理利落,便扛着渔网,倒提着鱼叉出海去了。
卢渔到崖下解开老板娘的渔船缆绳,跳上去,发现上边放着崭新的渔具,像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他抬头向客栈方向望去,随即扬帆起航。
当当当
客栈的门又被敲响了,老板娘正在窗边看着卢渔的船驶进大海,眼神里既是怜爱又是叹息,她眉头一颦,心想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开门来,却见门口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那个黄衫少女,只是今天她脸上没有蒙面纱,鹅蛋脸,眼睛粲粲如星辰。只如一阵柔风荡人心怀。
“咦,姑娘你怎么来了”
“姐姐,今天不开门么”
老板娘听到她叫自己姐姐,心里欢喜,一笑道
“原本是不开门的,姑娘你来了,就为你开一次门好了”
芒儿莞尔一笑,被老板娘迎进门去。
“姑娘有事么”
芒儿腼腆道
“姐姐,昨天那个“菩萨泪”还有么,我要回家乡去了,临走前还想喝一杯”
芒儿停顿一下,小心翼翼道
“或者带一点路上喝也是极好的。”
“你家乡离这里很远吧?”
“恩,要走十几天才能到呢,不过沿路的山水很好,我一路走一路写生,也是很美妙的。”
“我去取酒,咱们姐妹二人喝上一盅”
老板娘拿来青瓷壶,夔凤玉卮,几样果品蔬菜,给自己斟满,给芒儿斟一半。酒香四溢。打趣道
“你少喝点,醉酒了姐姐可不服侍你。”
芒儿脸上一红
“那日喝醉了,在姐姐面前献丑了。”
“哪有,妹妹醉酒不知道多美呢。”
“姐姐,尽说笑我”
“你那些随从呢?”
“都回家去了”
“来”
觥筹交错,老板娘抿了一口,芒儿有了上次的教训,也抿了一口酒。面生双晕。芒儿虽然只抿了一口酒,却已然醉意微生
“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开客栈,姐夫呢”
老板娘神色一黯
“姐姐没有姐夫。”
“怎么可能呢,姐姐生的这么美貌”
见老板娘不答话,芒儿忽然想起了昨晚灯塔上邂逅的小二哥。
“姐姐你家小二哥,今天也不在?”
“你是说卢渔?”
“大抵是叫这个名字,我也没听太清楚。这名字好奇怪啊,竟然叫鲈鱼”
“可不是那个鲈鱼,姓卢的卢,打渔的渔。莫不是你看上了我家那俊俏的小二哥?”
芒儿脸上又是一红
“姐姐,你就不要调笑妹子了,我是昨晚在灯塔上看海遇到了他,他把我当成了偷灯油的小贼了,他这个人说话好生奇怪,没有语调,面无表情,有趣得紧。”
芒儿模仿到
“门关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罢她和老板娘两个人都笑起来。
“他把你当成了偷灯油的小贼?呵呵,这臭小子还真不解风情,妹子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去偷灯油。”
老板娘笑罢,神色一转,幽幽叹口气,
“他可一点都不有趣,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哦,我听他说,他父亲出海再没回来。”
海风拂来,打在老板娘脸上,她发髻上的碎发摇摇晃晃,她淡淡道: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那时候他沿盘沙江顺流而来,被在河边浣洗衣服的卢氏捡到,他静静躺在襁褓之中,双颊红润,不哭不闹,卢家夫妇已经近不惑之年,却无子嗣,捡到卢渔,以为是上天的恩赐,,他父母斗字不识,去请教教书先生,教书先生便给他单名一个渔字,意为他随水而来,又落到渔家。卢家家境贫寒,一家人靠卢渔父亲打渔维持生计,有好吃的便都给卢渔吃,只是卢渔长到一岁多还不会说话,不会哭,甚至连咿咿呀呀都不会,左邻右舍都劝两人把孩子丢掉,说生母肯定是发现他脑子有问题才抛弃的,卢家人很是伤心,却又舍不得扔掉,便含辛茹苦的把卢渔养大。卢渔长到九岁还不会说话,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很懂事,也懂得孝敬父母,卢家人很是欣慰。邻里见卢渔懂事,都夸卢渔,邻里的孩童不服气,便找卢渔寻衅挑事,常把卢渔打的鼻青脸肿,卢渔也不告诉家里人。那次我在崖下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海边愣愣的看大海,便给了他一块糖吃,于是他以后经常来我客栈帮忙,他真是个好孩子呀。“
老板娘伸出手去,似乎小卢渔就站在她面前,她怜爱的摸着他的头。
“那时,他才这么高。九岁那年,卢渔邻居家的孩子拿着一个大海螺玩,那是很稀有的一种翡翠海螺,卢渔也想要,卢渔父亲发现他闷闷不乐,却又不知道他不开心什么,卢渔生来第一次主动跟卢渔父亲要东西,他伸手指了指邻居家孩子手里的翡翠海螺,他父亲便在卢渔九岁生日前天出海了,他也想帮卢渔捕一只翡翠海螺,当做生日礼物,结果那天恰巧海上变天了,白天一天他父亲都没回来。卢渔晚上偷偷跑出来,在海边苦苦等了一晚上,我在客栈窗边看着他的身子就觉得可怜,猎猎海风,浪花滔天,没有星星的夜空下,他弱小的身子蹲在海岸上,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海边飘来了一盏破斗笠,那是卢渔父亲常带的,它成了卢渔九岁最悲伤地生日礼物,我站在他身后,听见他说,爹爹,那声音很小,很僵硬,却跟天籁一般动人,他的脸依然是木讷的,可是从此之后,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虽然话很少。小渔这孩子打小,性子倔强,他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总想做点什么当做回报。我让卢渔在我这儿当小二,我借此能帮他一些补贴家用。12岁那年,谁曾想他的母亲也患了风寒,卢渔为了多挣点钱给母亲买药,又独自揽下了晚上守灯塔的营生,从那年起,这个可怜的孩子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七年了啊。”
芒儿眼睛泛红
“没想到有人比我还可怜。”
“你是堂堂的公主,怎么会可怜呢?”
芒儿也不在乎老板娘怎么知道自己是公主的,满面凄苦正要开口讲下去,突然身子一震,酒也醒了几分,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歌声,若有若无,随着海风飘进来,正是昨晚消失的鲧歌。
“怎么可能?”
老板娘见她神色异样,道
“怎么了。”
芒儿飕地拿出骨笛吹了一声,一片阴影落在窗外,正是花娘子,她跃窗而出,落在花娘子身上,径直朝大海上飞去。